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收起心情,转头给宋青枝发红包,她很久都没有领,他回头看看时间,觉得这会儿应该是她在忙的时候吧。
一直到谌嘉树要去睡了,那个红包也没被领走,谌嘉树有些悻悻,又没好意思催她。
直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出门上班之前特地看了眼,这才看见她会过来的“谢谢老板”的表情包,又忍不住笑起来。
不是门诊日,也不是值班日,甚至不是三级查房,这样的工作日对于谌嘉树来讲,是最轻松不过的,意味着他只要处理好在床的病人,再看值班的同事是否需要帮助,就足够了。
医嘱刚开完,周涛教授忽然出现在办公室里,叫了声:“小谌,你跟我来一下。”
谌嘉树一愣,忙起身跟了出去,问道:“老师,什么事啊?”
“徐茗江教授在心内住院,我带你去看看她。”周教授应道,转身就往外走。
谌嘉树闻言愣了一下,徐茗江教授么?那是周教授的老师,另一位院士。
他一面走,一面问:“徐教授是为什么来住院的?哪里不舒服?”
“冠心病、房颤。”周教授解释道,“老人家了,动不动就这里那里不舒服。”
谌嘉树点了点头。
心内科在十五楼,于是他们路过电梯,径自进了楼梯间,走上去一层楼就到了。
“周教授,谌医生,来会诊吗?”心内科的护士长看见他们,笑着问道。
周教授摆摆手,问:“徐教授住哪个病房?我们来看看她。”
“徐教授啊,在一病区,48床。”护士长应道,48床是vip病房了。
周教授和谌嘉树一前一后的走在病区的走廊上,踢踢踏踏,只有皮鞋踩在路面上的声音。
病房门推开,谌嘉树看到了那位耄耋老人,她已经老了,可是他却在这一瞬间想起,消化科住院部的走廊上,挂有她的相框,医院的连廊上,也有她的照片,照片里的她,比现在要年轻一些。
面容总是慈祥和蔼的,声音也是,“小周你来啦,不上门诊么今天?”
已经六十多岁的周教授,在她面前,还是小周。
她抬眼看过来,朝谌嘉树笑眯眯地点头,“小谌,有些日子不见啦。”
谌嘉树忙应道:“是,您身体怎么样?”
“还可以。”她笑眯眯地躺在床上,同他们说着自己的病史,用的是极为专业的医学语言,谌嘉树恍惚间回到了查房的课堂。
阳光从窗外爬进来,照在她的身上,绽出暖金色的光晕,模糊了时间和岁月。
“哎呀,我现在是你们的病人啦。”她笑眯眯地说着,神情有些雀跃,眸子里闪着光,满脸的骄傲和欣慰。
她的学生,已经可以给她看病了呢。
谌嘉树忽然间有些难受,这有什么好呢,他倒是宁愿跟着她一间病房进一间病房出地查房,那时候她健健康康的,是整个消化内科的骄傲。
头发已经斑白的周教授恭恭敬敬地拿着钟形听诊器,为他的老师、他的病人查体,尽管这不是在消化科。
这套动作,他做了几十年,谌嘉树从成为他学生的那天起,见过很多很多次,只有这一次,平添几许神圣。
他听了一会儿,然后固定住听头,侧身让了让,对谌嘉树道:“来,你听听,三尖瓣反流。”
说着,单手拿下听筒,递给他,示意了一下。
谌嘉树上前,接过听筒戴上,柔和的吹风样杂音撞击着他的耳膜,他感觉到一道同样柔软的视线落在他的头顶,充满了对晚辈的怜爱。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间有种想哭的冲动。
听诊完之后,周教授将听诊器收起,弯腰握着徐教授的手,仔细问起她的饮食起居。
听到她抱怨医院食堂的饭菜很单调,吃起来没意思,谌嘉树忽然间心里一动,想到了宋青枝。
第三十四章 (捉虫)谌医生,家属给你……
宋青枝没有想到谌嘉树会来找自己,要求每天在杨家菜订一份晚餐。
“老太太八十多了,看起来身体还可以,但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他的声音很轻,含着一抹惆怅,“以前上课的时候,只觉得她是一位很好的老师,可是昨天我见到她,突然想起我的外婆和奶奶。”
“青枝,你能明白吗,就是那种这个人一定会很快就离你而去,而你永远阻挡不了这一天的到来的感觉。”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宋青枝只能看见他线长茂密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一片很小的阴影。
她点点头,声音有些叹息,“我懂,就像我和我奶奶。”
隔代的感情就是这样残酷,一个注定早早远走,一个注定只能送别。
“所以我想尽我努力,对她好一点,毕竟……她是我老师的老师。”谌嘉树抬头看着她,眼底一片坦荡。
宋青枝承认,自己被他打动和说服了。
她几乎没考虑多久便同意了谌嘉树的请求,“最好能有一份医嘱单,我们这边好避开老人家不能吃的东西。”
病号饭之所以难吃,通常就是因为禁忌太多,重油重盐、酸辣生冷一律不能有,有时候还有食材上的禁忌,好吃有限。
见她应承了自己的要求,谌嘉树觉得很高兴,对着她谢了又谢。
“你们在说什么?”杨继慈这时走了过来,将手里的果篮一递,“喏,吃枇杷,洗干净了的。”
谌嘉树忙伸手接了,主动道:“我给你剥。”
宋青枝挑眉,看他一眼,觉得这态度似乎有点殷勤得超出他们的关系了。
吃完水果,事情也基本谈定,谌嘉树还要回去向心内科的同事打听徐教授的饮食禁忌,很快就告辞离开了杨家菜。
他走了之后,宋青枝转身回厨房,正值晚市,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一道接一道的菜从锅里出来,被送到食客的餐桌上去。
宋青枝一边往托盘里放凉菜让人端出去,一边跟杨继慈和老太太说起刚才谌嘉树过来说的事。
“我已经答应他了,反正只是一个人的饭,他们医院我知道的,没什么特殊情况,顶多住十天半月,就几天的饭菜,我下午抽空做了送过去就行。”
这是她的解决方法,自认为完全不会打乱杨家菜正常的工作秩序,反正他们平时也经常下午的时候弄点下午茶吃吃。
杨继慈没意见,“你要是没空,我做也行。”
老太太就更是支持了,因为她信因果,“人呐,都有老的那天,年轻的时候多积点德,以后老了才不会难过。”
谌嘉树回去之后没多久,给宋青枝发了一条短信,里面详细列明了徐教授绝对不能食用和尽量避免食用的食物,还有就是应该多吃的东西,她看了一下,大多都是水果。
看来徐教授血糖没什么问题,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然后发信息问谌嘉树:“到时候我应该直接送去心内科,还是先送去给你?”
谌嘉树想了想,“先送来给我吧,如果有需要你送过去的话,我会提前告诉你。”
宋青枝觉得这样有点麻烦,其实直接跟徐教授说他给她订了晚饭,不是很方便么,但她没说,只回了句好。
第一天的菜谱是紫薯蒸饭和米汤鱼片、酿莲藕。
紫薯去皮切小块蒸熟,捣成泥以后和淘洗干净的米一起混匀,加水煮饭,煮熟之后就是紫色的,闻着既有米香,又有紫薯的甜香。
一把大米放进锅里,煮出稠稠的米汤来,篦掉米渣,然后将腌制调味过的黑鱼片放进蜜糖里,靠米汤的热力将鱼片浸熟,然后放几粒枸杞、少许葱花和食盐调味。
至于酿莲藕,用的是黑鱼剁成的鱼茸,将加了料酒、葱姜水和盐等调味过的鱼茸酿进莲藕里,上锅蒸制到莲藕变熟,出锅后切成片,一半保留原味,另一半下油锅略煎。
将米饭和菜汤都准备好,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宋青枝想了想,将饭菜都装进了保温桶里。
五点一刻前后,她出门去送饭,临走前带了点水果给谌嘉树。
并且告诉他:“要是之后我来不了,会让莹莹或者邓滨过来的,回头你把保温桶拿给我。”
谌嘉树点点头,心里既有些抱歉,又有点遗憾,亲自送了她出来,还看着她进了电梯,这才转身要回办公室。
才走了几步,就遇到病人家属,见他提这个粉色的保温桶,笑嘻嘻地问了句:“谌医生,家属给你送爱心晚餐啦?”
谌嘉树一愣,随即哭笑不得,“不是……”
“我懂我懂,不会乱说出去的啦。”病人家属不等他解释完,就笑嘻嘻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道,“我下去买饭,先走了,谌医生回见。”
谌嘉树:“……”你懂什么懂。
不过他也没进办公室,去更衣室脱下白大褂,又洗了洗手,转身就提着保温桶去了楼上。
□□江教授的老伴儿早就去世了,儿子儿媳这两年外派去了国外,家里只有保姆陪她,谌嘉树到病房的时候,保姆刚去食堂打饭。
她靠在床头,戴着老花眼镜,看着手上的报纸,见他进来了,就抬头朝他笑笑,“小谌怎么过来了?”
“之前听您说病号饭不好吃,就让朋友带了点不是病号饭的饭菜给您尝尝。”他一面笑着解释,一面将保温桶放到床头柜上。
徐教授伸手摘下眼镜,笑眯眯地问了句:“女朋友吧?”
谌嘉树一愣,随即连忙摇头,“不,不是,只是女性朋友。”
徐教授似乎有点失望,哦了声,然后有点好奇地让他帮自己将吃饭用的小桌板升起来。
保温桶一共四层,最上层是米饭,拿出来之后徐教授说了句:“紫色的,挺好看。”
接着是两种口味的酿莲藕,和米汤鱼片,最下面一层是切好的苹果和两个枇杷。
谌嘉树也是这个时候才真的看到宋青枝给徐教授准备的菜,白色的米汤里浸着同样雪白的鱼片,漂浮着红的枸杞和绿的葱花,散发着淡淡的米香。
徐教授用调羹吃了一口米汤,又吃一片鱼,满意地点点头,“不错,米汤很香,鱼片也很新鲜嫩滑,浸熟的吧?”
谌嘉树点点头,应了声是,然后听她吐槽:“病号饭很清淡,这个也很清淡,为什么这个就比病号饭好吃,做病号饭的人没有心!”
当了病人的徐教授,这会儿一点都不像那个严厉又温和的徐医生了。
谌嘉树不由得失笑不已,她看过来,问她笑什么,他便道:“我想起您以前查房,总劝病人不要挑食,不要乱吃东西,口腹之欲要忍忍。”
徐教授闻言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摇摇头,“哎呀,当医生和当患者感觉是不一样的,刀没割自己身上谁知道疼啊。”
说完这句话,她又吃了一块酿莲藕,蒸过的莲藕已经吸附了鱼肉的鲜甜,软软糯糯的,咬一口,会有连着的丝被拉出,煎过的呢,则多了一点焦脆感和油香,各有千秋。
但都很符合徐教授的胃口,她点点头,又吃了一口米饭,带有紫薯甜香的米饭软硬适中,空口吃起来也不会觉得寡淡噎人。
总之,宋青枝安排的一菜一汤,很得许教授的心。
以至于她的保姆回来之后,都觉得有点奇怪,毕竟徐教授这两天胃口一直很差,她刚才还特地让食堂的师傅煮了一碗粥,想着她能多吃几口。
可是刚回来,就看见老太太正在吃饭,还和谌医生有说有笑的?
这是怎么回事?
她忙问了一句,才知道是谌医生给老太太送饭来了,忍不住松一大口气,“太好了,能吃得下饭就太好了。”
老话不是说么,能吃能喝才会身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