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清和听到了动静,轻轻放下手中的书籍,抬眸去看朝着自己走来的女人,忍不住低低叹息了声:我不是叫你莫要大动肝火吗?
不过些小事,何必生气呢?
姑娘声音轻软,慢慢地说着她。
虞九笙弯了弯眸子,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桌上,自己走至祁清和的身旁坐下,侧着身子将头枕在了姑娘的腿上,含着笑耐心地听着姑娘的训斥。
小医仙训人的模样也甚是可爱。
魔帝心中默默想着。
把手伸出来。
小医仙看着女人这副认真受训的模样,忍不住抿了抿唇瓣,抬手抚了抚她的发丝,语气也稍稍一缓。
女魔乖乖地伸出了手,仍旧趴在姑娘腿上不肯动弹,另一只手正轻轻把玩着姑娘腰间系着的一个小香囊。
小医仙不喜欢佩戴玉石腰坠,却是偏爱药草香袋香囊,经常做一些安神静心的小香囊挂在腰间做饰。
祁清和凝神为女人把脉,愈是深入,眸中便愈加暗沉,眉心不着痕迹地蹙了蹙,心中微叹。
虞九笙的病不是其他,是血脉诅咒。
她当初的几十年间杀伐不断,上下近十来个手足尽数死在了她的手上,另有扶持那些领主的魔族长老。
斩草除根,虞九笙深谙此道,却也给自己留下了祸患。
斩杀血脉族亲,牵动血脉诅咒。
这是那些惨死在她手下、心怀怨恨不甘的手足血亲给予的最后一击。
自此往后,筋脉将寸寸枯竭,神魂溃散,无药可医。
姑娘垂了垂眼帘,遮去了瞳孔深处的苦意与黯淡,却陡然察觉到了自己腰间的香囊被人悄悄扯了扯。
她顿了下,垂眸看向了自己腿上枕着的女人,只见虞九笙正轻轻扯着她腰间的香囊不放,也目光灼灼地看了过来,神色期待。
美艳倨傲的魔帝陛下眸子亮亮,期许地看着姑娘,用眼神传达自己的渴望。
我也想要。
这副模样着实有些乖巧可爱。
姑娘忍不住抿唇笑了,好看的桃花眼波光流转,在一旁的灯光下愈加潋滟,叫她腿上的女人都看愣了神。
祁清和含笑看着她,伸出手去捏了捏女人的耳垂,含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纵容和温柔,低声应了她:明日给你做一个。
虞九笙怔怔地看着她,眸色骤暗,唇角绽出了笑意,慢慢凑上去轻柔地吻了吻姑娘的唇角。
雪白的肌肤上微微泛红,女人眸中含情,低低道:禾儿真好。
九九还要摸。
女人拉着姑娘的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头上,又软着身子趴到姑娘腿上去了。
祁清和都随她,也顺着她给她继续轻柔地抚着发。
白皙纤细的指尖自墨发中穿过,在光线下竟是瞧着分外旖旎绮丽,让偷偷注视着镜子的虞九笙心中一点点升了欢喜与甜意。
她知道自己的身子出了问题。
魔族的诅咒,无药可救。
是她太过贪心,想要在最后的时间中跟姑娘在一起。
杀人也好,靠着其他阴邪的法子也罢,若能多活一日、多与禾儿陪伴一日,都是她赚了。
等她快要死了,她便想悄悄地将自己的一丝魂魄藏进姑娘的香囊中去,把自己攒下来的所有宝物都给青禾,送她回到人族。
禾儿年岁尚小,天赋极高,日后没了她也能有一个光明坦荡的未来和前途,或许再过数百年数十年禾儿还会遇到一个比她优秀的、会永远宠着禾儿不叫她伤心的意中人。
女人埋着头,指尖细细摩挲着祁清和腰间的香囊,寸寸抚过上边的花纹,心中不觉苦笑。
她埋头得愈深了些,慢慢阖了眸。
在魔域的几年中,祁清和为了给她医治,日日研究医书,方子换了一个又一个,效果却微乎其微,虞九笙的筋脉还是在一点点地衰竭着,只是偶尔会因为她的方子用对而滞缓几日,但几日一过药效便不起作用了,仍旧开始以原速枯败。
期间,她还尝试过针灸之法和炼丹,祁清和如今已能炼出上品的回春丹,一连炼出了十瓶左右,近乎将这市场上万金难求的上品丹药当做糖丸一般地给虞九笙服用。
可药效如之前的方子一般,只起了几日的作用便没了效果。
药房中的姑娘垂头撑着桌子,有些疲倦地抬手揉了揉眉心,看着手中医书的目光都有些模糊,忍不住阖了阖眸。
身后一瞬显出了女人的身影,很是心疼地揽住了她,抬手给她揉了揉额角。
今日便不弄了,好不好?
虞九笙抿了抿唇,垂眸轻轻吻了吻姑娘的眸子:九九这几日不想吃药了。
祁清和没有说话,她只是伸手抱住了女人的腰,指尖一点点用了力,将头埋进了虞九笙的肩上,沉默许久。
我能救你的。
姑娘陡然哑声道。
是,我知道,我的禾儿素来厉害。
虞九笙垂眸抚了抚她的墨发,掩去了眉眼间的黯然和疼惜,柔声安抚着。
魔域中今日过节呢,我们出去转转好不好?
女人含笑撒着娇:九九都快要闷死了。
好。
祁清和抬眸看了看她,微微舒展了些眉心,颔首应下了。
出去散散心也好。
她为女人拨了拨额角的发丝,低叹了声。
魔族的节日实则与人族的也无甚差别,只不过风俗更为粗犷野蛮一点罢了。
每年只这一次招魂节,魔族们就将此视为结伴寻欢亦或是纪念亲人的节日。
街道上溢满了来往的魔族,分外热闹,店铺的屋檐上也挂起了各色珠宝灯笼,明明暗暗的光芒洒落,衬得这周围倒是有几分诡丽起来。
祁清和年幼时也拉着虞九笙去那个小镇上参加过人族的节日,但这几年常常呆在魔宫中研究药方,却是没见识过魔族的招魂节。
此时她拉着女人的手,颇为新奇地四处看了看,慢慢沿着魔域主城的街道走着。
虞九笙对这些景色较为熟悉,早已不感兴趣,只侧着眸子专注地瞧着身旁的姑娘,见她终于升起了些许兴趣,也忍不住勾了勾唇。
九九,我们去那儿看看吧。
姑娘突然顿了足,指着不远处聚集了许多魔族的地方,眸子亮晶晶地看向了女人。
好。
虞九笙挑了挑眉,颔首应下了。
她伸出指尖想要摸了摸姑娘的脸颊。
可惜祁清和并没有注意她的动作,转头就拉着她跑过去了。
没摸到姑娘的脸庞,女人有些无奈地笑了下,也随她拉着自己跑。
那聚集着魔族的地方原来是一颗巨树,上面挂满了红绸和木牌,每一个木牌上都有阵法保护。
祁清和看有许多魔族朝着那木牌动手,想必是要将阵法打掉才能取到牌子。
这是什么?
她牵着女人,侧身去问一旁的老人家。
老魔瞥了她一眼,目光在移至虞九笙时骤然一僵,随后恭敬地垂下了头:这是魔族的姻缘树,这树上的木牌乃是一对儿,也只出现在今日。
过了今日就没有了。
姻缘树啊。
祁清和眨了眨眸,默默看向了一旁的女人。
虞九笙被她看得心软,有些失笑地抬手捏了捏姑娘挺翘的鼻尖:想要?
女人挑了挑眉梢:禾儿求求我。
求求我,我便什么都给你弄来。
姑娘一呆,下意识看了看身旁的魔族,却见那老魔也乖觉地偏过了头。她咬牙看了看树上的红绸与木牌,最终还是通红着脸颊,在女人含笑温柔的目光下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臂,软软地求她:
求求九九,禾儿想要木牌。
姑娘垂着脑袋,露出一对红红的耳尖来,叫女人眸中笑意愈深,爱怜地执着她的指尖亲了亲:九九这就去给禾儿弄来。
她也舍不得再逗易羞的姑娘,赶紧转身抬起了手,魔气凝结于指尖,灼热的气息瞬间爆裂冲射去,将树上的一对木牌打了下来。
这阵法,是化神期的。
祁清和有些欣喜地接过了女人递来的一块木牌,忍不住弯了弯眸。
虞九笙在给她的那一瞬,便写上了她们的名字。
女人看着姑娘露出的笑颜,轻轻弯了弯唇。
她当真是个贪得无厌的魔。
在那一瞬,她心中想着
若是日后她死了,禾儿是否在看见这块木牌时还能记起她还能对她留着那么几分情意
祁清和垂眸仔细地抚着木牌上的字迹,眸色暗了暗,眼帘微颤。
她只一瞬便收起了这些异样,抬眸深深地瞧向虞九笙,将女人的容貌都寸寸刻入了心中。
在虞九笙注意到她的目光转眸看来时,祁清和对着她轻轻笑了笑:走吧,今晚多逛逛。
好。
虞九笙颔首应了,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她们走得不快,像是一对凡人,沿着欢闹的大街慢慢走着,途中有趣特别的风景都相伴欣赏看过,平静而从容,偶尔会亲密地驻足.交换一个拥抱或者亲吻。
一条路,好似一生。
虞九笙的腰间佩戴着祁清和为她做的小香囊,与姑娘腰间的那只香囊一般,随着她们行走的步伐而轻轻摇晃着,散着浅淡的草药香。
很快已至深夜,主城的街道也被她们尽数逛了下来,姑娘侧过身子晃了晃女人的手。
我们回去休憩吧,我好几日没睡过觉了。
祁清和看了看四周,抿着唇瓣突然凑过去亲了亲虞九笙的脸颊,随即垂下眼帘小声道。
被陡然甜软的吻亲愣住的魔帝怔怔地看着她,本想张嘴说些什么,却是先一步心疼了,连忙点头应下,唇角笑意愈浓,挥袖带着姑娘回了魔宫寝殿内。
沐浴更衣,零零总总又过了一会儿,她们才躺上了床榻。
祁清和窝在她怀中,感受着女人轻柔地抚摸着她发丝的力道,慢慢阖了眸。
不远处的烛火被虞九笙弹指挥灭了。
女人垂眸看着她安睡的模样,每看一眼心中便愈发喜爱一分,涨涨满满的感觉溢出,叫她的神色也不知不觉地柔软了下来。
好梦。
虞九笙用着气音给姑娘送去了祝福,自己也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
难得好眠。
枕边的香囊慢慢散发着浅淡清雅的香味。
然而,就在她气息平稳的不久后,怀中熟睡着的姑娘陡然睁开了眸子,伸手去在她脖颈出轻按,送她进入更深的睡眠中。
祁清和撑起了些身子,将昏睡着的女人温柔地揽入了怀中,抚了抚她的脸颊。
睡时的魔帝陛下散去了平日中眉眼间不觉的锋利与幽冷,瞧着倒是乖顺,让姑娘抿唇笑了笑,垂头送予了她一个甜软的吻。
好梦。
小医仙有一秘术,可更换血脉、重塑筋骨。
白骨生肉、起死回生亦不在话下。
只需要一点小小的代价。
祁清和回到了最初时的那间小木屋中,披散着满头的白发,穿着一身灰蓝的长裙,静静地坐在了小木屋的门口,倚着门槛看外边愈暗的天色。
又快要下雨了。
姑娘默然想着。
果然,不过多时,外面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点,寒意慢慢升腾散开。
晶莹的水珠自屋檐边垂落,模糊了她的视线,偶尔几滴洒落在姑娘的脸颊上,冰冷得让她下意识颤了颤。
但随即的,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来,似是无奈,却又止不住地欣喜。
漫天大雨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她的心上人呐。
别动,我就想在这里坐一会儿。
禾儿想与九九说说话。
姑娘叹息着制止了女人的动作,软声撒着娇,歪着脑袋去看了看女人脸上冰冷的神色,也不惧,只轻轻地笑着问她:我现在是不是变丑了?
虞九笙闭了闭眼,唇齿间溢出的苦涩之意近乎要叫她落泪。她张了张唇瓣,一时间失了声,吐露不出半个字来。
怀中的姑娘依偎着她,仍旧静静地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莫不是真的丑了?
祁清和笑叹着,想要去摸一摸女人不知不觉通红了的眼眶。
她的下颚都在不住地颤着,压抑而隐忍,看起来像是要崩溃了。
虞九笙最终哑声回答了她:不丑禾儿最好看
那便好。
姑娘轻轻软软地笑了,有些心疼地抚了抚她的眸子:莫哭了,叫我好生心疼。
滚烫的水珠垂落在她的脸颊上,让姑娘也微微顿了顿。
祁清和四肢都没了力气,有些费劲地抬手去为她擦了擦泪水,也敛去了脸上的温柔的笑意。
当年你走后我到处寻你
一年又一年叫我都有些绝望了后来魔域传来了消息说是新任魔帝手段狠厉
姑娘垂了垂眸:那魔帝的名字叫做虞九笙
祁清和苦笑:我从那时才晓得,原来我与你之间离得这般远
九九啊,你总是站得那么高叫我怎么也触摸不到
倦意如泉涌般溢上神识,让姑娘脸色愈发苍白起来,无力地阖了阖眸。
身后的女人抱得愈紧了,埋头于她肩上,不住地落着泪,哽咽着说不出话。
拥着她的那只手都在微微地轻颤着,不停地为她传去灵力。
可是无用,筋脉已毁,丹田俱废,虞九笙传去的那些灵力就像是滴水落入了大海中,掀不出半分波澜。
姑娘低低地喘着气,明明声音已虚弱得几乎发不出来,可气息却愈来愈沉重,像是快要碎裂的丹炉。
虞九笙紧紧握着她的指尖,神色近乎于空洞,惶恐地吻着她的指尖,一声又一声地从咽喉中挤出几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