霍震烨动弹不得,他心里很清醒,可脚就像沾在地上,低头一看,原来他一路跟过来,脚正踩在人皮淌下的血滴上。
那个裁缝嘟囔一句:“怎么没人啊?”说完自己就倒抽一口冷气,“啪”一声把门板上的小窗关上了。
长街上一点光也没有了,可高跟鞋的声音还在靠近,霍震烨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他脱掉皮鞋,赤脚转身就跑。
那女人刚刚还不紧不慢,霍震烨扭头一跑,她便猛追起来。
高跟鞋声一直响在霍震烨的耳边,不论他怎么跑,就是甩不掉。
那女人两条腿疯狂迈动,把头探到霍震烨的面前:“你的料子也很好。”
草!
霍震烨心里想着白准,很快跑到长三堂子门口,一进门里面大变模样,仿佛在办喜酒,小戏台成了典礼台。
一个穿红旗袍的女人站在台上,所有人都在夸她:“这件旗袍做得好漂亮啊,听说那个金线是真的金线。”
“乔少爷真是舍得花钱。”灯影幢幢,旗袍上的金丝银绣流光溢彩。
霍震烨顾不得看戏,猛跑上楼,身后的女人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追到他了,霍震烨一把推开了门。
身后“撕拉”一声响,门内灯光照出来的刹那,女人不见了。
霍震烨睁开眼睛,就见白准正盯着他,他喘出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紧紧攥着白准的手,浑身都在流汗,后背全都湿了。
他笑一笑:“我知道那个女人的长相了。”女鬼刚刚伸头过来的时候,他看得很清楚,她眼角有一颗痣。
白准倒了杯茶给他,霍震烨这才感觉喉咙口发紧,他坐起来一口气把茶喝干,这才觉得后背空荡荡的。
扭头一看,衬衣后背整块儿被撕了下来。
白准皱着眉头:“松手。”
作者有话要说: 霍七:这就很难解释,又没叫花酒,衣服还撕碎了
第30章 糯米粉
怀愫/文
霍震烨握住没放:“缓一缓, 让我缓一缓。”
白准一把抽出手,在衣服上擦了一下, 皱眉嫌弃:“都是汗。”
霍震烨连掌心都被汗水浸湿, 好像高烧那样,整个人都发虚。白准递给他一盘子小荷花糖:“含一个。”
舌尖刚尝到一点甜味,人就好受起来, 霍震烨几下解掉衫衣扣子,扔到一边,穿破衣服倒是无所谓,他就是觉得后背有点痒痒。
伸手去勾,又勾不着。
谁知他一脱衣, 白准的目光就凝住了,霍震烨自己看不见, 看他脸色发沉, 问:“怎么了?”
霍震烨后背上有三道很细很细的刮痕,他还要伸手去抓,被白准一把拍掉:“别动。”
那刮痕虽然细,但颜色殷红。
女鬼指甲上怨气凝聚, 幸好挠得浅,挠得深了, 整个后背都要烂掉。
白准一下按住霍震烨:“躺下。”
“来人。”
龟奴就在门外头候着, 万一房里两位爷要叫戏叫酒,听见传唤他赶紧进去,一开门就低下头, 嗬,这衣裳都撕了。
“拿一盘新糯米磨的粉来,没有就现磨。”
龟奴低头退出去,心想这两位爷要在堂子里弄那也没什么,堂子里千奇百怪的玩法那可多了去了,可要糯米粉是干什么用?
他没一会儿就把糯米粉送来了,一个字也不敢多问,把门紧紧关上。
出来就遇上小金宝小银宝姐妹俩,刚给客人唱曲出来,龟奴嘿嘿一笑,点了点门:“姑娘说的对,那两个弄起来了。”
小金宝掩嘴笑,都是风月场里惯了的人,那哪儿还会看走眼?
霍震烨觉得现在这个姿势有些太古怪,他趴着,白准坐着,想起来挪动一下,被白准一下按住:“别动,痒就忍着。”
这点伤口,先还不会觉得疼,但会奇痒入骨。
若不早点拔出邪祟,他自己就会把整个背挠烂。
白准一手指着黄纸,一手拿起茶盏,喝一口茶,喷在纸上,沾上糯米粉,像贴膏药那样贴在霍震烨被刮伤的地方。
霍震烨倒抽一口气,这痒劲直钻进骨头里,一时像扎针,一时又像蚊子叮了脚底心,他咬牙一会儿就想伸手去挠。
“啪”一声被白准拿竹条抽一下:“别动。”
“那你干脆打我几下吧,我疼的时候就不觉得痒了。”他一边说背上一边淌汗,两只手紧紧攥住身下的缎子床单,力气大到把床单抠破了洞。
要是这股劲抠在皮肉上,皮都给抠破了。
“等着。”白准眉头一蹙,从袖中抽出纸来。
霍震烨只觉得背上一凉,那痒劲缓了不少,他回头一看,白准不知何叠了把纸扇子,那把纸扇一动一动,在替他扇风。
凉风一吹,好受许多,但还是痒,痒得他不住呼气,忍得浑身颤抖,汗水顺着背脊淌下去。
“真有这么难受?”
霍震烨粗=喘出声:“捅我一刀,也比这个要好受。”
黄纸渐渐被红色脓水浸透,全染红之后,白准又依样再换一张。
第二张颜色就淡一些,到第三张的时候,霍震烨背上已经没有指甲的痕迹了,他也不痒了。
“挠得不深,要是深就要用糯米粉替你泡澡了。”
白准看他整个人瘫在床上,皱皱眉头:“来人。”
龟奴推门进来,这回他连头都不抬了。
“拿个火盆来。”这纸不能留,全都要烧掉才好。
龟奴弯着腰退出去,很快点了个火盆进来,这二位爷,玩的还挺开。
白准把黄纸抛进火盆,碳火一着,“簌”一声烧尽。霍震烨这才缓过神,他坐了起来,又往榻上一躺,长长吁出口气。
“那块料子,是人皮。”霍震烨说着又补一句,“但那个女人不是宋瑛。”
白准“嗯”发一声,他拿起茶盏,轻轻吹口气。
霍震烨把龟奴叫进来,他拿出一袋银元,“哗啦啦”倒在罗汉榻上:“爷有话问你,答一句一块银元,答得好,就全是你的。”
龟奴眼见这么一笔横财,眼睛都亮起来:“爷只管问,只要小人知道的绝不瞒着。”
“你们楼里有个姑娘,左眼边有颗痣的,是谁?”
龟奴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了:“这……这个……”
霍震烨把手里扣的银元抛出去,闷声落在锦毯上,滚到龟奴脚边。
龟奴一下踩住,拾起来攥在手心里,咬牙道:“有,是喜红姑娘,前段日子她嫁人了。”
“嫁给乔少爷了?”
龟奴点头:“是,喜红出堂子那可是件大事儿,堂子里的红姑娘每人都给喜红添妆添铺盖。”
能从良就是件好事,趁着年轻上了岸,别等到人老珠黄了,从长三堂子沦落到野鸡窑子里去。
“她人呢?”霍震烨一边问,一边又抛去一银元。
龟奴咽了口唾沫:“乔太太容不下她。”
乔少爷温柔斯文,在喜红身上也不知花了多少钱,据说是把家里用来买小洋轮的钱都给抛光了。
“继续说。”又是一银元。
“乔家给乔少爷娶了少奶奶,没半年就把喜红姑娘送回来了。”是抬回来的,那会儿人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刚回堂子,人就死了。
还是光着抬回来的,什么体面都没给她留下,说她身上一根针一缕线都是乔家的,她要死就“干干净净”的去死。
“人是怎么死的?”
“说是喝了药,自杀的,妈妈觉得晦气,都不许人进堂子。”
白准一直没说话,直到这时才问:“连身装裹都没给?”赤身下葬怪不得她怨气这么大。
“有的有的,堂里的姑娘们给凑的,穿的还是她最喜欢的旗袍。”唇亡齿寒,但流过眼泪,又挤出笑容,夜里点起灯,这里就还是长三堂。
“那乔少爷呢?还来过吗?”
龟奴摇摇头:“没再来过,听说……听说他背后生了烂疮,怎么也治不好,只能躺在家里。”
乔太太还派人到堂子里打砸,说是堂子里的姑娘不干净,才让她儿子染上梅疮,又骂喜红这个贱人,死都死了,还遗毒害人。
连龟奴都说:“喜红姑娘那样抬回来的,人人都瞧见了,她可没生疮。”
霍震烨看了眼白准,白准像是听着,又像没听,他转头继续问:“那这楼里就没出什么事儿?”
霍震烨这一句问得龟奴头皮都发麻,可他瞥了眼银元,嗡着声说:“好几个姑娘都说看见喜红回来了。”
在灯火迷离间,偶然一瞥,便能瞥见她一袭红衣或站或坐,冷森森的望着一切。
就因为她不走,妈妈才又花钞票替她做了场法事。
“有用吗?”
龟奴抖了一下,没用,她的坟叫人挖开了,连棺材都不见了,再烧元宝锡箔也没用,只是姑娘们都说喜红到底念旧情的,虽然回来了,但没有害过这楼里的人。
“她的姓名,生辰。”白准问。
“那咱们哪知道啊。”堂子里的姑娘过生日,常客是要替她们摆席的,可这里的女人哪一个过的都不是真生日。
打小买进来的,姓名生辰早就忘干净了。
霍震烨问完,把银元抛给龟奴:“你给我买件新衬衣来。”
龟奴很快替霍震烨买了件衬衣来:“是在永安百货公司买的,全新的。”
两人出了堂子,一路上那些个姑娘们都瞥着他们掩嘴而笑,霍震烨推着白准,低头对他说:“这下好了,我是跳进黄浦江那也洗不清了。”
白准凤眼一挑,横了他一眼。
几个姑娘低声窃笑起来,目光一直追着他们,看他们出了堂子,凑在一起:“我听说,连缎子床单都给抠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