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肖沿着任务指示看去，终于在混乱的人群中看见了被侍女抱着的小女孩。
国王的女儿此时才五岁不到，面对母亲的“死亡”和死神塔迪斯的闯入，蔚蓝色的眼睛里充满懵懂和茫然。
塔迪斯的目光也同时降落在了唐肖身上。
“有趣，当我的视线跨过大陆凝视这座城堡时，竟然未曾看见你们几个……告诉我你们的名字。”
沙哑的声音落在人的耳中，相比起好奇，更像是命令。
“我叫巴洛，巴洛·勒普，我来自阿贝斯山脚下的弗洛村庄，今年二十……”
“我叫亚密多，外人都称我为红鼻子，我来自阿贝斯山脚下……”
塔迪斯的话音刚落，巴洛几人就开始无意识地自我介绍，一口气说到了来王都的目的。
“我们来王都是为了……”
“啪”，唐肖打了个响指。
正在滔滔不绝的青年们在这声响指下一个激灵，立即闭严嘴巴，不再说话了。
怪不得传说中都说凡人在神灵面前没有秘密，如果不是唐肖出手阻止，他们连裤衩是什么颜色都能倒得一干二净。
塔迪斯却仄仄笑了起来，“看看我在这里发现了什么，一群敢于对神灵的问题闭口不言的凡人，你们和背叛者走到一起，是在密谋推翻信仰的计划吗？”
“不是这样的！”
一个角落里的仆人忽然大声叫着爬了出来，对空中的黑影不停跪拜：“我是您虔诚的信徒，我每个月都会去神殿为诸神擦拭雕像，请不要惩罚我，请不要惩罚我……”
被这名仆人带动，越来越多的侍从跪下求饶，甚至一些心智不坚定的贵族也开始痛哭流涕说自己不知情，所有亵渎神灵的行为都是国王多玛斯一个人的责任。
塔迪斯没有感情地注视着这群匍匐的人族。下一刻，蝙蝠如同雨点般蜂拥打在最开始的仆人身上，没过两秒蝙蝠散去，仆人已经成为一具干枯的白骨。
“侍奉神灵是你们与神俱来的使命与责任，哪怕是一刻的轻慢，也应该做好惩罚降临的准备。”
蝙蝠散了又聚，求饶之人的生命被一个个带走，大厅很快只剩下一片寂静，没人再敢发出声音。
当漆黑蝙蝠即将落在一名哭泣的侍女身上时，唐肖手中的法杖射出一道光芒，在侍女身上结成一道保护罩，把扑上来吸血的蝙蝠弹了出去。
这个侍女曾在他们刚刚进入这里被嘲笑挖苦时，默默关上窗棂，挡住了正对着他们的风口。也曾在看到有贵族故意灌巴洛等人酒时，把他们的酒换成了更清淡的果酒。
也因此，唐肖心念还未动，刚刚认主的法杖就已经施放出保护的光罩，在死神面前救下了女孩的命。
楚沉歪头，“现在你知道'了结因果'是什么意思了。”
从他们进入城堡的一刻起，就注定要与塔迪斯发生正面冲突。
这一幕让大厅里的其他人都愣住了：先是冥界之神塔迪斯忽然降临，本应侍奉诸神站在神灵一方的贤者却出手阻止，竟隐隐与塔迪斯对立了起来？
“这些都可能是未来活生生的信徒，让他们死亡，不觉得可惜么？”
唐肖淡淡开口。
塔迪斯注视着这个两次三番打断他的凡人，除了被冒犯的恼怒，还有一丝好奇。或许是看在她敢于发问上，塔迪斯大发慈悲地回答：“不纯粹的信徒没有存活的意义，将他们的灵魂流放到地狱赎罪是神明的恩赐，这样才能让他们的信仰变得纯洁。”
唐肖：“照你这么说，所有信仰你的都得先自杀一下去冥界侍奉你？还活着的人都不算你的纯粹信徒？”
能把强词夺理说得如此振振有词的副本boss，继楚沉之后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更何况楚沉还有一张脸，塔迪斯连张脸都没有，让人很难不想怼他。
塔迪斯：“……”
瘦长黑影没再说话，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它的不快。
下一瞬，数倍的黑蝙蝠从他的长袍中飞出来，劈天盖地向唐肖涌来！
唐肖巍然不动，法杖在原地一杵，凝实的灵力便化作白色光辉源源不断涌出，将一行人全部罩在保护区域内，蝙蝠怎么撞也撞不开。
洛二：“为什么不直接用业火吞噬这些蝙蝠？”
“刚见面，没必要直接亮出双方的底细，不是么？”
就像唐肖没用业火，塔迪斯也没真正使出神灵的手段，只是简单地用黑蝙蝠作为媒介来施加惩罚。看见唐肖成功抵御后，竟也没有再次出手攻击，反而充满兴趣地再次开口：
“你是贤者？还是伪装成人类的妖魔？”
塔迪斯此刻对这个人族充满了好奇，甚至几乎与他来惩罚国王的目的相持平。
虽然仅仅是好奇，并不影响他最后要杀死这个人族的决定。
没有人能在当面顶撞神灵后依旧活着，塔迪斯也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不过，在施加最后的惩罚前，他允许这个人类说出最后的话语，哪怕是最司空常见的求饶。
“如果你真的是神灵，就该一眼看穿我的来路。可惜你现在只是一个分|身，连本体都没过来，更无法打破我的屏障。”唐肖摇了摇头，“劝你原路返回吧，你这一趟注定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
整座城堡寂静得落针可闻。
就连从塔迪斯降临开始，就一直缩在角落装餐桌的祭司们，都抬头向唐肖投来了震惊的目光。
他们知道这个实力强悍的少女很莽，但没想到她这么莽。
就连国王，也只敢在神灵不管贤者死光的情况下吹吹牛，而这个无名少女竟然敢——
——她竟然敢直接和神明当面对线！
尤其对方还是最为残暴的死神，哪怕只有分|身降临，普通人多对视一眼也会失去思考能力，轻者像巴洛等人一样问什么说什么，严重的当场毙命也有可能。
而唐肖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连续两次抵挡了塔迪斯的攻击。她言笑晏晏站在原地，嘴上说着讽刺的话语，眼中却没有丝毫畏惧。在她的法杖中，耀眼的圣光刺穿神力的黑暗，夺目却不晃眼，即便未展现出攻击性，却令每个人都无法忽视。
都说神明的力量慈悲仁爱，庇护众生。可为什么相比之下，他们居然奇异地从唐肖身上迸发出的力量里，反而感觉到了久违的，真正该属于神明的，几乎要令人落泪的仁慈？
第一百六十章
明亮的月光被乌云遮蔽, 轰隆隆的雷声在云层中穿梭，仿佛投射着神明的愤怒。
城堡内，无边血水从地底、墙壁蔓延出来, 血水中充满黑色骨头，碰到人就要将人拖进血水中, 宛若修罗地狱。
站在高处的少女却只是瞥了一眼, 喷溅到她身上的血液转瞬消失不见, 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如果只是刚来这个世界时，唐肖可能还会在塔迪斯的攻击中受伤。但经历过小石村副本脱胎换骨的淬炼后, 这种程度的幻觉攻击简直不够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吞噬过模因的关系，业火对塔迪斯的力量竟也产生了吞噬的欲望，蠢蠢欲动绕着大厅盘旋，竟令地狱之主都产生了几丝心悸。
塔迪斯几乎不记得他上一次为对手的力量感到心惊是什么时候了，这个由神主导的世界，除了奥林匹斯山上已经许久不见的兄弟姐妹们, 还无人能在神灵的威压下反抗。
更何况，这个陌生的人族没有一丝属于他子民的虔诚气息, 从她身上竟几乎吸取不到半点信仰之力？
这不对劲。
塔迪斯脸色阴沉得如同王宫外的天空。黑压压的蝙蝠从石壁的阴影中飞出, 承载着神灵欲毁灭整座城堡的戾气。在唐肖的灵识中, 每一只蝙蝠上都覆盖着一层黑气, 凝聚着密密麻麻的恶意。
一个对人类生灵有如此大恶意的生物，也能被奉为信仰的“神”么？
还美其名曰所谓的, 地狱之主？
唐肖从系统空间掏出一个焦黑的火柴人, “黑吃黑的时候到了，看看你俩谁的恶意更大, 上吧玛格丽特！”
火柴人手臂微微颤了几下, 这才令人勉强能辨认出从前金发蓝裙的丑娃娃形象——大名鼎鼎的诅咒娃娃玛格丽特自从不幸地在小石村遭遇了娃生滑铁卢, 支撑它存在的诅咒本源几乎被模因同化一空。好在唐肖吞噬模因后还不能完全掌握，它才能保留一点物质形态，只可惜四肢脑袋已经不剩多少了，从丑娃娃再度进化为一个妈都不认的焦黑火柴人。
躲在唐肖身后的安吉看到火柴人后，还惊讶地补刀：“这是你那个丑娃娃？它怎么长成这样了？”
玛格丽特：“……”
丑娃娃快哭了，她以前明明也很漂亮的！只不过使用的次数越多就越丑，自尊心极强的爱美娃娃戾气也就更大。
现在这模样，它的戾气应该达到顶峰了。
火柴人在空中抛了个弧线，被直直向塔迪斯扔去，地狱之主根本没在乎这个黑乎乎的暗器，干枯的白骨手指一挥就化成道飓风，要将路上所有的人和物都掀飞。
可飓风之下，玛格丽特竟然丝毫不受影响，眨眼就精准覆到了塔迪斯的手臂上，透过□□投影在石壁上的暗影，塔迪斯竟然感受到一股逼人的危险和灼烧感。
这是什么鬼东西？？
连续被认知范畴内难以理解的事物暴击，塔迪斯反而从被冒犯的暴怒状态下冷静了下来。他眯眼看向飓风中心稳如泰山的少女，一串低沉严肃的咒语从空中渗出，在城堡里四处乱窜的蝙蝠纷纷化为齑粉。紧接着这些齑粉汇聚成一个黑色的骷髅，贴着地面向人群最密集的地方靠近。
安吉眼尖地看见人群中景象，惊呼：“它要抓走公主！”
多铎王国的公主现在还是个不足成年人大腿高的幼童，被一群侍女护在中央，身边连个侍卫都没有——侍卫都跑去保护国王了。
这场景看得唐肖也十分无语，受袭时连两百个骑士都调动不出来的王室，居然能沉溺于摆脱神灵的享乐幻觉这么久，怪不得在安吉的前一世覆灭得如此惨烈。
“业火！”
黑色的火焰宛如鬼魅，刹那就沿地底钻入人群中央，在骷髅触碰到年幼公主的前一瞬拔起而起，正面刚了上去！
涉及到任务剧情的关键节点，唐肖也不必再刻意压着实力，识海里的业火早就饥饿许久，此刻在塔迪斯的骷髅化身面前迎风而涨，连城堡里蜡烛的微光都仿佛被黑色的火焰吞噬了进去，一时间竟说不出哪个更吓人。
“玛雅……火焰……地狱、地狱之主……啊！”国王发丝凌乱地半跪在地上，嘴唇颤抖着哀呼，骑士怎么扶都扶不起来，与一个小时前威严的统治者判若两人。
玛雅是公主的名字，也是国王和王后唯一的孩子。一个父亲身为王国的最高掌权者，在普通人类难以想象的神魔力量面前，却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法保护。
“上一次经历这种事情，还是在二十年前，妖魔怪物大举入侵多铎王都，尽情屠杀的那一夜。”
洛二在唐肖识海里开口，“对人类情感的数据分析显示，正常人因此心态出现问题的可能性非常高。”
怪不得二十年前国王性情大变，排斥那段记忆和一切超自然力量，如果不是国家力量太弱小，没准多铎现在就是全副本位面第一个无神论国家，再努努力逆推出人文主义也不是没可能。
但话又说回来，在这个位面里多铎已经属于实力拔群的“大国”，可以窥见其他大陆和国家的生产力有多么低下。神明控制着这个世界人类的信仰，却没能让他们在漫长的岁月中进化发展，这是不是也是副本位面迎来末日的原因之一？
这些思索在现实中不过刹那，唐肖已经控制业火与塔迪斯的骷髅化身短兵相接了几回合。两股截然不同的能量体碰撞的刹那，唐肖微微眯眼，看向骷髅的目光多了几分探寻，而骷髅则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忌惮地退后了几米。
业火自带无边戾气，唐肖却一身贤者白光稳如老狗，法杖在空中一点，暴涨的黑色火焰就安静了下来，盘旋在人群外围与骷髅对持。
人群中爆发出一丝压抑的惊呼，既惊且喜。他们死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人类与神灵对峙——贤者至少也是人类——甚至不落下风！
死亡之神塔迪斯的威名响彻这座大陆的每个角落，当他出现的瞬间，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但此刻一丝难以置信的希冀却笼罩了众人：如果唐肖在塔迪斯面前保下了公主玛雅，那么是不是有可能，他们也能在神明的怒火下存活下来？
在神明现身的威压下瑟瑟复燃的信仰只持续了须臾，就尽数熄灭，重新化为干枯的泉眼。感应到这一点的骷髅恼怒地尖啸一声张开大嘴，嘴部化作一个巨大的黑色空洞猛冲而下，仿佛要将人群连同业火一同吞噬下去——
洛二：“宿主，他要和你比吞噬能力？”
唐肖没说话，就听安吉在背后大喊了一声：
“小心！”
与此同时，一道圣光向人群中飞去，试图在骷髅头前把公主抢出来。然而还没靠近人群，圣光就仿佛雪花遇到太阳般消融在空气中，所起的作用仅仅是引起了骷髅的注意。
“神使……吾等座下永恒忠诚的奴仆，你竟敢与凡人一起背叛？谁给你的勇气？”
安吉见一击不中，也没心情理会塔迪斯的质问，急急提醒唐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