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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颂心里一软,把他的手拉住了。
  小朋友的手指干燥冰凉,被握住之后也没有一丝暖意。
  长浥,你是不是都不太记得我了?姜颂没话找话,你刚出生的时候还是让我给取的名字呢,你小时候我也常去你家练字的。
  顾长浥刚出生没多久父母就出车祸去世了,一直由他爷爷抚养。
  姜颂早几年在他爷爷门下,还教小奶糕一样的顾长浥认过水果和小动物。
  后来家里让他专注学业,断了他其他的喜好,他也没什么机会去老师家,没想到顾长浥都这么大了。
  那只小手冷冰冰的,只是麻木地由着他牵着。
  你刚会说话的时候管我叫哥哥,但老师说算辈分不算年纪,一定教你叫我叔叔。姜颂很有耐心,你还给过我橘子糖,记得吗?
  好长时间不去顾家习字,他的确不确定这孩子是不是还记得他。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顾长浥声音很低地开口,渭城朝雨浥轻尘,取温润谦和意。
  不知道为什么,姜颂第一次在老师去世后,真切地体会到了悲伤。
  他压下眼眶里地热意,看向旁边卖冷饮的报刊亭,热不热?喝橘子汽水吗?
  他掌心里的手指微微一抖,蜷了起来。
  姜颂安静地等着。
  刚刚还硬撑着的小孩慢慢转身抱住了他的腰。
  梦里的感觉依旧很真切,软乎乎的,温暖到湿润滚烫,小孩微微颤抖着,像是一只被吓坏的雏鸟。
  那张不肯抬起来的脸贴着姜颂的腰,是在哭。
  等了一会儿,姜颂扒拉他两下,男子汉了顾长浥,不哭。
  到底也只是个小孩子,顾长浥抬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问他: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好,爸爸妈妈才会离开我?爷爷才会离开我?
  姜颂并不知道怎么安慰小孩子,你是最好的,顾老师一直为你骄傲。
  那是因为我长大了吗?顾长浥似乎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很久,爷爷告诉过我总有一天大人会离开孩子,因为孩子会变成新的大人。
  毕竟那时候姜颂年龄也不大,也或许是那两扇被泪水粘成簇的卷翘睫毛把他的心挠软了。
  他低着头对顾长浥说了一句矛盾又温柔的话:你在我这里,可以一直当个小孩儿。
  那双泛红的眼睛仰视着他,那如果我变成了大人,你也不会离开我吗?
  姜颂太心疼了,揉揉小孩的头发,你变成什么我都会留在你身边。
  可惜才过了六年,姜颂说的话就不算数了。
  叔叔,你说不管我变成什么都不会离开我,是骗我的吗?
  彼时那双姜黄色的眼睛尚带着些稚嫩,满布了血丝和不置信,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姜颂在黑暗中睁开眼,感觉昏昏沉沉的,却似乎不单单是因为没睡醒。
  他用手背贴了一下额头,果然有些烫。
  在床头摸索了一下,姜颂从一堆药瓶里挑出来两样,扒拉了几片干咽下去。
  过了一会儿烧也没退下去,脑子里头跟住了把凿子似的快把他脑袋疼劈了,姜颂压着太阳穴,头重脚轻地从床上爬起来。
  他打开手机,才半夜三点多,社区医院估计只剩下值班的护士了。
  姜颂的驾照早被吊销了,只能用软件叫了一台网约车。
  晚上车少,他烧得七荤八素的也没看清,等出了家门才发现那车离着他还十万八千里呢。
  出都出来了,姜颂也懒得再回去,叫外面夹着雪片的冷风一吹,着火似的额头也舒服了不少。
  姜颂眯着眼,看见对面那栋别墅的灯还亮着,脑子以极慢的速度转了起来。
  昨天晚上,顾长浥远远地跟他打了个照面,就径直走进了对面的大门。
  那家二楼拉着一面薄窗帘,暖黄色的灯光透出来,一个剪影像是投在幕布上,勾勒出一张宽阔结实的后背。
  他是买下对面了?还是刚回国在朋友家暂住一下?现在还没睡,是不是因为时差还没倒过来?
  姜颂烧得眼睛疼,干脆闭上眼靠在了门柱上。
  雪片不停飘下来,在他睫毛上结了很细的一层水雾。
  姜先生。顾长浥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的嗓音比姜颂记忆当中低沉了许多,柔和有磁性。
  姜颂没想到他居然下楼了,有些茫然地睁开眼,嗯?
  姜先生半夜不睡觉,是有赏雪的好雅兴?顾长浥身上只披着一件短夹克,显得他尤为肩宽腿长,让人想起敏捷的肉食动物。
  没有,我出门办点事。姜颂含糊了一句,极力忍住嗓子里的咳嗽。
  顾长浥转头盯着他。
  和姜颂梦里不一样,他的眼睛变得狭长了一些,虹膜被雪色映得极浅,目光却深不可测。
  好像他站在这冰天雪地里,一点热乎气也不会散出来。
  半晌他开口了,辛苦姜先生栽培我那些年,只是我走之后你一个电话都不肯接,连个道谢的机会都不给我?
  其实联不联系这个事姜颂是有考量的,但是好多事都已经过去好多年了,他也不想让顾长浥再为那些旧事纠结。
  他选了个不疼不痒的解释,你一向稳当又独立,在国外念书,我挺放心的。
  哦,顾长浥嘴角一抬,却没有丝毫笑意,也就是说,我书读得好不好,生活顺利不顺利,都和姜先生没什么关系,是吗。
  虽然顾长浥对他有怨气并不令人意外,但姜颂让他一口一个姜先生喊得头疼,忍不住用指节压了压眼角,不是。
  顾长浥转过头,看着路灯在雪中的昏黄投影,那对于当年执意要送我走,姜先生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解释?姜颂的轻笑在空中团起一团哈气,滚烫的呼吸灼烧着鼻翼,当时国内的学习资源显然不能满足你了,老师将你托付给我,我肯定会为你寻求最好的成长环境。
  顾长浥沉默地听着,安静的侧脸仿佛一尊希腊雕像,这么多年,姜先生有没有过一天的后悔呢?
  姜颂指节撑着太阳穴,努力掩饰着愈演愈烈的头疼和眩晕。
  后悔你迫不及待地甩开我,后悔像是躲避病菌一样的躲避我,又理所应当地不闻不问?顾长浥平视着眼前的空气,情绪没有半点起伏,或者说,我现在回来了,姜先生是不是非常遗憾?
  顾长浥。姜颂忍不住用手背压住额头,你在国外是修了戏剧创作的双学位吗?只是出国上个学,怎么能想得这么离谱?
  顾长浥的声音依旧平和,却愈发冰冷,回答我。
  姜颂被他罩在阴影里,感叹铁腕顾总的威慑力果然名不虚传。
  虽然也很想让他这些年憋的火一次冲自己撒个够,但又实在难受得厉害。
  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网约车的距离,我车要到了,长浥,我们晚点说。
  顾长浥一抬手握住了他的小臂,回答我。
  这些年别的没攒下,身上大小毛病不少,哪怕隔着厚衣服,姜颂的胳膊也就刚够顾长浥的大手一攥。
  顾长浥低下头,半天没开口,似乎在确认什么,手指稍微紧了紧。
  高烧带来的骨痛让姜颂感觉自己快被他攥折了,但他没力气挣脱,忍不住地低哼了一声,长浥,松手。
  顾长浥的脸色越发阴沉,目光在姜颂的围巾上逡巡,你在生病?
  网约车到了,车头灯在雪夜中打出两道光柱。
  墅区禁止鸣笛,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先生!你们叫的车吗?
  漠然地看了姜颂一眼,顾长浥五指微松,毫不迟疑地脱开他的手臂,任由他走进纷扬的大雪。
  四周安静下来,玄关外的声控灯熄灭了。
  顾长浥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混杂着雪的冰凉和泥土的腥气,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甜梨一样的香气。
  他缓慢地睁开眼,就像是要握碎什么,重新攥紧了虚空的掌心。
  第3章
  快四十一度才来医院,你怎么不等嗞了火星再来?凌晨的门诊部比白天还要繁忙,医生把姜颂的体温表甩下去,没什么好气。
  睡着了,没注意。姜颂揉了揉鼻尖,态度很好。
  白细胞水平低,常发性发热。医生拍了拍他的病历,指指门口,你家属呢?让家属给你拿药去。
  我认识,我常来。姜颂低头看看配药的单子,辛苦您,麻烦了。
  医生看了一眼他白得泛青的手腕子,一边按了下一位病人的序号一边嘟囔了一句:病房门口有饮水机,接口热水再去输液。
  嗯,谢谢医生。姜颂退出问诊室,轻车熟路拿着单子去领针剂。
  最近气温低,感冒高发季,病房里好多生病的小朋友。
  一开始姜颂分到一个输液床,后来病房里来了个抱孩子的年轻妈妈,他就把病床让出去了。
  病房里温度挺高的,一针退烧针推进输液管里,姜颂出了一头汗。
  护士给他找了一个折叠椅让他靠着,又指了指他脖子上的围巾,您把这摘了吧,我给您拿个毯子过来。
  你忙你忙,我没事儿不用管我。姜颂摆摆手,下意识地把围巾扣紧了一些。
  高烧退下去,他脸颊上的潮红消了,只留下纸一样的苍白。
  护士看着有些于心不忍,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过来。
  姜颂握着那只一次性纸杯,身上的汗有些黏,但那种难以忍受的头疼已经缓解了。
  他把毛衣的袖子拉起来一些,被顾长浥攥过的地方微微泛红,并没有很明显的痕迹。
  他后脑勺抵着墙,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病房里进来两个大老爷们儿,夹风带雪的,一个陪着另一个来输液。
  病房里还是没空床,他们也管护士要了两把椅子,在姜颂旁边坐下了。
  六点多天快亮了,原本热闹的急诊病房反而慢慢安静了下来,两个男人低低的讨论声在姜颂耳边尤为清晰。
  加仓吗?
  我全买了顾氏了,很稳。
  真假?我都赔麻了可是我看顾氏一直疯涨,根本不敢买,万一买进来就他/妈赔,本来就是秃韭菜。
  不会,我相信顾总。
  相信资本家?你烧傻了?且不说他擅长做空割韭菜,再说他就二十郎当岁,还没咱俩岁数大,这么大动作从国外搬回来,万一翻车了呢?
  那不会,顾总不是这种路数的。他之前在华尔街也有交易所嘛,并没怎么割韭菜,都是走征服吞并路线的。
  征服吞并?
  我不给你讲过吗?顾长浥人称花街征服者,指哪打哪。顾氏能源刚上市的时候不是有很多同行叫衰嘛?半年就给吞了个七零八落,一年过去龙头都得给顾氏提鞋。
  太夸张了吧,他两年前不是还在学校里面吗?
  谁知道呢?我表姑家的小儿子跟他一个大学的,据说上学的时候基本不去上课,但是考试就是第一,很可怕。他还跨专业,修了商科修数学,大二的时候就开始跑华尔街实习。
  那他原始资本呢?总不可能白手起家长这么快吧?
  嗐,都是我那亲戚说的,他在学校里完全不显山不露水,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天才帅哥,结果不声不响吃那么多公司,皮一脱,这么大个大佬。
  姜颂听到这,嘴角忍不住地往上扬。
  哪怕只是平平无奇的天才帅哥,也够他骄傲了。
  没想到话锋一转,就转到了他身上。
  我倒是听过另外一个八卦,你知道姜颂吗?
  谁不知道姜颂?十年前最牛啤的京城一少,长得比大飒蜜还漂亮,站哪儿都是一景儿。我高中时候大洪水他个人闷头捐了一个亿,你想想那是将近十年前哪!一个亿他还写了一手好字,现在我们区青少年宫那门头还是他提的呢!鼓励小朋友们好好练字。
  行了行了,我问的不是这一出。姜顾你都这么沉迷,没听过他俩之间的梁子?
  姜颂做过顾长浥的监护人,但是顾长浥出国的时候两个人就断了。
  要我说姜颂这个事儿做得真不地道,当了人家监护人就把人家扔国外不管了。有人说顾长浥这次回国第一件事儿就要办姜颂。啧啧,要天凉姜破了!
  破什么破?又不是处/女/膜。
  姜颂听着隔壁俩人讨论自己的处/女/膜,把下巴缩进了围巾里,抬头看了看输液瓶里的药,还有小半瓶呢。
  有什么区别?谁叫姜颂得罪这么个怎么说的,征服者?
  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姜颂有点危险了。我听说顾长浥表面上特别绅士文雅,一开始大家都觉得他就是个一是运气好的学生,结果一出手,竞争方连骨灰都没剩下。
  而且姜家不早就没落了?就算现在姜颂勉强撑着替全公司的人糊口,但也就是强弩之末。
  嗐那不是咱老百姓能帮的忙欸你知道顾总最喜欢的吞并手段是什么吗?
  是什么?
  他最喜欢合作。
  什么合作?
  就是跟竞争对手合作啊。一开始还有人不知死活,敢接他的合作。但一合作他就拖着对方下沉,对方赔他也赔,但是对方一垮,他就全吃进来。无一例外,不服不行。
  我靠!那万一对方没被他拖死呢?万一他先崩盘了呢?
  这就是顾总牛啤的地方啊!他算得很准,有一次就剩一个血皮了,但是最后又全吃回来了,完全刀尖舔血。
  你说得我好他/妈心动啊,要不等开市我进两万顾氏能源?
  试试呗,顾氏刚回国,肯定正是成长期,赔的几率小,就算赔也赔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