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厅堂,奴才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老爷的狠,老爷的暴戾他们是知道的。
桐子靖听到那声脆响,眉头一跳,那丝微不可见的不屑变成了大笑。
那笑隐有癫狂之意。
收了笑,桐子靖拿起近前的一个菜碗,使劲的往地上一摔。
“啪!”又是一声脆响。
“这声音真好听。”桐子靖摔了碗,语气低沉,好似沉迷其中。
然后,他起身又拿起一个碗,又摔。
“啪啪啪”接连着摔了几个碗。
桐子靖每摔一个碗,听到一声响,便是笑上一声。笑意从先前的隐有癫狂到癫狂。
地上顿时一团乱糟,奴才们不自觉的跪了一地。
再然后,桌上所有的碗都被摔碎,桌上,地上,汤汤水水,饭饭菜菜一片狼藉。
“桐平,桐安,速去给爷拿碗来,本公子要听这脆响。”
桐平桐安对视一眼,匆匆的退下,去寻碗。
姐姐说过,让他不要再忍。如果他再对他做他不喜欢的事,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拒绝,不必把自己龟缩起来生闷气。
姐姐说过,若是他再敢关着他,他便把门给砸了,从此不回这个家。
姐姐还说过,他的人生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而不是任由他人说了算。
桐老先生从桐子靖摔第一个碗时,神色已经呆住了。
连动也不敢动,桐子靖每摔一个碗,他的心便跟着跳动一下。
不是舍不得,只要桐子靖高兴,金山银山,他都舍得。
可是,这摔碗,撕布对他来是已经是阴影,是隐在他内心深处的恨。
这一声声的响,又让他愧疚无比,又让他想起了过往一幕慕……
很多年前,那个时候桐子靖还只有五六岁,虽然平时不说话。但是,每次他去的时候,也会扑在他的怀里很是依念。
更有的时候,还会用比蚊蚋还小的声音叫他一声爹。
可是,他那个时候嫌那声音小,嫌他成天成天的发呆……
这一刻,他后悔了。
外面到处都是爆竹噼里啪啦的声音,桐宅里却是一片摔碗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年夜饭自然是没有吃成的,桐子靖旁若无人的摔了桌上所有的碗菜,便让桐展比去府中所有的碗都收过来送到他的房中,他今夜只想听听这脆响之声。
桐子靖扬长走了,桐老先生顿时委顿了下来,“管家,靖儿……靖儿,是不是又发病了?是不是现在就派人去请宁娘子过来。”
桐管家有些无奈,劝道:“老爷,这……这不好吧。少爷才回来,今天是年三十。”
古代之人十分讲究礼仪,生病之人,在大年三十的那天,是连药都不吃的,只为讨个一年健康如意的好彩头。
再有,大年三十,大夫这天也都是不出诊的,何况老爷要请的还是别人家的妻室。
桐老先生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声音有些颤抖,“那……靖儿怎么办,就任由……他这样砸下去?”
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人就是这样,若是桐子靖一直向从前那样下去,桐老先生已经接受了事实,便不会太过难受。
可是,刚才桐子靖还是正正常常的坐在那里,雕着雕件时,脸上带着的那丝笑意是藏都藏不住。
那他神态举止,言行分明那病已经全好了啊。
可是为何,这会子却又砸起了碗。
虽然他砸碗的表情,不若从前那般痴傻木讷……但谁知,若是再这样继续砸下去,等砸到了明天,他会不会又回到从前那幅样子。
桐子靖的小院一片跪响之声,而他的房间却是关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点光亮。
桐子靖回了房便半靠在榻上,打磨着那件雕品。
一边砸碗的却是的桐展。桐平和桐安则负责把碎片再碎一碎,那脆响之声更大一些。
“少爷,已经没有碗了。”为了把声音弄得更响,让少爷满意,桐展砸碗也砸出了一头大汗。
“再去拿。”桐子靖头都没抬,只是盯着他手中的木雕,细细的刻画,此时已经可以看出这个木雕的轮廓。
虽然很模糊,却可以肯定这木雕,雕的是个女子。
桐展抺了抺头上的汗,回道:“少爷,府中的碗已经全部都搬过来了,现在已经砸光了。”
府中的碗都给砸了,不知道明天厨房用什么东西来盛菜盛饭。不过,这不是他操心的问题,是他爷爷桐管家操心的问题。
“既然没碗了,那你们就下去吧。本少爷也听烦了。”说完揪了桐展在他耳边叮嘱道,“出去不许多说一个字,若是让别人知道这碗都是你砸的,你应该知道后果。”
桐子靖放开桐展,桐展便即刻跪了下来,也不管地上的碎屑是否扎破自己的腿。
“少爷,桐展既然伺候您,此生便是您的人,这辈子也只效忠您一人,此生绝对不会背离。”桐展面色坚定无比。
桐平,桐安见少爷的目光从桐展的身上往他们这边移来,对视一眼后,也跪了下来,“奴才的命都是少爷的,少爷说东,奴才决不敢向西……”
谁能够够想像一个月前,还自己傻笑砸碗的人,已经能够玩心机了呢。
显然,这脆响之声折磨的并不是他,他也不是砸给自己听的,只砸给那个人听的。他若再给他脸色,干涉他,他便拿块布在他耳边撕,让他再听听这布的脆响之声。
桐宅书房之中。
“终于停了。”那边的声音一消,桐老先生便捂着胸口直起身,那碗声只要一响,他胸口便是一跳一跳的疼,“管家,终于停了,靖儿终于安静了。”
“是的,老爷。”管家站在边上扶住桐老先生。嘴上虽是安慰老爷,心里却是明镜一般。
只怕,不是少爷要停,而是府中的碗已经被摔完了吧。
“已过子时,老爷您还是早点休息吧。”桐管家苦着脸,等把老爷安置了,他还有得忙。
明天是大年初一,他到哪里去弄那么多的碗来装菜盛饭?
只希望老爷这几天能收敛脾气,少爷今天晚上过去后明天还能正正常常,把这个大年安安逸逸的过完……
*
再说王家村宁家。
七小姐简青珍端着那盘子点心,就向外走去。
她碎步慢移的来到苏七身边,“奴家见过苏七公子,请苏七公子用些点心。”
苏七拿着棋子的一顿,他自然是知道有人过来的,只是没有想到这个女人是冲着他来的。
苍蝇!苏七内心鄙视,缓缓抬头,对上宁少卿脸上的那抺似笑非笑,面色一变。
那一股平常的嬉笑,又回到了他的脸上。不以为意的拿起盘中的点心,放在口中。
点心是陌千雪做的桃酥,入口即化,苏七眉头一动,便赞道,“味道不错。”
七小姐简青珍一脸的娇羞,“公子喜欢吃,便多吃上一些,奴家等会再让人给公子去拿一些来。”简青珍一脸甜意漾上心头,七公子终于注意她了,吃了她的点心,还夸了她。
苏七并不看她,只是又看向棋盘道:“宁少卿,你家的婢子人长得不错,就是太没规矩。”
简青珍脸上的笑,顿时被凝结。手里端着盘子,是放也不是,端着也不是。
她堂堂世家的嫡出小姐,居然被错认成婢子?她低头看向身上,一定是这红褂子太俗,这帮婆子,一个个的不省心,把她的衣服做得跟个丫环似的。
五小姐简青华见简青珍吃了瘪,心中暗笑鄙视成天的穿红戴绿的,真是俗不可耐,还想去屑想苏家的嫡出公子。
她心中虽是鄙视,面上却是带了笑意。这,正是她出场的好机会,正好让那人见识见识她的贤惠。
“让两位公子见笑了,奴家姐妹俩是天香简家的姑娘。奴家排行老五,这位是奴家七妹妹,年纪小不懂事。
七妹妹也是一番好意,刚才为两位送来点心,实是因为见这宁家的奴婢们太没规矩,这种天寒地冻的日子,主子们还在这里下棋,他们不知边上候着,却全没了影子……”
不等那简青珍说完,宁少卿脸色早已铁青,“云滛……”
云滛听到宁少卿的声音,便立时从屋里出来,扫眼见两位小姐都站在院外,心中一阵鄙视,再对上宁少卿脸面却是谦逊,她本就是大家婢,这些个绕绕弯,她怎么不明白。
“云滛,两位小姐身份贵重,你怎地不在堂前伺侍?害两位小姐不知怎地走错了路到了院子。男女授受不清,万一传出个什么话去,你让两们小姐如何自处。你这就领了两位小姐进屋去找夫人。”
“是。”云滛领了命,便向两位小姐做了个请的手势,言语并不热络,“两位小姐这边请。”
宁少卿的这话说得丝毫不留余地。
这堂屋和院子之间只有这么点子的距离,宁少卿却说她们是迷了路。明里是为她们开脱,暗里那句男女授受不清,便是对她们的鄙视。
简青珍见宁少卿并不看她一眼,话中似还有些嫌弃之色,并未气馁,反而内心满是喜色。
此人一脸正气,尊礼守仪,坐怀不乱,正是她要选找的夫君上上人选。
看他举止风雅,一定是大家出身,只是此时落了难,若是她在此时帮上一帮,必定让他心生感激之情。
只要娶了她,有了她们简家的举荐,以他这般的人才,还怕没有出头之日么,说不定日后便是平步青云,说不定还能挤身新贵之列。
当一个新贵的正房,比受嫡母摆布去当一个没出息的庶子正妻,或是跟着嫡姐或嫡妹作为陪嫁妾,那可是强多了。
那个宁娘子,不过一个来路不明的冲喜娘子罢了,自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她日她若进了门,她听话则罢,若是不随她摆布,便让她知道她的厉害。
云滛正要重新的安置两位小姐,那七小姐便借口说屋里闷,闹着要回马车,其实是想换身衣服再出来。
云滛便唤了西西出来,领着那五小姐出了后院,去找她的仆妇婆子。
五小姐简青华心怀不轨,自然不会和七小姐简青珍一同出去,她还想好好的去探一探宁娘子的底呢,现在宁先生不接受她,她还用得着那个来路不明的冲喜娘子呢。
拿定主意,于是便说刚才听说宁娘子让大小姐去看绣活,她正好爱好此道也想去观摩一番便让云滛带她去内屋。
云滛据实回报,陌千雪面露不喜,简青悠冷了脸,便向陌千雪告辞。然后便拖了简青华出房,一点说话的机会也没有留给简青华。
陌千雪起身相送,在简青悠上马车前便和她约好,她初五再回拜简府,到时再与她商议良策。
简青悠一脸忧郁的点头,在袁嬷嬷的帮扶下上了马车。
五小姐简青华和七小姐简青珍心中虽是老大不甘,却没有不走的理由。
特别是七小姐简青珍,更是老大不愿,她还有一套衣服没有换上呢,这就要走了?!等马车刚刚驶离了宁家,她便开始在车上处置今天为她更衣的丫头香琦。
送走了这一群喧闹,陌千雪再回屋,却见下棋的两人还在那里不分胜负。
心中有些怨怪这苏七,这么大冷的天,在院个下什么棋。于是便走了过去,语有讽剌,“天寒地冻,两位真是好兴致。”
苏七抬头,笑道:“宁娘子也懂棋么?”
陌千雪撇撇嘴,道:“不懂。不过我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她若是懂下棋,一定在旁边支招,让这苏七输得屁滚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