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珠曦从地上捡起滚来滚去的茶壶,转身朝着商人的头狠狠砸去!
马车驶过一根横木,车厢猛地一抖,沈珠曦跌倒在地,茶壶也砸歪了,擦着商人的头在地上摔碎。
商人的额头冒出血珠,人却还很清醒,他面露凶光,带着杀意朝沈珠曦举起手里的匕首——
马车又一颠簸,商人撞向车壁!
沈珠曦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猛地朝他扑去,抢夺起他手里的匕首来。
不拼只有死路一条,她不想死!
车窗外的景色豁然开朗,阿黄拉着马车传出树林,冲上了宽阔的官道。
沈珠曦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和一个男人扭打在一起。
空气中忽然响起尖利的破空之声,马车轰然翻倒,沈珠曦和商人同时被甩出了车门。
沈珠曦顺着开阔的官道滚出数丈远,除了头晕脑花外没受什么大伤,和她一同被甩出车厢的商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他撞上地面一块凸起的石头,立时就有鲜血从太阳穴处流了下来。
黑色的皂靴踏上了官道。
一名容貌普通,过目就忘的男子走到了商人面前,手里的冷剑横上他的脖颈。
他用左手从怀里摸出四张画像抖开,对着脚下的商人和不远处错愕的沈珠曦比了比。
四张画像里只有一张是女人,杏眼对得上,美人对得上,另外一个,脸上没红坑,身高没九尺,符合联珠对鸭纹锦袍和身高八尺的特征。
是这三兄弟里的大哥没错了。
周千里开口道:
“还有两人在什么地方?”
“什么……什么两人?你、你是谁?”商人疼得龇牙咧嘴,眯眼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
“奉韩逢年韩大人之名,取弑亲仇人的项上人头。”周千里冷冷道:“韩二公子是你们之中的谁杀的?”
那商人还一头雾水,沈珠曦已经明白了。
这人将穿着当日锦袍的江姓商人错认为了李鹜!
她面色突变,赶在商人开口之前,朝他声嘶力竭道:“相公,他是来为韩逢月报仇的,你快跑!”
“我……”
商人的表情定格在狐疑,不动了。
男人手里的长剑插进了他的后颈,鲜血如泉眼那般涌了出来,短短几个眨眼的时间,就在商人身下漫出一片血泊。
沈珠曦第一次看见杀人现场。
这和事后看见死尸的感觉截然不同,更何况,这人是因为她死的。
沈珠曦又害怕又恶心,胃部一阵强烈的翻涌,那个一身黑色的男人却还冷冷地盯着她——
她从来都不听理智使唤的泪腺在这时帮助了她。
情不自禁的眼泪夺眶而出,挡住了男人探究的目光,沈珠曦对着地上流血的尸体悲怮道:“相公!”
男子看着她痛哭不止的模样,半晌后,拔出商人身体里的长剑,开口道:“报出你们的姓名籍贯,若有半分说谎,你就会像你相公一样。”
沈珠曦立即想起李鹜当初对韩逢月说谎时的那番说辞,这人定然去查了李鹜的身份,再用同样的谎言不会管用,还会让她送命。
生死一线的压力让沈珠曦脑子转得飞快,她几乎不假思索地说:
“我相公是洋州人,他在外坑蒙拐骗时,自称姓贾名鸭,其实他姓甄名皮。我是雍州人,姓朱名珠,因京中战乱,家人罹难,我独自一人逃了出来,被这甄皮强占为妻。”
沈珠曦哭道:“他做那些亏心事时,我劝了又劝,可他根本不听……”
她的京畿口音很好地佐证了她的说辞,男子脸上怀疑的神色轻了些许。
“你们的马车为何会在林中乱奔?”
“还不是我相公跌进了钱眼子里!他用韩二公子的钱买了米面兜售,赚了不少,起了独吞的心思!他那两个弟弟当然不会让他如意,这不,追了一路!”
沈珠曦放任眼泪,不敢去看站着的男子眼睛,对着已经死透的商人嚎啕大哭道:
“相公,我早说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怎么就是一意孤行呢!”
“冤有头,债有主——”男子看着泪眼朦胧的沈珠曦,缓缓朝她走来,“韩大人仁慈,虽然并未让我对其他人动手,但夫妻一体,我还是要取你的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林中传来几人的呼声:
“嫂子!”
“嫂子,你听见了吗?!你在哪儿?”
“呆瓜!沈呆瓜!你在哪儿?!”
李鹜急疯了的声音让沈珠曦心里陡然一安。
她让眼眶中的热泪一滴接一滴掉落,在本能的引导下使出了女人的天赋。
晶莹的泪珠从那张宛如画卷的脸上接连落下,乌黑如云的青丝托着苍白娇美的面庞,泪光在泛着涟漪的眼眸中明灭闪烁。
男子拿剑的手不自觉顿了顿。
她一字未说,每一滴眼泪却都诉说着哀求。
李鹜的声音越来越近,希望在沈珠曦心中越来越大。
她乞求地看着眼前犹豫的男子。
逐渐接近的呼喊声让他下了决心,他最后看了沈珠曦一眼,回到商人的尸体前,挥刀一砍!
沈珠曦忍不住闭上了眼。
再睁眼时,男子已经提着滴血的人头,走进了官道对面的树林。
他还没有离开。
不知为何,沈珠曦就是有这种预感。
如果不想继续受到追杀,她必须让他相信,死的就是杀害韩逢月的凶手才行。
李屁人啊李屁人,竟然还骗她说,放走了韩逢月。
他杀人的时候一点儿没知会她,现在她却要想方设法给他擦屁股!
天上的母妃,女儿好苦啊!
路上抢了一辆马车,强行借走马匹才赶来此处的兄弟三人接连冲出树林。
他们第一眼见到的画面就是沈珠曦跪在一具无头尸体前,哭得震天响地,死去活来。
亲夫暴毙,不亚于此。
李鹜皱起眉头,刚要张开口。
沈珠曦猛地提高音调:
“相公,你死得好惨啊!从今以后,我就要做寡妇了呀!”
第111章 李鹃,走好。来世还要……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李鹊眼神尴尬,李鹍眼神疑惑,李鹜鼓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沈珠曦。
沈珠曦哭道:“愣着干什么,难道不认识你们大哥了吗?!”
李鹊看着地上的无头尸体,又看看身旁面色铁青的大哥,心想:他确实有点不认识了。
“……嫂子,这是怎么了?”李鹊问。
沈珠曦哭着把刚刚的事加工一番后说了出来。
李鹊和李鹜对视一眼,逐渐明白事态,唯有李鹍还一脸茫然。
“……都怪你大哥财迷心窍,才会导致兄弟阋墙,害人害己,到头来连个全尸也没留下!”
沈珠曦拍打地面,伤心欲绝道:
“相公,你真不是人啊……你留下我一个弱女子,让我以后怎么活啊……”
她神情激动,满面泪水,话没说完忽然神情不对,身子直直地往后栽去。
李鹜条件反射刚要去扶,李鹊一个箭步挡在他面前,扶住了体力不支晕倒的沈珠曦。
李鹊回头给他一个眼神,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李鹜只好停下脚步,暗暗咬紧牙齿,看着另一个男人亲密地扶着他的女人,伸手欲要掐向她的人中。
这疯婆娘突然睁眼,拉住李鹊的衣袖,泣不成声道:
“你们就原谅你大哥吧!我一个弱女子,没有办法让他入土为安,还要有你们两个弟弟帮忙才行……”
看得目瞪口呆的李鹍挠了挠后脑勺,说:“乖乖隆地咚,猪猪傻了……”
李鹊道:“嫂子放心吧,我们和大哥这么多年的感情,如今情义不在仁义在。大哥已经自食恶果,过往的事情,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沈珠曦看向被剥夺了身份,正以一个神秘人身份站在一旁的李鹜,神情悲痛,泫然欲泣道:
“李大哥,虽然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结伴而行的同路人,但你既然出现在此,一定也是个热心肠吧……你能帮着他们,让我相公有个安眠的地方吗?”沈珠曦眼含热泪,情真意切道,“我相公虽然小气、幼稚、啰嗦、嚣张,爱放屁还很没有自知之明……但他不至于沦落成孤魂野鬼啊!”
三个男人的身份,都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沈珠曦觉得自己表现很好,那藏在暗处的杀手见了,定然也会被她精湛的演技折服,放放心心地提着人头回去复命。
只是不知为何空气如此寂静。
沈珠曦用无辜的泪眼看着李鹜,催促这没有眼力见的屁人跟上她的脚步。
李鹜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
“……虽然你相公小气、幼稚、啰嗦、嚣张,爱放屁还很没有自知之明,但死者为大,我会帮你的。”
说做就做,李鹜三人临时在树林里找了块地方,作为不知名字的江姓商人的埋骨之地。
“这是相公最后穿的衣裳,我要留下来睹物思人……”
沈珠曦抽泣着剥下了他身上的连珠对鸭纹袍子,飞快摸了一把夹层的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