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眼,便叫姑娘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甚至忍不住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脖颈。
那一刹那,她像是被一把在鲜血中杀伐长成的利刃逼至脖前,如猛兽视猎物般阴冷凶戾的眸色让她不寒而颤,俏丽的杏眸微微睁大了些。
是啊,您也知道小将军?
那黑色的身影都已慢慢走远,姑娘仍呆滞于原地,脸颊上升腾了几分异样的红晕,让前面意犹未尽转头笑问她的男修都很是疑惑地看了看她,喊了几声没反应,男修最终摇着头离去,只当她是见到了传说中的小将军太过激动。
她就是要和长公主殿下结契的秦观南?
过了好半晌,粉裙的姑娘才晃了晃脑袋,脸颊上闪过几许挣扎之色来。
一直守在她身后的侍仆低声应是。
那她与我比起来谁更好?原本我才是殿下的未婚妻的,结果她一回京,陛下就把长公主许配给她了。
我可是宰相之女!
时云汐不满地低声咕哝着。
若听声音,恐怕应会觉得她心中生怨、愤懑不甘。
可若是细细看她神情,这眉眼中却满是纠结惊艳之色,目光竟还愣愣盯着那走远得快要见不到身影的小将军看。
侍仆唇角一抽,连忙低头,沉默不语。
您是宰相之女,却也是闻名苍梧国的纨绔之首,四方子弟都是照着您来找乐子的。
沉寂片刻后,侍仆垂首委婉道:秦将军毕竟立下了赫赫战功,天赋异禀,自是不同于常人的。
时云汐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沉吟一瞬,随即欣然点头,那样子竟是分外赞同:确实如此。
她陡然转身,提着裙摆便兴致冲冲地往府中跑去。
今日为了迎接秦将军回朝,君臣静待于金銮大殿之中,家中便只有宠溺她的母亲,因此时云汐就像是个出了笼子的皮猴儿一般分毫不顾世家之女的形象,提着裙摆飞奔回了家。
一到府中,她就马不停蹄地去了母亲的院中找到了正弯腰给灵植浇水的于青凝,在自己阿娘惊讶关怀的目光下一把扑进了于青凝的怀里,哽咽哭泣唤道:阿娘!
这声音悲戚伤心,何曾在家中的小混世魔王脸上出现过?
于青凝目光轻扫后面赶来的侍仆,眉心微蹙,有些心疼地摸了摸时云汐的脑袋,温声细细问她:为何这般模样?
我方才看见了秦观南。
姑娘呜咽地说着,抬着头眼泪汪汪地瞧向了阿娘。
秦将军?
于青凝一愣,继而有些哭笑不得地垂眸瞧了瞧她,话音微顿,心中却蓦然升了些不放心,迟疑地试探着问她:汐儿这是爱慕长公主殿下?
时云汐与长公主的婚约实则是源于时家老家主夫人与先太后的口头之约,但由于于青凝怀得晚,才叫时云汐的年岁生生比长公主小了一辈,导致时云汐年幼时还曾被长公主带入宫中抚养过一段时日。
于青凝是知道的,那位高傲狠厉的殿下对时云汐没有半分旁的心思,就连看她的眼神都只是当做稍亲近些的晚辈,不过是因为先皇后的口头之约才另眼相待了点儿。
如今新皇上位,明里暗里都忌惮防备着权势滔天的长公主,又对这个在边境立下赫赫战功、轰动四方的秦小将军怀有警惕之心,这才故意在朝上装作不知婚约的模样提及长公主的婚事,又恶心人一样地要将长公主许配给秦将军。
时家是苍梧的古老世家,若是真让长公主与时云汐结契,恐怕新皇夜间入睡时都不安稳。而秦观南虽天赋异禀、战功赫赫,却是散修出身,背后没有什么势力支撑。将她和长公主绑在一起,实在是一步又恶心又狠毒的棋。
第一、长公主就此被斩断与时家的干系,也从而丧失了一个强大姻亲的扶持。
第二、自古以来,公主的伴侣基本上在朝中都不得担任重职,也就是说秦观南日后便无法晋升、只能混个闲职,也算是断绝了功高盖主的可能。
第三、若秦观南因此而心生怨恨,许会与长公主敌对成仇。
于青凝抱着怀中懵懂的女儿,心中低叹。
可新皇为何不想一想,若是趁机将秦观南拉入他的势力之中,亦会有如虎添翼之效。
如此良将,百年难遇,却被这般折辱、断送了前途,纵然秦观南转身投入别国,亦不会遭人唾弃,反会叫世人感叹千里马与伯乐的佳话。
到底是心胸狭窄、目光短浅之徒。只看见眼前对长公主的打压,却望不见往后百年间的变动。
主母眯眸思量着。
秦观南的事情一出,天下有才之人怎敢出头?
这盘新皇与长公主的棋局中,时家当真是要好好考虑一番如何站位保身。
于青凝看着时云汐通红的眸子,有些头疼地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安慰她。
时局这般混乱,汐儿若能脱身也是极幸运的事。
可惜,未等她说出什么来,就听见怀里的姑娘红着脸颊小声羞涩道:我我喜欢的不是长公主,我只将她当做长辈。
不仅不怀爱慕之情,还有些怕。
于青凝一怔,直直看了她一会儿,心中兀然不安起来:那你
我喜欢秦将军!
时云汐已闭着眼睛将这句话大声吼出来了。
就像是打开了水库的阀门,姑娘红着脸颊眼睛亮亮地兴高采烈地告诉自己阿娘:我方才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她好英俊好威猛!她还朝我看过一眼了呢!
那眼神!那眼神!
姑娘抬手捂着脸颊,整个人都快要成土拨鼠尖叫的模样,在原地团团转,恨不得要跳起来,已全然忘记了一旁神色空白的母亲。
时云汐双手合着捂住了胸口:她年岁也不大,好似比我还小些。
就那一眼,便让我的心跳得快要飞出来了!
这大概是戏文里一眼万年、一见钟情的感觉吧。
于青凝:
于青凝不愿去看这兔崽子沉醉的蠢样子,面无表情地看向了一旁垂着头一声不吭的侍仆:等时景深回来了,告诉他今天的事儿,让他管管自己的女儿。
顺便打一顿,散一散脑子里进的水。
啊!阿娘!不要啊!!!
时云汐一呆,随即惨叫出声。
祁清和在时间线转换前将神魂悄然寄托到之前用过的傀儡身躯上,借助离璟留下的剑伤来完成最后的收尾。而当她通过时间线来到当初死在船上的百年之后时,她又制作出一具新的极年轻的傀儡躯体来,将本体收至戒子空间中,随即去往北方大陆的苍梧边境,化名秦观南,花了近十年的时间在战场上攒着军功一步步晋升至将军之位。
幸而气运不错,正好碰上了苍梧周边的小国西川暗中派兵袭击,让她借助此战扬名立功,被召回苍梧京城受封赏。
但是接下来这道与长公主的赐婚就着实有些出乎意料了,祁清和也没想到这新皇如此愚蠢,一次性得罪两个人,拼着命地给自己树立仇敌。
在此衬托下,这个仿佛身处弱势、不得不受辱接下圣旨的长公主倒还算聪明。
若她抗旨,必会被人借此攻歼。可如今她不仅顺从地应下了,还应得委曲求全、隐忍不发,这便为她赢得了一片唏嘘怜悯,连着之前扬声斥她心怀谋逆的正统老古板们也无话可说。
而天下之人,又从中洞悉了新皇的秉性。
此后她纵然失去了强大的姻亲,但得到的那些看不见的东西,却会日益压着新皇一头。
殿中拜见,祁清和不动声色地看过群臣之首挺直而立的宫装女子,眸中闪过几许玩味。
很是大气端庄的容貌,让人一瞬想到了艳丽的牡丹。
这是株带刺的牡丹。
她的眉眼间含着的是寻常女子不具有的深度和岁月沉淀下来的成熟,比起曾经的虞九笙不屑掩藏而流于表面的傲慢,她是要收敛一些。
矜傲刻在骨子中,平和宁远浮于表面,可野心却熊熊燃烧在瞳孔里。
秦将军,可愿?
高位俯瞰着的帝王含笑问道。
直立于大殿之中的黑甲女将军安静了片刻,她的背脊挺得极直,周身冷肃而沉寂,让人一下子便联想到了那把被她背着的长刀。
宁折不弯,不可辱之。
不少人垂下了眸子,掩去了瞳孔中一闪而过的惋惜和怜悯。
黎知鸢微侧过身,淡淡瞧着那黑甲的女将。
终于,就在帝王的耐心将近丧失之时,女将缓慢地垂了头,久未开口后的声音沙哑低沉,其中并无半分情绪,平静清冽得如同冰河上铺盖着的霜雪。
臣,愿。
好!
帝王纵声大笑,意味深长地嘱咐道:长公主乃是寡人姑母,将军可莫要负之。
黎知鸢眸中滑过几许讽意,微微垂了垂眼帘。
女将沉默寡言,静静听完之后,也只淡声应过,并无多话。
婚礼办得很是仓促,仓促到足以让新皇的丑态沦为各国背地里的笑话。
女将换上了一身鲜红繁丽的长袍,却没有取下青铜面具,就这般被断送了大好前途,娶了从未见过的长公主,当夜进了长公主府。
她被人喂了些酒,但因提前服用了散酒的药物,是以神志还算清醒。
下人引她进房,叫祁清和一眼便瞧见了端坐于桌边的女人。
甚至都没有穿嫁裙,而早早地换上了一身素雅宫装,神色漠然地瞥了她一眼。
我知你心中应怨。
黎知鸢打量了一番面前这穿着红袍、身形纤瘦的女将,倒是先一步开了口,声音无波,着实不像是在看今日与自己拜堂结契的伴侣。
她轻声提醒:但你得知道害你落得此地的是何人,也兀要打不该有的心思。
否则,莫怪我不留这伴侣间的情面。
女人声音一顿,在说道伴侣二字时,脸上闪过几分似嘲似讽的笑意。
屋内烛火摇曳,此处皆是张灯结彩般热烈红艳的布置,这会儿却只显荒唐可笑。
冷肃沉默的女将定定看着她,平静应了:
谨遵殿下教诲。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多给点评论哦,珍惜我开学前的勤快
长公主:不要动不该有的心思,不然别怪我不留情面。
祁清和:懂了。
后来
长公主:南南可有分毫心悦于我?
祁清和:不敢,怎敢生此不该有之心?
(些许情敌变情人长公主跟时云汐曾有联姻,而时云汐却又对和儿一见钟情;加真香火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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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无心刃
退下罢。
黎知鸢偏过头去端起茶盏轻轻抿了口,没有再给一旁的女将半分目光。
女将亦没有再说什么,抬手淡淡拂了拂袖,此时酒醒得差不多了,也未曾迟疑,转身抬足便走了出去,身形一瞬消失在原地。
皇帝赏给她的将军府邸尚未建成,如今公主府也不能呆,那便只好出去找个地方随便休憩上一宿,还得注意不可被旁人察觉。
否则这丢脸的就不仅是她自己,还有这位长公主。
先皇后早早地走了,如今先皇已逝,宫中倒是没什么人敢来管长公主的事情,因此她也无需担心明日一早的召见事宜,只管过了这一晚便是。新皇赐下这桩婚事,其目的众所皆知,不过是想防着她秦观南,又顺便羞辱长公主一番罢了。估计此时正在宫中等着看乐子,若是还要点儿脸面应是不会怎么来管私底下的事儿。
祁清和现在是从二品的上将军,但因新婚且方回京,所以被批休沐几日不必上朝。
她走得快,瞧不见身后房中蓦然出现的一道暗影,正单膝跪地向公主轻声询问:
殿下,可需要
不必。
黎知鸢微眯凤眸,指尖慢慢摩挲着手中茶盏,眼见那女将顷刻间消失于原地,眉心下意识蹙了蹙,瞳孔中划过几许意料之外的探寻来:
不必管她,若是个聪明的,自会收敛掩护。
她原本是想让秦观南在府中客房休憩,倒是没想到她走得如此干脆,竟是没给她说什么的时间。
长公主垂眸放下茶盏,抚了抚膝上衣物,缓缓起了身,神色漠然。
但若是她不甚聪明
阻碍到了她的大计。
这剩下的话不必黎知鸢说出口,一旁的暗卫便已低头应下了。
属下明白。
若是阻碍此后大计,那杀了便是。
秦观南年纪极轻,但如今看来她的修为起码也有出窍,足以见其天赋异禀。
可这世上有天赋之人不知几何,有脑子和眼力的却是少。倘若秦观南不通时局,如那群老不死的一般是个顽固不化的保皇派,那便莫怪她心狠,先行将阻碍和威胁掐死于摇篮之中。
存活于此间,实力不如人就是原罪。
怪便怪她太过年轻,还未能长成睥睨的模样。
屋内香雾渺渺,黎知鸢弹指熄了烛火,却未曾上床,而是退下了暗影,独自端坐于窗边榻上,安静把玩着腕中玉镯。
四周皆暗,唯有那双眸子亮得骇人,远看如雾覆于其中,近看却似玄冰幽冷,含着化不开的浓霜,平静下是一片暗涌的波涛潮流。
祁清和在将军府邸建成之后就自行住了进去,一直等到休沐结束,她也没去见那位长公主,反倒是给自己府中的人一个个地都暗自下了蛊虫,将外边杂七杂八的窥探目光彻底斩断。
如此过得也快,休沐结束之后便要开始上朝。然而因她娶了长公主,原本晋升的机会不复,此时也只能顶着上将军的头衔领着闲职,每日在众官怜悯的目光下孤身行走,偶尔有挑衅嘴碎之人,一律被她当众提着领子打断了几条肋骨。
那日黄昏下朝,众官未走,便有找死的上前讥讽调笑。
旁边一众老臣皆蹙眉而视,亦有人想要伸手阻止,为秦观南解围。
黎知鸢侧身立于殿中,眯眸冷眼瞥去。
可未等他们有所反应,便见素日里寡言少语的女将此刻平静地抬了手,周身威压赫然暴戾起来,像是一把出鞘的长刀,染着散之不去的血气与杀意,以众人都未曾看清的速度直接掐住了来人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