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每看一本,脸色便冷上三分,最后那张脸已经是寒冬腊月,冰冻三尺。
气愤中,皇上的手一掌拍在面前的案几之上,大殿低气压压来,骇得众官纷纷下跪请罪。
皇上不看跪地百官,而是恨恨的咬牙吼道,“来人,去把镇国公家的嫡女给我带过来,朕要亲自审一审……”
殿下的待卫领了命,带着一众人策马奔腾,去了镇国公府。
陌千雪早已穿戴齐整,正等着宫中之人的到来。
她梳着圆鬓,露出高宽的额头,让整个人看起来,既高贵,又显出一分风骨。内里是一身淡蓝,外面却套着昨晚上嬷嬷和初一依着那三尺白凌裁出的一件外衫。
不一身全白,是因为大殿之上,全白会让皇上觉得晦气。穿上这一件白衫,既是为父母守节,也是为了嗝应皇上,提醒他皇后所犯的错误。
既然皇后已经是敌人,那就要针尖相对,绝不能给对方留有余地。
那奉命而来的侍卫首领蒋蒲,一路上还在忐忑,担心陌千雪已经卷着细软跑路了,自己抓不到人,回去皇上把一腔的怒火都发在自己的身上。
可,被国公府的管家请进门,他抬眼却看到陌千雪从正位上起身相迎。
两眼一花,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定在那里。
哪有女子如此大胆,犯了这么大的事,不是早就应该哭天抺泪或是吓得呆了、傻了,再要不然便是躺在床上,要死不活的装病……还静坐在堂中喝茶的,只怕是各府的公卿世子也没有这般的气度吧。
转念又一想,她如此笃定,绝不是镇定,只是傻胆大而已。这个蠢女人一定以为皇上真的就会念什么他父亲的救命之恩……
真是女儿家,头皮长见识短!君王最忌讳的便是臣子于自己有恩,她这般作派,等会入了宫,大概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心中便又起了一分鄙视。
那侍卫首领蒋蒲被陌管家领了进来,被眼前出乎意料之事震得无语,陌千雪起身倒是有礼有节,“敢问这位大人前来,可是皇上有命?”
看此人穿着,和昨天在宫内看到的侍卫穿作类似,只是更显威严一些,一定便是皇上的近身侍从。
皇上的近身侍从此来,还能为何事?
陌千雪早已料到皇上一定会派人前来找她问话,所以声音镇定,神色间也是淡然。
皇上还想要那黑木牌,一时三刻,大概是不想杀她的。
但,凡事总有例外,她依然要小心。
蒋蒲身为皇宫侍卫首领,什么人没见过!
她是真的镇定,还是傻胆大,又或是装腔作势,如此近距离之下,如何分辨不出?当下心头一凛,收了鄙视,立时又改了主意,便了态度。
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
此女过了今日一关,一飞冲天,定然不凡,决不能为敌。
这是他此时的心态。
理好心思,他气势便也有所收敛,语声也很合谐,这样的女子即使是今日赴死,也是个值得尊敬的女中豪杰。
“皇上请国公府的陌小姐去宫中问话,是关于昨天在大街上斩杀乞丐一事。”
陌管家见蒋蒲的态度甚好,便拿了些荷包把在场的侍卫挨着个的打赏了一遍,巴结道,“敢问首领大人,国公府可以派马车送一送小姐么?”关健的时候该低下气便一定要低下气。
送入宫和被押入宫,那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蒋蒲微一沉思,“皇上只说让陌小姐快快入宫回话,并没有不让派车相送。”本来,他们气势凶凶的请人,一般都是押送,哪里有家里派车送的道理。
不过,为这样一个女子破破例也不是不可,反正皇上只说带人去请自审一审,又没有强调说非让他是把陌千雪押上大殿。
陌千雪语出淡淡,对陌管家说道,“安排个人替我赶车。”她态度虽是不以意,甚至还有些懒懒的感觉,却给人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
备好车,自然还是阿五赶车,这是入宫见皇上,受审问,陌千雪早就想好了,连莫嬷嬷也没有让她做陪。
嬷嬷躲到一边抺泪。
“小姐。”初一十五两个丫鬟跪在马车前,执意要陪陌千雪前去。
“怎么?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依旧是那副漫不惊心的样子,却让两丫头双眼一红,泪珠掉落下来。
奴婢就是奴婢,必要的时候要替主顶罪,替主子死,这是她们应该做的。
陌千雪不让她们前往自然是没有想把责任都推到他们这个奴婢护卫的身上。
主子如此保她们,她们不能没有良心,若皇上真的要怪罪,大不了,到时候,她们击鼓鸣冤,出面顶罪。就说小姐只说让把那些臭乞丐赶开,是她们下手太重了……
为主子死,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们不怨。
有皇宫的大内侍卫首领开路,进宫的路异常顺利。
站在金銮宝殿的门口,陌千雪没有心思来欣赏宝殿的雄伟,只是深吸一口气,站在那里等侍卫进去禀告后再进去“一战”。
皇上高高在上,文武大臣分列左右,神情肃穆,听见隔得太远陌千雪看不清皇上的容貌,也看不清皇上的表情,只见到一抺明黄高位而坐。
然,各大臣回头偷眼看来的表情眼神,她却是看得真真的。
所有人的表情眼神之中,都只写着一句话:陌千雪,你死定了。
“陌千雪上殿觐见!”
随着传话太监一声令下,陌千雪不敢再多打量,乖乖进殿,依礼参拜。
皇上压着那张裹满乌云的脸,好半天也没有叫陌千雪起来的意思。
他是皇上,这是在金銮宝殿,陌千雪自然也不能说什么,只得乖乖的跪着,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皇上这种史前生物,她只在电视上看过,并没有在实际的生活中看过,一时也摸不着脾性。
但是,她也知道皇上表现出来的喜怒,不一定是他真实的想法。
这个皇上的所做所为,她还是听宁少卿提起过的,不是那种昏庸无能之辈,相反,他自视甚高。
自视甚高的这种人,一定不会轻易的让人揣摩他的想法,若是他大怒外泄,有时候反倒不是一件坏事,可能只不过吓一吓臣子罢了。
皇上发怒,一般只要一个眼神,就足已让人背部冒冷汗的跪在求饶。
金銮宝殿死一静的寂静,皇上盛怒之中不说话,众大臣哪个敢不怕死的发言,陌千雪匍匐在地,更是一动不动。
陌千雪再等,完全没有心急如焚的样子,她已经来了,急也没有用,倒不如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皇上造这样的势不就是想让自己的心理全部瓦解,乖乖听他摆布么。
当陌千雪腿都已经跪麻了的时候,皇上终于开口了,“陌千雪,你可知罪。”
“臣女不知。”陌千雪依旧伏跪在地上,匍匐在地上,没有皇上的开口让她起来,她便不能起身,就连抬头直视也是不能的。
“你抬起头来。”
“是。”
陌千雪抬头,却是眼观鼻,鼻观心,绝不敢和皇上对视,那是大不敬。
但,她的余光却把皇上打量得透透的。
这是个保养得很好的男人,三十出头,五官端正,若不是此刻面露阴狠,应该是个很帅气的极口大叔。
皇上的声音雄厚,其中威压无限,“朕再问你,你可知罪!”
这是一场心理战的角逐,她若是改口,求饶,她便败了,心中有了阴影,从些见到皇上,但凡有些风吹草动,腿就会软,耳根子,嘴巴子,便会不由自主的哆嗦。
她看过很多书,做业务,心理分析方面的书自然是也有所涉猎的,不但涉猎,她还专门花过时间研究过上位者的心态。
气势决定战势,所以……
她不能如此……不能如此无用,未战先输。
定好了心神,陌千雪朗声答道,“臣女不知!”
皇上怒目直视,这女子腰杆挺得笔直,回答得理直气壮,让他想起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便是这般笔挺,永远理直气壮,永远不脸的不服输,即便他是皇上。
那分冉冉傲骨,那分语出铿锵,那分自信……他平生最看重的女人,倾心于他,为他殉性……
忍无可忍!
“哧……”黑沉着脸的皇上,裹着闪电,带着恨意将桌上数十份奏折朝全部朝陌千雪砸去。
一般人见奏折飞来,都会条件反射的躲开。
可,陌千雪她没有。
她看得出来,皇上这一次是真怒了!就在刚才那一瞬间,皇上对她是真的起了杀意。虽然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
她必须要挺住,受此一击,消了皇上心中的怒意。
哧……奏折全部砸在陌千雪的头顶上,陌千雪感到一阵痛意,下一秒一道湿热的液体,顺着她的额头往下流。
鲜红的血,顺着她的脸宠流下,额头那一处火辣辣的痛,痛得陌千雪直皱眉。
为显庄重,奏折的外面都是是厚纸皮做的封面,份量十足,数十份奏折砸下来,那重量可想而知。
嘀嗒,嘀嗒,血往下流……
一滴一滴,滴落在她白色的孝衣之上,犹如一朵朵梅花盛开,陌千雪却像是没有发现一般,依旧静静地跪着,抬着头。
她没有哭,没有求饶,依旧笔挺。
皇上余怒未消,“陌千雪,不过一早上的时间,朕就收到数十份弹劾你的奏折。”
“皇上,请息怒。”陌千雪语出镇静,没有颤颤微微,也没有哆哆嗦嗦。
“息怒,你让朕如何息怒,你恶行累累,劣迹斑斑,要不是众位大人指名道姓,朕还真不敢相信,你一个女子居然胆大包天,敢在皇城行凶,当街杀人,是谁?给你的胆子!”
依皇上现在的本意,那黑木牌不要也罢,那股秘军,再想其它方法便是了。
杀了陌千雪平息一下民怨,给上奏折的官员一个交待,也平息自己此时的怒火,还给那些平时胡作非为的世家子弟一个警醒……
皇上垂下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的寒光,凝思片刻,再睁开便是向一边的心腹使了个眼色。
那心腹言官接受到皇上的意思,出列奏道,“陌千雪如此骄狂,实在是丢尽我天齐贵族的颜面,若不严惩,其他公侯府的世子和小姐们,日后还不得有样学样,还请皇上严惩陌千雪,以儆效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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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自家大哥所说的要给他提亲的姑娘,苏七是不上心的,可阿陆对主子的事一向上心。
听说大公子想给主子保媒去说那国公府的千金,自然便想去查一查。等主子休息了,他便吩咐一个跑腿的,让他去打听打听国公府家嫡女的事。
一大早便那人便来回报,说国公女姓陌名千雪,五年前离开京城,去年国公战死,回来奔丧的途中遇袭,曾失踪半年之久,昨天刚回京都……
陌——千——雪!失踪半年多?昨天才回京都?
宁娘子闺名便是陌千雪,半年多前被王家村的村民所救,给宁先生冲喜,听公子说宁先生这几天便要带着宁娘子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