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曹玉珍打麻将回来,进门大嗓门,“人呢?”
“我不是人啊?”
宋凤宁走出来。
“宁宁,就你一个人在家?”
小娥收拾完东西从房间出来,接话茬道;“张嫂去菜市场买菜。”
宋凤宁问;“青菜早上新鲜,怎么下午去买菜。”
“下午收摊好杀价,张嫂这几天买的鱼便宜,今天又去市场,看有没有便宜的菜。”曹玉珍说。
宋凤宁沉默,家里的女佣买菜钱都俭省,顾家每个月二十块钱的工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足够全家开销。
问;“太太呢?”
“说有个画展,太太去看,听说全是西洋画。”曹玉珍说。
离开父亲,母亲其实还年轻,宋凤宁希望母亲多出去走走。
宋凤宁瞥见茶几上放着四包点心,问;“我哥来了。”
“二小姐刚走,大少爷就来了,买了点心,还特意给你买糖了。”曹玉珍说。
宋凤宁看茶几上有一铁盒糖果,自从母亲和妹妹搬出去后,宋兆申经常过来看看。
“我回屋躺一会,吃饭叫我。”
二太太打麻将乏了,回自己房间休息。
小娥看客厅里没人,小声说;“二小姐,我听大少爷和太太说话,好像宋家纱厂不太好,大少爷说老爷为纱厂的事烦心。”
棉纱业的严冬终于来了。
第二天,宋凤宁七点半准时到顾公馆。
她已经熟悉路,顾家仆人认识她,没有拦阻。
穿过花园,看见东配楼前停着两辆汽车。
一个年轻的男人从洋楼里走出来,这男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戴金丝珐琅眼镜,温文尔雅,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脸上,男人面色有些苍白,有一股忧郁气质,汽车旁站着两个保镖,一个女仆跟在身后,手里提着公文袋,司机打开车门,
弯腰恭敬地道:“大少爷早!”
男人上车时,不经意朝宋凤宁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似乎问了一句她是谁,身后的女仆小声回答,男人上车后,两辆汽车离开。
宋凤宁站在那里,看着远去的汽车,这就是顾家大少爷顾言凤,严先生的情人。
这人好像很不开心,大概是因为严先生的死。
洋楼一层饭厅里,许妈为关轶文梳头,许妈伏在女主人耳边小声说:“大少爷出门了。”
一个女仆走进来。
“她来了吗?”关轶文面无表情。
女仆凑近小声说:“来了。”
“遇见了?”关轶文淡声问。
“正好遇见。”女仆说。
“说话了吗?”
“没有,远远地看了一眼。”
“他什么反应?”
镜子里的女人平淡的表情微微变了变。
“没什么反应。”
第66章 顾三少
顾家各房不在一起吃饭, 作息时间不一样,一日三餐单开。
餐桌上摆了两副碗筷,大少奶奶关轶文对宋凤宁很客气, “赵小姐吃早饭了吗?”
“吃了。”
“陪我少用一点。”
关轶文温婉地声音,诚心相让,宋凤宁不好拒绝,在一侧椅子落座,身后女仆恭敬地问;“赵小姐喝什么粥?”
顾家的早餐很丰盛, 中西结合, 粥, 馄饨,蒸饺, 牛奶,面包等主食,宋凤宁看了看, “皮蛋瘦肉粥。”
关轶文喝牛奶, 吃一片面包, 早餐很简单, 看见宋凤宁喝粥, 吃牛肉蒸饺,津津有味,说;“赵小姐胃口好。”
“我娘说了, 我生下来胃口就好。”宋凤宁边吃边说。
“能吃是福气,赵小姐的身体看着很好。”
关轶文闲闲地喝了一口温热的牛奶。
“我从小就没生过大病, 身体一直很好。”
宋凤宁下生嘴壮,听二太太曹玉珍说,她六个月沉得压手, 白白胖胖,乌黑的大眼睛看见谁都笑,大家都喜欢她。
“赵小姐长得是福相。”
许妈一直看着她吃饭。
关轶文和许妈好像对她的健康很关心。
吃完早饭,关轶文读书看报,宋凤宁给她念当日报纸,有一份申城报纸里写严春和被杀案,读到这里,宋凤宁压下内心的悲伤,平静不带感情的声音读完了这则报道,
抬头看见关轶文眼睛里的一丝嘲讽,一闪而过,宋凤宁猜想,大少爷顾言风跟严先生暧昧的关系,关轶文是知道的。
关轶文刹那恢复淡然的神色,宋凤宁从她眼睛里看到萧瑟,似残秋一样枯萎,宋凤宁同情这位顾家大少奶奶,嫁入豪门,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却如花朵般过早凋谢。
宋凤宁念完当日的报纸,关轶文拿过那本简爱的小说,“从我看的那页读。”
小说中间一页夹着一片叶子,叶子已经枯黄,当书签,宋凤接着往下读,其中有生僻的词语她虚心地请教关轶文,关轶文为她讲解,没有一丝不耐烦,宋凤宁佩服这位富家千金,才学过人,可惜行动不便。
关轶文脸上出现倦意,许妈倒了一盅热茶,“少奶奶,歇歇吧。”
宋凤宁合上书,关轶文接过茶水,呷了一口,说;“三弟一回来,老爷子高兴得合不拢嘴,国外哪位是老爷子的念想,没想到过了这些年,老爷子还念念不忘。”
“老爷也是个重情之人,太太没了以后,老爷变了,沉默寡言,三少爷回来,老爷脸上才看见笑容。”许妈感叹地说。
关轶文轻嗤,“论理我不该说,男人都是一个德行,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许妈说;“太太在时,少奶奶还没进门,我听公馆里的旧仆说,太太的长相气质,无人能及,三少爷像太太。”
“太太走了这些年,太太的房间一直空着,东西原样不动,老爷一直不死心,等太太回心转意,我倒是佩服太太的刚烈,到死也没有回来,老爷空等一场,终身遗憾,三少爷突然回家,老爷如获至宝,这几房姨太太在老爷眼里,新鲜一时,过后就丢开,老爷心里只有太太一个人。”
关轶文絮絮地说。
“三少爷一日三餐,老爷亲自看厨房送来的菜谱,三少爷跟太太出国时年纪还小,都十几年了,老爷还清楚地记得三少爷小时候的口味,爱吃的菜肴,也算用心,依我说,太太这辈子也算值了。”
许妈看着少奶奶的脸,“这年头,豪门大户,哪家没几房姨太太,一夫一妻有几个男人能做到,男人对正妻尊重,就算是明白人。”
许妈看屋里只有宋凤宁,说;“听说昨晚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吵架,因为二少爷捧一个舞女,二少奶奶是个厉害人,还管不住二少爷。”
关轶文冷哼一声,“男人都犯贱,”
午饭关轶文吃得很简单,一块糕点,不太甜,一杯浓浓的咖啡,然后午睡一个小时。
她午睡时,宋凤宁自由活动,走出洋楼,今天一上午天空没有出太阳,冬季的申城冰冷潮湿,她在长旗袍外面加了一件外套,吸一口,空气凉凉的。
两日的接触,宋凤宁直觉大少奶奶关轶文对她的态度有点怪,语气温和,眼睛里深藏着排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或许是她多心了,关轶文常年不能行走,性格有点古怪也正常。
许妈和她主仆的对话,似乎暗示着什么,宋凤宁低头想着,慢慢往前走。
突然,汽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宋凤宁惊觉,猛一抬头,一辆红色的跑车擦着她身旁驶过去,像一阵旋风一样,停在她身后,“喂,想什么呢?”
有点熟悉的男声,受到惊吓,宋凤宁顷刻间冒出冷汗,回头看见跑车里人,一股愠怒,跑车里的青年,正是那日撞坏她自行车的豪门阔少,一张好看的脸,笑容带着一丝邪魅,他是故意的。
能够出现在顾家,在顾公馆如此张扬,看来是顾家的少爷,宋凤宁忍住心里的厌恶,冷冷地说;“你戏弄别人觉得很有趣吗?”
“跟你开个玩笑,生气了?你也太小气了。”
青年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顾少爷,我就是个小气的人,不习惯开这种玩笑。”
宋凤宁心有余悸,刚才她想事情太专注了,突如其来的惊吓,现在腿还软。
“你的自行车修好了,修车花了多少钱,我给你。”
顾少爷表情正经起来。
宋凤宁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那天早上上学,骑自行车朝慧文中学的方向,幸好在半路上,这位顾少爷不知道她是哪个学校的。
宋凤宁掉头朝回走。
“你不上学了,怎么来我们家,不是来朝我要修车钱的吧?”
顾少爷调侃地说。
宋凤宁心想,申城能买得起自行车的人都是家境殷实富有,她一个穷学生,怎么可能买得起自行车,不巧被这位顾少爷看见并认出她。
脑子转了转,站住,伸出手,“修车钱,拿来吧!自行车是我租的。”
顾少爷便真的掏钱,在身上摸了半天,神色有点尴尬,“今天出门忘了带钱包。”
这时,一位叫桂姐的女仆经过,桂姐正是在大少奶奶跟前侍候的女仆,顾少爷招呼,“阿桂,取一百块钱给这位小姐。”
“赵小姐。”
桂姐看看二人,有些疑惑,不明所以。
“你认识她?”顾少爷问。
“四少爷,赵小姐是大少奶奶新雇的陪着大少奶奶作伴的。”
“这么巧,你在我们家做事。”顾四少爷看着宋凤宁,扬了扬眉。
桂姐是关轶文身边的人,宋凤宁怕她同关轶文说,引起怀疑,解释说;“四少爷把我租的自行车撞坏了,要赔我钱,自行车修没花多少钱,我还回去了,修车钱就算了。”
桂姐了然的神色,“原来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