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需要进补,那还是李鹜更需要些。
现在虽然立秋,但秋老虎的威力也不容小觑,沈珠曦趁着太阳还没出来,带上花笺去给河柳堂送货。
花笺在河柳堂的销路已经稳定下来,李鹜每到月底都能拿回七八十两的银子,有定制单子的时候,获利还能冲上百两。
这些银子都被她放在了李鹜给的木匣子里,每个月她都往厨房的小坛子里添银子进去,可是没过两天,银子就会重新出现在她的木匣子里。
李鹜不要她的钱,他自尊心如此强烈,让她更加有口难言。
“你别做面首了。”
短短六个字,却耗尽了她的全部勇气。
李鹜背负了太多,而她能做的仅仅是为他煮个鸡蛋。每每想到这一点,沈珠曦就会在床上辗转反侧,而她身旁的人根本不懂她内心的纠结,一胳膊甩来,沉甸甸地压在她被子上,说不准动就不准动——
“你动来动去的怎么可能睡得着?不动自然就睡着了!闭眼,睡觉!”
他不懂她的为难,她却懂他的疲惫。
一想到他第二日可能要去面对那些难缠的恩客,沈珠曦也不敢翻来覆去了,说来也怪,她不动之后,还真就慢慢睡着了。
就这!李鹜还抱怨她不关心他——
她还不够关心他吗?她每日都在为他从良而操碎了心!
李鹜做面首的事,她又不能告诉别人,向其他人寻求主意,只能自己憋在心里,她容易吗?
就像今日,她去镇上送花笺,在集市上遇到了樊三娘,望着她笑开了花的磨盘大脸和比两个她还粗的腰身,沈珠曦笑得很古怪,很僵硬。她好不容易,才憋住想要脱口而出的请求:
“你别打李鹜了……”
和热情过度的樊三娘分开后,沈珠曦脸上的笑都要凝固在脸上了。
到底,她还是没能说出那句话。
如果骄傲如李鹜,知道她已经知道他在做着什么,该是多大的打击啊!
沈珠曦每日都陷在此类的纠结中,她所能做的,只有给他煮个鸡蛋,夹筷好菜,默默忍受他的屁言屁语。
李鹜不容易,她也很不容易啊!
沈珠曦满腹愁肠地走在回家的乡间小路上,忽然被一阵疑似呜咽的声音吸引。
她狐疑地停下脚步,四下张望。
田坎两边都是绿油油的农田,此时正是晌午,一个农人的影子都见不到,微风拂过,长得比沈珠曦还高的稻子沙沙响了起来。
难道是她听错了?
就在她想要继续前行的那一刻,同样的呜呜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这次,沈珠曦清楚捕捉到了声音源头,这变了样但又透着一丝熟悉的声音,让她当即想起一个人的名字——
随蕊!
沈珠曦面色一变,来不及做太多考虑,先一步跳下了高高的田坎,顺着下面的泥巴小路往声音源头跑去。
转过一片高耸的稻田,沈珠曦面色大变!
随蕊被周壮捂着嘴按在地上,一脸狼狈,周壮缺了根指头的右手上都是她的泪水。
周壮衣衫不整,似是正要行不轨的时候被打断了,沈珠曦急忙去看随蕊的衣物,见她衣裙虽乱,但还未被解开,心里一松。
她深吸一口气。
周壮正要发狠,眼前这看着弱不禁风的女子忽然扯开喉咙喊了起来。
“李鹜,快来啊——”
周壮一个哆嗦,蒙在随蕊嘴上的手不由松了,随蕊趁此机会一口咬在他的断指上,紧接着在他吃痛的同时,一脚踢向他的命根子。
周壮猛地从随蕊身上翻开了,他捂着下身在地上翻滚,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沈珠曦立即抓住随蕊的手,拉着她头也不回地往田坎上跑。
“你们——站住!”身后传来周壮又痛又怒的声音。
“别回头!快跑!”沈珠曦握紧随蕊的手。
两人踉踉跄跄地跑回田坎上的大路,周壮仍没追出,大概被随蕊那一脚踢得不轻。
沈珠曦不敢停留,拉着随蕊一路奔回自己家,颤抖的手别上了门上的门栓。
“……你没事吧?”沈珠曦锁了门,马上回头看着随蕊。
随蕊抓着衣襟,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李鹜他们呢?”随蕊问。
“出去了。”沈珠曦一边整理她凌乱的衣服,一边说,“别怕,你就呆在这里,等李鹜回来了,我叫他送你回去。”
随蕊平日里虽然风风火火,但到底是个没嫁人的女儿家,乍然遇到此事,六神无主地点了点头,僵立着任她整理衣物。
李鹃从后院踱步出来,悠然地看着门前伫立的两人。
过了半晌,随蕊颤声道:
“我是来告诉你……我再过三日,就要去襄阳了……”
沈珠曦手上动作一顿,若不是来告知她这个消息,随蕊也不会遇到这种事。沈珠曦头回遇到这种事,不知道该安慰什么,张开怀抱抱了抱她。
随蕊一言不发地站着,神色渐渐镇定下来。
“……这事你不要告诉别人。李鹜也不行。”
沈珠曦犹豫片刻,答应了下来。
直到李鹜三兄弟回家,周壮也没有出现在李家门外。
“咦?怎么上锁了?”李鹊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李鹜的声音接着响起:“沈珠曦——”
沈珠曦和随蕊对视一眼,调整了脸上的表情,快步走到院子里,给三人开了门。
李鹜率先走了进来:“怎么锁门了?”
“我一人在家,锁门安全些。”沈珠曦强装镇定道。
李鹜多看了她一眼,目光转到从堂屋里走出的随蕊身上:“随大娘,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做什么?”
随蕊面色仍然苍白,神色已经和平常无二。
“我来看沈珠曦的,又不是来看你。”
李鹜在她身上也多扫了两眼,沈珠曦不由屏息,生怕他看出什么。
好在,他似乎没有察觉异状。
“我听说,你再过三日就要去襄阳了?”李鹜问。
随蕊讽刺道:“耳朵挺灵,又是从哪儿装聋作哑偷听来的啊?”
“你太记仇了。”李鹜摇头道,“做人就要心胸宽广,像我一样。你既然要走了,一会就让李鹍送你回去吧,也算是我略尽地主之谊。”
“这算什么地主之谊……”随蕊半推半就地应了下来。
李鹍看看李鹜,又看看随蕊,疑惑道:“谁要走了?”
“傻大个,是我要走了!”随蕊说。
“你去哪儿?”李鹍一个劲地往外蹦着问题,“你要去多久?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回来的时候要带好吃的……”
“你问题太多了!”随蕊转身拉起沈珠曦的手,说,“我走了,记得我们先前说好的事。”
沈珠曦迟疑地点了点头。
随蕊和李鹍离开后,李鹊提着许多新鲜蔬果进了厨房。李鹜仍站在院子里,丝毫没有像往常那样进屋歇息的意图。
“别傻站着了,进屋啊。”沈珠曦强笑道。
“你们发生什么事了?”李鹜不受糊弄,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沈珠曦结结巴巴,说不出个一二。
“随蕊被人非礼了?”李鹜问。
“……我不知道,别问我了。”
沈珠曦慌张地转身进了里屋。
这事关乎随蕊名节,随蕊特意叮嘱她不能告诉别人,她怎么能擅自把这么重要的事透露给李鹜?
坐在床上,沈珠曦心神难安。
周壮怎么会对随蕊心生歹意?她不是怀疑随蕊的魅力,只是……周壮看上的不是李青曼吗?
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
沈珠曦拔下头上的金簪握在手里,李鹜特意把尖端磨到一个既能伤人又不会轻易自伤的程度,她握着锐利的金簪,总算安心了一些。
竹帘忽然被人撩开了。
李鹜站在门下,高大瘦削,一双沉黑眼眸平静而了然。
“想说的时候,随时来找我。”
沈珠曦的喉咙动了动。
半晌后,她努力说出了回答:
“……好。”
……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再宽限我一段几日吧,我一定能凑到钱的!胡爷,胡爷,你信我一回……”
周壮跪在溪水里,痛哭流涕地不断叩首。溪水和泪水溅了他一脸,坚硬的鹅卵石也把他的额头磕出了血痕。
他惊慌失措,魂飞魄散,死命磕着,一刻也不敢停下来。
“这话,你说了许多遍了。”
水岸上站着十几个高矮不一,身材粗壮的壮汉,身穿锦衣的胡一手坐在一把藤椅上,大拇指轻轻摩挲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他头也不抬道:“周壮,我念在咱们过往的情分上,也宽限了不少日子,可你每次,带给我的都是失望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