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中,俞静宜悄然睁开了睡眼。
医典落地的时候,她醒了,可她刚说过自己不困就睡过去,岂不是证实了她在口是心非,她不要面子的吗?
于是她选择了伪装。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卫衡居然色胆包天,想占她便宜。
若是在前些日子被她发现,定不会轻饶,可时间不多了,卫衡就要离开了,如今的每时每刻她都很珍惜,不想因为这种事与他闹别扭。
她希望能维持现状,直到卫家人找到云州城的那一日。
就在她纠结着该如何破局的时候,老天似乎听到了她的祈求,帮了她一把,她此举算是顺势而为了。
思绪转到这里,她无声地笑了起来,两辈子重合的这一年,旧时旧地旧人,因着她的改变,扭转了很多事原本的轨迹,但每个人的所作所为大抵不会太出格,她才能步步为营,只有卫衡自内而外地向她展示了截然不同的一面。
从一介清风朗月的端方君子变成了卑微的小赘婿,如今竟干出这等采花大盗之举,真是让她刮目相看啊。
笑着笑着,鼻尖有些发酸。
窗外,雨水敲击砖瓦越发猛烈,清脆响亮犹如鸣乐,冲刷万物沾染的尘埃,冲散心头纷纷扰扰的思绪。
……
斗转星移,日月轮转。
按道理,关捕头昨日放衙归家之后就能找到黑豆,今日录完口供就会传唤俞家人核实,可一家人守在酒肆,从日出等到日落西山不见衙门来人。
莫非有什么变故?
卫衡决定亲自走一趟,打探情况。不等出门,关捕头带着一干风尘仆仆的捕快走进酒肆,找了一张空桌大大咧咧地坐下来,蹦豆子似地点了一连串的酒菜。
传菜的空当,关捕头顶着一脸青色的小胡茬对卫衡道:“今日把城中的乞丐寻遍了,没有找到那个孩子,不过你们放心,我已经封了城门,不出两日,肯定能把他找出来。”
几位捕快七嘴八舌地插嘴:“对,有我们头亲自出马,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俞家四口:“……”
卫衡从善如流地捧着一坛酒走上前,亲自为他斟酒:“辛苦关捕头了。”
关捕头面上一怔,摆正酒杯:“职责所在,不敢当。”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向俞家人卖好,纯是辛苦了一天,想犒赏一下兄弟们。再者,他一个单身汉,自己不起灶,都是在外面吃的,去哪里都一样,来这里还能顺便把消息告诉俞家人。
一举两得。
“头太谦虚了。”一位捕快拍着卫衡的肩头:“我跟你说,打从昨日你们离开府衙,我们头就没闲着,冒着大雨去城隍庙走了一趟,人没找到,昨夜直接歇在了衙里!”
俞家四口:“……”
关捕头看向说话的捕快,双眼一瞪:“要你多嘴!”
能不急吗,画像被后院拿去了,原本只是怀疑,如今可以坐实了宋暖姝的恶行,能不能定罪,端看是他还是宋家人先找到小乞丐。
这是衙门内部的岔子,再辛苦也不能算在俞家人身上,没必要说出来。
卫衡大手一挥:“关神捕与在座诸位为俞家之事如此操劳,俞家铭记于心,今日好酒好菜管够,聊表心意。”
——把你们全都喝倒,看你们还回不回家!
众捕快齐齐欢呼一声,他们的俸禄不多,平日也是紧衣缩食,就是坐进馆子里也舍不得敞开肚皮大鱼大肉,俞家有话,又是正常办差,并非让他们徇私枉法,自是很高兴。
闻言,关捕头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对卫衡道:“俞家的心意我收下了,这件事我一定办妥当,为俞娘子讨回一个公道!”
话锋一转,他板起脸对一众捕快道:“好酒好菜,你们尽管吃,尽管喝,但今日,谁若是不能直线走出这个大门,就别想拿这个月的俸禄。”
众捕快笑容收敛了几分,不过能畅快享用酒肆的酒糟菜式也不觉得失望。
俞家四口:“……”
虽说事与愿违,也不是没有收获,从关捕头的话中能听出,他已经把案情定性了,想必已经发现了什么,且这一行人能对俞家之事上心,是旁的商户求都求不来的。
晚些就晚些吧,左右黑豆是安全的,宋暖姝也要一直呆在牢里,如今该急的不是俞家人。
两日后,关捕头那张粗矿刚毅的面孔被胡茬遮掩了大半,眸光锐利,被他扫一眼,心头都会打颤,周身的戾气越发浓重。
街上出了两拨人,一拨是以关捕头为首的捕快,一拨是暗地里寻找小乞丐的宋家人。
不过云州城就这么大个地儿,动作太多,暗访也变成了明察。
被关捕头撞破后,宋家人说得冠冕黄,他们此举是想早日为宋暖姝洗清不白之冤,让她脱离牢狱之苦,且没有名例规定百姓不可以协助官府办案,很多案子都是官民携手解决的,若是找到人,定会第一时间送到府衙。
不仅无过还有功。
去他的官民携手,关捕头只想一巴掌甩在宋家人脸上,唯一令他感到心中宽慰的是,通过宋家人的反应能够得知,那名小乞丐尚未落入其手,他还有机会。
……
宋家。
宋玮圆润的身子悠然地窝在软垫交椅中,手中翻阅着账本,狭长的眼眸精光四射。
孔迎蓉从丫鬟手中接过盛满热水的铜盆放在宋玮脚边,蹲下身撸起袖子帮宋玮褪去鞋袜,然后捧起他白胖的双脚放入水盆,细细地揉搓。
这么多年,她只得一个女儿,宋玮却不曾埋怨,不曾纳妾,给足了她体面,事关宋玮的琐碎之事她尽可能亲力亲为,细心周到。
待为宋玮擦干双脚,命丫鬟端走铜盆,她挨着宋玮坐下:“老爷,这都三天了,那小乞丐还没找到,指不定是饿死在哪个角落被野狗吃了,难道找不到他,我们姝儿就要一直呆在牢里吗?”
她提议道:“要不就让驾车的小厮把罪揽下来,早点把案子结了,他那老子最是贪财,多给些银钱,巴不得让儿子在里面多待几年。”
听到这话,宋玮手上一顿,终于给了孔迎蓉一个眼神:“妇人之见,宋家是与官家打交道的,从上到下清清白白,乐善好施,没做过的事怎能胡乱认罪。”
孔迎蓉一噎:“是我想岔了,可我这也是担心姝儿,牢房那种地方蛇虫鼠蚁都有,姝儿细皮嫩肉的,万一被咬上一口留下疤痕怎么办?”
宋玮默了默,道:“小乞丐找不到是好事,免得脏了手,再过两日我就去寻知府大人把案子结了,在那之前,先让姝儿住到她表姑那里去吧。”
都是在府衙里,前院还是后院有什么分别,旁人不会知晓的。
孔迎蓉喜上眉梢:“那真是太好了,我正想找机会让姝儿和她表哥多接触一下,住在一个宅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咱们姝儿又那般可人,不怕他们看不对眼。”
“嘭!”宋玮将账本砸在手边的几案上:“目光短浅,他们已是表兄妹何须再加深关系,若是盛儿娶到高门贵女,姝儿再找一位有能耐的夫婿,相互帮扶,我们两家才能越来越好。”
两家人一起往上爬自然要比一家拖拽一家更好,理是这么个理,可在云州这地界,知府就是天,陈俊盛能找到比宋家更好的人家,但女儿的夫婿绝不会比陈俊盛身份更尊贵,她孔迎蓉岂不是要一辈子在怀琇莹面前伏低做小?
宋玮注意到孔迎蓉面色不虞,握住她白白嫩嫩养尊处优的手,安抚道:“陈俊盛虽是官家子弟,才识略差一点,不比那状元郎,之前你为姝儿物色的陆嵩就不错,虽然没成,我们还可以找下一个。”
“老爷说得是。”孔迎蓉一脸柔情蜜意地将那只胖手往自己身上带。
第40章 . 天打雷劈 第五日晌午,关捕头亲自来到……
第五日晌午, 关捕头亲自来到俞家酒肆传递了一个消息,两日后城门会解封,在这期间如果没能找到小乞丐就会结案。
卫衡打量着眼底乌青, 浑身散发着臭汗的关捕头:“关神捕一直都没归家歇息吗?”
关捕头摇摇头,目光坚定:“案子一日不结,我便一日不归家。”
卫衡:“……”
他上前挽留正准备离去的关捕头:“关神捕, 留下吃口饭再走吧。”
关捕头顿住脚步:“不必了,我赶着去搜查,路上随便吃点就行。”
“不会耽误的,酒菜都是现成的。”卫衡余光留意到后厨通往客堂摇摆的珠帘, 继续劝说。
事情没办妥,关捕头哪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承俞家的情,一边推拒着一边转过身,耳畔骤然传来俞静宜尖锐的惊呼:“小心——”
小心什么?
关捕头乱了心神, 眼前晃过一物, 本能地伸手去接, 将一条全须全尾热气腾腾的酒糟鱼接了满怀,汤汁滴答滴答砸在地上:“……”
始作俑者张时双手端着光溜溜的盘子, 颤颤巍巍地伸向前:“多谢关神捕。”
关捕头面无表情地将酒糟鱼放回盘子里。
“张时,你是怎么做事的, 还不快给关神捕道歉!”卫衡板起脸训斥。
“关神捕,对不住。”张时一脸惶恐, 点头哈腰。
关捕头摆摆手, 要怪只能怪自己身手太好,是他自己主动去接的。
待张时致歉退下,卫衡将一条干布递给关捕头:“快随我去后院换一身吧,我那有未上身的衣袍。”
汤汁已经没入贴身衣物, 怎好在旁人家换洗,关捕头接过干布,除去身上的酒糟碎,道:“不必了,办差需穿公服,我回去换一身就是。”
俞静宜目送关捕头离去,悬着几日的心总算落下,这下稳妥了。
俞家身为苦主,本该是最急的,不好出言劝说,免得惹人生疑,可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一旦结案,再审就是翻案,翻案会影响官员的政绩,多半不愿受理,去衙门击鼓鸣冤要先挨二十个板子。
“娘子妙计。”卫衡笑道。
俞静宜嗔瞪他一眼,扭头看向张时:“干得不错。”
直接泼身上事后忆起会惹人生疑,张时时机把握的刚刚好。
张时得了夸赞,更加卖力地清理地上的汤汁。
就在这时,一道阴阳怪气的嗓音传来:“东家在呢,刚好可以把单子退了。”客来香掌柜趾高气昂地跨进门槛。
小夫妻双双眉头一紧,卫衡接过单子,递给俞景山。
俞景山看到单子上的名号,眸光沉了沉,干脆利落地将提前准备好的银票交给掌柜。
客来香在俞静宜遇险一事是帮凶,只案情尚未明了,不便追究。
掌柜还想嘲讽几句,见俞家人如此痛快,不甘不愿地扫了卫衡一眼,抬脚离去。
俞静宜叹了一口气,最大的单子就这么跑了,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单子会回来的,他会求着我们续单。”卫衡站得笔直看向门口,目光幽幽。
收回视线,他眉眼覆上一抹柔色,牵起俞静宜的小手,郑重许诺:“娘子,没有人能在伤了你之后全身而退。”
俞静宜抿唇。
这一刻的卫衡与上辈子的模样重叠,强势,运筹帷幄。
……
翌日,城门解禁,从桃源山送来百斤的桃花。
郭芳蕊带着小夫妻和青荟用盐水将桃花清洗干净,然后盛入竹筛沥干水分备用,忙得热火朝天。
俞静宜闻着桃香,脑海中思索着用哪一种酒能够与其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