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和我说,即使我后面还钱了,但已经是敲诈勒索既遂了,还钱了也还是需要当事人的谅解才能酌情处理,他只要咬死了不原谅,不管怎么说,我可能都要留下一个刑事记录……”
“所以你才害怕到决定离开容市,彻底远离这个人,不惜立刻结束实习,拒绝正元所的录取,逃回老家去?”
蔡珍抹了抹眼泪,点了点头:“他表示自己宽宏大量不会计较,只要我好好改正,这件事就揭过了,但虽然没明说,他字里行间的意思,是准备拿这事要挟我了,如果我还留在正元所,甚至还留在容市,都有可能被他拿捏着骚扰,我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事……”
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宁婉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愤怒和火气,这才没有当场爆发,她以前就觉得金建华心术不正,但不知道他竟然可以这样无耻。
蔡珍还是个甚至谈不上出社会的学生,结果金建华仗着自己的老板地位,仗着自己对法律更为熟知更知道如何钻漏洞,不仅有恃无恐地妄图性骚扰潜规则蔡珍,甚至在事后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地给蔡珍下套,一步步把她往坑里推。
宁婉在社区待的时间久了,接触过形形色色的案子,很多时候,一旦稍有不慎,确实受害者也很容易在法律上被定性为加害人。
金建华这样暗示蔡珍,自己闭口不提钱字,其实就等着蔡珍狮子大开口问他要钱做为赔偿,然后好把蔡珍往敲诈勒索的罪名里套。
因为在道义上,千真万确蔡珍是受害者,这事说出去没人会给金建华站队,可正因为这样,蔡珍这样的受害人是很容易在情绪激动之下放松警惕的,觉得自己确实有理由拿到赔偿,而赔偿这种东西,道歉什么自然不值钱,当然是用金钱来衡量,所以开口要钱的时候根本不会在意对方是挖了坑。
然而道义上的正确和法律上的正确是两回事,一个不慎,就容易掉进圈套里,最终不仅拿不到任何赔偿,还要被敲诈勒索这四个字搞的焦头烂额,自己平白无故受了损,最终甚至要反过来祈求性骚扰加害人的原谅,以避免敲诈勒索的调查。
蔡珍这种大学生和金建华这种律政老狐狸,段位根本不是一个阶层的,宁婉完全可以想象,金建华是怎么步步为营全身而退的,甚至从他这样娴熟冷静的处理方式来看,自己远不是第一个受害者,蔡珍则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蔡珍虽说原本对社会险恶没什么体会,但毕竟是个法学生,经历过这一遭,很快也能想通其中的逻辑,只是事情已经发生,完全无法挽回,蔡珍如今懊悔又自责:“都是我自己没用,学了四年法律,结果事到临头,别说用法律保护自己,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金建华惹不起,就只能躲……我想着万一还在容市,他手里握着那段录音,万一以后又来骚扰我……所以……”
“一开始也想过去曝光他的,可一来我自己没注意录音保存证据,二来,万一我发了微博曝光,他把自己手里那段掐头去尾的录音一放,我敢保证,舆论都会来骂我的,会骂我是故意勾引仙人跳,其实就想坑钱……”
讲到这里,蔡珍忍不住又红了眼眶:“是我自己不好,要是我当时严词拒绝赔偿,就不会落到这种尴尬的地步了,再不济也可以和他鱼死网破,总之不至于受制于人……”
“你没错,受害者要赔偿有什么问题?这本来都是你应得的,你的诉求是正当的,只不过没有注意用一种能保护自己的方式去交涉。”宁婉给蔡珍递了纸巾,“受害人不完美没关系,因为错的是加害人。”
这句话,没多久前才从傅峥的嘴里说出来,如今场景变换,宁婉成了安慰他人的人,说着和傅峥一样的话,希望给予受害人力量,有那么一瞬间,宁婉恍惚间总觉得,冥冥之中自己做任何事的时刻,傅峥都站在自己身后,他并不过分耀眼,也没有那种过分优异造成的距离感,明明只是个实习律师,但给人的感觉却是莫名的温和强大以及可靠,以至于宁婉在迷茫时能时常想起他。
他很重要,比宁婉想象的还重要。
但蔡珍这个事,光是安慰是没用的,说到底,自己虽然因为同样的经历能够相信蔡珍,可因为没有证据,一旦曝光,确实没有多少人会站在蔡珍旁边,何况现在金建华手握录音……
蔡珍哭过以后,情绪稳定了许多,看向宁婉的眼神也带了感激:“宁婉姐姐,谢谢你安慰我,本来这事谁也不敢说,现在说出来,我已经感觉好多了,哎,怪我自己蠢……”
“所以你还是决定要离开容市吗?”
提及这个话题,蔡珍的神色又再次惨淡了起来:“我也没办法……”
“你先别急着结束实习,也别急着拒绝掉入职正元所的机会。给我几天时间,或许不仅可以还你清白,还能把金建华的真面目公之于众。”
蔡珍脸上虽是充满了感激,但显然也已经对这事不抱希望:“宁婉姐姐,有你相信我就好了。”
可即便蔡珍自己都有些放弃了,宁婉这次却不想轻易放弃,自己过去就应该做的一件事,即便迟了,但该做的事,就还是要做。
第54章
事不宜迟, 宁婉决定当晚就行动,和蔡珍告别后回到家里,宁婉就翻出了手机通讯录, 自上次后,金建华就一直躺在她的黑名单里,她咬了咬牙,忍着恶心把对方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酝酿了下情绪,然后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金par, 过去有些事我觉得自己想通了,是我做的不对,很想和你当面解释下,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
这条短信宁婉斟酌了再三用词,最终确保里面没有夹带自己内心的真实情绪, 看起来确实像条认错短信,又委婉地充满了暗示,这才点击了发送。
果不其然,半小时后, 金建华的回复就来了――
“明晚六点我有空,悦城酒店中餐厅见。”
言简意赅, 没有什么多余的内容,也没流露任何态度, 即便作为书证, 联系上下文,也举证不出什么, 倒是很符合金建华的风格,做起这种下三滥的事来滴水不漏谨慎至极。
和金建华约好了见面地点, 宁婉在心里又盘算了盘算明天的计划,把录音笔放到了包里,这才安心睡了觉。
好在第二天社区里风平浪静,除了偶尔的几个咨询电话,倒没什么现场咨询,只是临下班的时候,陈烁叫住了宁婉――
“学姐,今晚你有空吗?有空的我们一起吃个饭?之前说好的给你庆祝宴,还一直没吃呢。刚我朋友给我推荐了一家私家菜馆,要通过老板熟人才能预约,而且抢位,我就自作主张先预定上了,要不今晚就去那里?”他说着,看了傅峥一眼,“傅律师也有空吧?”
虽然陈烁很希望傅峥摇头,但事与愿违,傅峥有空。
傅峥有空就有空吧,反正舒宁这事,看宁婉的态度这顿饭怎么的也要带上傅峥,陈烁也不管了,能和宁婉一起私下吃个饭就行,吃完饭他到时自告奋勇送宁婉回家,一路上照样还能两人世界。
可惜计划得挺美,结果当事人没空。
宁婉有些不好意思地拒绝了陈烁:“改天吧,今晚我有点事。”
宁婉说着,掏出了手机,切换到了高德地图,她看了眼从社区到悦城酒店,大约需要20分钟,她估摸了下时间,考虑下下班高峰期,提前半小时离开会比较合适。
宁婉的社交圈其实相当简单,她要约什么人吃什么饭几乎陈烁都能猜出来,可今晚她这是约了谁?邵丽丽她刚约过,而对今晚的约饭对象,宁婉显然有些遮遮掩掩,陈烁旁敲侧击了几句,一贯大大咧咧的宁婉也都没有接茬表态,搞得陈烁反而疑惑和好奇起来,而更让陈烁有危机感的是,临到下班前,宁婉突然进洗手间化了个妆,再看今天她穿了一身明艳红裙和黑色漆皮小高跟,这对今晚约会郑重其事的态度,直让陈烁充满了危机感和不妙的预感。
宁婉身边难道除了内忧傅峥,还有神秘外患?甚至有可能傅峥这都不是什么值得分眼神的竞争对手,只是个幌子,反而是外面那个神秘男人,让陈烁越发在意起来。
宁婉几乎到点就拎上包匆匆离去了,她一走,陈烁就没忍住,他看了傅峥一眼,打探道:“你知道宁婉今晚约的谁吗?”
结果傅峥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那模样还挺冷静:“不知道。”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这么镇定!
陈烁循循善诱道:“可你看,宁婉今晚特意打扮了,感觉肯定是去见男的,而且还很重视和这个男人的约会,你就不好奇吗?”
结果傅峥还是这么不冷不淡:“不好奇。”
本来陈烁还想提点提点傅峥,毕竟关键时刻一致对外,可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孺子不可教,而且宁婉一和别人约饭,他也没闲下,陈烁见他接了个电话,听语气是也和自己朋友约了个饭,然后竟然也走了,只留陈烁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一个个排查到底和宁婉约饭的是谁……
宁婉是六点准时到的酒店餐厅,这家中餐厅虽然不是包厢制,但每桌之间都用了山水画屏风隔开,既阻隔了邻桌的视线,又保有了隐私,环境相当不错,当然人均消费也相当之高。
大约为了端架子,宁婉到了半小时后,金建华大约觉得晾够了自己,这才姗姗来迟。
自从自己“流放”到社区后,宁婉和金建华几乎没什么见面机会,如今她为了今晚,特意打扮过,红裙红唇,很是吸引眼球,金建华一见自己,果然脸上露出了点惊艳的神色。
只是他很快落了座,收敛了表情,又露出了道貌岸然的一面:“也挺久没见了,小宁你这在社区也过了有两年了?工作和生活上这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等的就是这句话。
宁婉撩了撩头发,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侧脸,表情看起来懊丧又苦闷,语气示弱,但音量却微微抬高,以便录音笔清晰记录下音轨:“金par,我这次来,是想和你道个歉,过去是我年少气盛不懂事,不知好歹,当时就不应该拒绝你的好意,现在在社区历练了两年,也知道基层的苦和累,不仅钱少事多,这样的工作经历对职场上升而言几乎性价比很差,助益太小了,可既然当了律师,自然还是想要接大案有个更好的发展的……”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任凭谁在社区蹉跎两年,恐怕也会待不住,金建华当初把宁婉逼到社区去,想的就是搓搓她的锐气,小年轻不懂现在律政职场多难混,也不知道珍惜自己的橄榄枝,就该好好人情下社会的现实。
何况宁婉这样的学历背景,选择面也不太多,能进正元都是靠当年扩招,而进所后也没机会做什么大案,履历上还是很空白,即便想跳槽,也得不到什么好的待遇,甚至作为女律师,年岁渐长,能找到的下家还不如正元,何况在正元这样的大所,好歹还能有个念想,未来有朝一日能进高伙的团队。
也确实如金建华所料,宁婉大约也是没找着更好的橄榄枝,并没有贸然跳槽,只能安安分分地待在社区。
这两年来,其实金建华一度也没怎么想起宁婉来,毕竟所里每年都有一茬茬新来的女实习生,不少长得也可圈可点,可事到如今再次见了宁婉,才发现她还是不同的,她比她们都漂亮。两年的基层生活也并没有磨损她的美貌,相反,金建华甚至觉得如今的宁婉更多了几分味道。
金建华其实没什么耐心,但对宁婉却算是多次破例了,也罢,他内心有些轻飘飘地想,宁婉长得这么漂亮,稍微有些任性和小脾气也是可以理解,当初虽然打了自己,但两年过去,这人遭受了挫折后,就明显成熟踏实也懂事了,这种时候自己再把人收进来,也省心的多安分的多。
这么一想,金建华就有些飘飘然了,虽然仍旧把持着分寸,但语气已然带了点暧昧:“小宁啊,你当初就是太年轻,你看你这样漂亮,我也舍不得你吃苦,但人吧,不吃点苦,就分不清什么路才是对的,谁才是对你好的人……”
宁婉忍着恶心,露出了乖巧听话的表情,她包里的录音笔全程开着,只是金建华果然很奸诈,一番话里仍旧滴水不漏,找不到明显的证据。
这样下去不行,宁婉想了想,还是下了决断,她决定豁出去了!
……
傅峥今晚本来并不想出门,但临下班时接到了高远的电话约饭,又想起宁婉一身娇媚红裙妆容精致郑重地出了门,虽然面上冷静自持,但心里倒是异常烦躁,陈烁的问题傅峥也想问,穿成这样出门,宁婉到底是去见谁了?
一来二去心情不好,想来想去倒也同意了高远的约饭,自己对宁婉关注太多了,即便以后想把她纳入自己的团队,老板对员工也不能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关心,自己是该适度放放手。
“那我们去凯乐的西餐厅吧!”
结果面对高远的提议,傅峥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提出了个奇怪的问题:“从社区出发,现在这个时间点20分钟的车程内,有什么比较好的餐厅?”
宁婉离开前高德地图的语音提示里她今晚要去的餐厅距离社区办公室20分钟车程,而从她穿着的隆重来看,多半是个档次还不错的餐厅,约的应该也是挺重要的人。
悦澜社区附近大部分是中低档消费场所,作为社区配套,餐饮公司多数为性价比高的那类,20分钟的车程内高档的餐厅应当不多。
当然,对于宁婉今晚到底去哪个餐厅吃饭,傅峥并不好奇,他一点不关心,他就是回国后还不太熟悉周边商圈,随便问问了解下情况罢了。
高远不愧是容市通,很快,他就想到了答案:“这片20分钟车程里的高档餐厅还真是不多,我印象里也就悦城的中餐厅吧,这家环境不错,人也不算多。”
“就这一家?”
“大概吧?反正我就知道这家,别的都不太上档次。”
“那就去吃这家吧。”
“?”
中西餐里,傅峥一向更倾向西餐,然而今天,面对高远的提议,他竟然主动要求去吃悦城的中餐厅?
面对高远的疑惑,傅峥抿了抿唇:“突然就想吃中餐了。毕竟是中国人,还是要多支持中餐。”
“……”
最终,高远还是遵从了傅峥的选择。好在悦城酒店的中餐厅环境确实还不错,每张桌子边都有山水屏风,傅峥和高远落座了其中一张后,没多久,隔壁的一张便显然也坐了人,傅峥透过屏风只看到一抹红色的轮廓,对方和宁婉一样,看起来穿了红裙,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身形看起来竟然也和宁婉差不多……
好在很快服务生的到来,让傅峥甩开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
虽说自己推测宁婉或许会来这家中餐厅,但毕竟只是推测,宁婉也没准会选择性价比更高的别的小众餐厅,傅峥在内心说服自己,他来悦城酒店完全没有想要撞见宁婉的意思,毕竟容市这么大,离社区20分钟车程距离里,还有各色各样的饭店,自己也不过是随口问问高远然后随便选了家餐厅罢了。
这么大一个城市,两个人下班后再遇见的可能性其实确实微乎其微。
可即便知晓这一点,也不知道是不是成天和宁婉待在一起,如今傅峥竟然连看个邻桌屏风后的陌生人,都像宁婉了。明明穿红裙和宁婉身形差不多的人,这个世界上多了去了。
只是很快,傅峥就意识到,自己这不是错觉了。
这屏风虽然隔开了身形,但隔音效果却并不好,正常来吃饭,为了隐私,声音都是压低的,可邻桌倒是有些奇怪,这声音,也不知道为何,像是故意抬高似的,以至于坐在边上的高远和傅峥都听得明明白白。
而几乎对方一开口,傅峥就敏感地认出了这是宁婉的声音,坐在他邻座的,自始至终确实就是宁婉,并不只是看着像而已。
“金par,我这次来……”
宁婉的声音虽然微微抬高,然而里面的语气却是从没在自己面前用过的娇柔,带了点撒娇一样的示弱意味,听起来嗲嗲的,以至于一瞬间傅峥都产生了恍惚。
高远一开始没在意,但随着宁婉的继续,他也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看了傅峥两眼,压低了声音:“宁婉?”
傅峥微微皱了下眉,没有做回答,邻座的宁婉却还在继续,声音娇滴滴的,又是埋怨又是哭诉的――
“金par,对不起,过去的我真的是……”
高远这越听脸上就越迷幻了:“金建华?宁婉怎么和金建华在吃饭?而且找他道歉?道什么歉啊?他俩不是看起来不太熟吗……”
可不该很熟的两人,宁婉却用这种语气和金建华说话?这实在是很诡异。
虽然有些女生很漂亮并且常常以容貌为武器,对异性老板撒撒娇就能换来轻松的工作,可高远印象里宁婉从不是这种女生,她反倒是有些大大咧咧的英姿飒爽,并不是恃靓行凶的人……
只是……
只是万事也没绝对,毕竟人是会变的,何况知人知面不知心,高远也没和宁婉长期相处过,而如今宁婉在抱怨的内容,他听来也确实是有些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