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退无可退。
她撞翻了火炬,踉跄一步,手臂上传来炽热的感觉。四散的火星伴随灰烬,从翻倒的火炬中飞了出来,其中一粒闪光的红点眼见就要落上她的衣裙,一只手握上她的手腕,轻轻一拉——
沈珠曦和傅玄邈之间的距离只有咫尺。
他黝黑深沉的眼眸就在眼前。
“曦儿……”傅玄邈垂眸看面露惊恐的沈珠曦,轻而低的声音像冰冷的地下河流,静静流淌在空气里,“为什么怕我?”
沈珠曦还想后退,奈何手腕被傅玄邈紧紧握着,她动弹不得。
“……为什么怕我?”傅玄邈靠近她,又问了一遍。
群星黯淡,孤傲的寒月在深蓝色的苍穹之中俯视的森罗万象。
沈珠曦动了动嘴唇,勇气和畏惧在她的身体里互相撕扯,终于,她的勇气压过了畏惧,从喉咙中推出了前所未有的反抗话语。
“放……”
“你说什么?”
傅玄邈没有听清她低若蚊吟的声音,再度向她靠近。
这一刻,沈珠曦的畏惧和勇气有了同一个目标:
逃离傅玄邈。
“我说——放开我!”
沈珠曦的情感大过智,她想也不想地抽出发髻上的金簪,用力向再靠近就要和她贴面的人而去。
呲——
天地寂静。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
沈珠曦在那一瞬间刺出了金簪,可连她自己都没想过,她手中的锋利簪尖,真的能这么轻而易举地穿透傅玄邈的衣裳,埋进他的血肉之中。
红色的鲜血从簪尖处涌了出来,短短片刻就染红了傅玄邈的肩膀,一缕鲜血顺着簪子向沈珠曦流来,烫在她的手指上。
她猛地一颤,下意识看向被刺的傅玄邈。
他不避不让,笔直地站在月光下。幽深的目光没有掀起一丝波澜,也或许有过,只是没有被任何人看见。鲜血从他肩头不断涌出,连沈珠曦握金簪的手都在颤抖,受伤流血的他却一动不动。
“你……为什么不躲……”沈珠曦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傅玄邈伸手握住了她握金簪的手,沈珠曦想要拔出金簪逃走,傅玄邈却连带着她手中的金簪,一起握得紧紧的。他握着她的手,在沈珠曦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缓缓往里推去。
沈珠曦甚至能感觉到金簪刺破血肉不断突进的触感。这异样的感觉让她颤抖得更加厉害。
“公主若要我的命,那就自己来取。”
傅玄邈看她,轻声道:
“我的命,早就是公主的了。”
话音未落,沈珠曦用力拔出了在他身体里的金簪。一股鲜血旋即从傅玄邈肩下涌出。
傅玄邈面不改色地看握着金簪后退数步的沈珠曦道:
“受伤的是我,为何公主还是如此害怕?”
“炸断悬崖的……是不是你?”沈珠曦哑声说。
“悬崖?”傅玄邈轻轻重复了一遍。
“如果不是你……你又怎会出现在寿州……”
想起身在崖底,生死不知的李鹜,勇气逐渐涌上沈珠曦的身体。她用力握住金簪,努力驱散着想要蒙住视野的水雾,眨也不眨地瞪着不远处的傅玄邈。
“是你让李鹜生死不明……”
“是你……害了我的夫君……”
沈珠曦的声音落下后,月夜下许久无声。
傅玄邈只是沉默地看她,隔短短数步的距离,却像是隔很远在看她。
月光洒在两人中间,像一条无跨越的银河。
“既然公主对此有所怀疑——”
傅玄邈开口了。
他平静而沉缓地说:
“不如就让白戎灵来为公主解释此事的来龙去脉吧。”
第239章 “是我……我害死了李……
灯火通明的主帐,一脸惴惴不安的白戎灵被带了进。
傅玄邈掌握镇川军后,被软禁的白戎灵待遇提升了不少,但说到底,仍是软禁,只不过软禁他的对象换了一个。
白戎灵忐忑不安在铺的毛毯行了一个跪礼,没人叫他起,他也只能继续跪着——不如说,他宁愿跪着,跪着有安全感,至少不用担发软的双腿让他摔个狗吃屎或者屁股墩。
主帐内寂静无声,白戎灵耳边只有自己惶恐的跳。
他缩着肩膀跪在,不安的眼抬了起,小翼翼扫着坐在左手扶手椅的傅玄邈,和尽头主位的沈珠曦。
这两人色各异,但都不约而同看着自己。
白戎灵急急忙忙垂下了视线。
“白戎灵——”
傅玄邈冷淡的声音让白戎灵打了个激灵,连忙道:
“草民在!”
“将你和公主在寿州相遇那日发生的事,从实招吧。”
“啊?”白戎灵一愣。
这这这……又是演的哪出戏?
那日发生了什,他傅玄邈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公主对那日所发生的事抱有疑,认为断崖的产生和我脱不了干系。既然我说的话并不能让公主打消疑惑,那由你这个当事人告诉公主吧。”傅玄邈说,“……那日,究竟发生了什。”
白戎灵一下子什都明白了。
傅玄邈将他推到了越国公主的矛头下献祭。
“我……”
他犹豫开口,但只说了一个字就停住了。
因为傅玄邈那平静无波却又冰凉刺骨的眼。
白戎灵毫不怀疑,傅玄邈此刻看着的,不是他一人,而是他身后的整个白家,那数百口人的性命。
他下意识躲开了傅玄邈的视线,却又紧接着撞台沈珠曦的目光。
她目不转睛看着他,眼中有疑惑,有期盼,还有恳求。她期望他能站在亲人的角度,告诉她真正的真相。
可是,他能吗?
白戎灵找不到安身之处的目光又一次扫回了傅玄邈身。
他的情没有变化,那张好像泰山崩塌也能无动于衷的面孔,在寂静的主帐内无声散发着压迫。
仙打架,池鱼遭殃。
他根本没有选择……
这一刻,束手无策的白戎灵忽然鼻尖一酸,生出一股想流泪的冲动。
他本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公子,虽然没有见遍人情冷暖,但双选的难题也做过不少。但从没有,也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有这样的选择在等着他。
一边是朝夕相处的白家四百余口性命,一边是相处不久却对他仁至义尽的表妹。
他根本就不该发现那对耳饰,更不该怀着想证明自己的想法贸然前去襄州。他搞砸了一切。他都说得对,他就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父亲对自己失望是应该的,祖父看不起自己也是应该的。他根本就不该迈出扬州!
他就应该在扬州做一个斗鸡遛狗的纨绔,至少……至少今日不陷在这样的两难之中。
一开始,他只是想带回失踪的越国公主,获得父亲和祖父的肯定。后,他只是想在沈珠曦和李鹜二人回到扬州见到祖父前,先杜绝他生米煮成熟饭的可能,为白家多留一条后路。再后,一切就都由不得他了。
他被抵押在襄州,又被不由说带出襄州。傅玄邈逼他做饵,李鹜看出了危险,却还是走入陷阱救了他。
李鹜救了他,他却救不了李鹜。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将本该刺向李鹜的匕首,刺向自己的手背。
尽管这对李鹜跌落悬崖之后的生死可能并无影响,他却还是咬牙刺向了自己。自我满足也罢,虚伪愚蠢也行,他不后悔将那一刀扎向自己。他努力去弥补了,可他的力量,如此疲弱,如此微不足道。
“我……”
白戎灵刚一张口,声音就哽咽了。
“你不必怕,如实禀即可。”片刻后,傅玄邈平静的声音从左手边响了起,“你是公主的表哥,是已逝的白贵妃的外家,若你当真做错了什——看在亲缘的份,公主也对你网开一面。”
谋害驸马——即是不被承认的驸马,为了给公主一个交,他也必定丢掉性命。
摆在面前的两难选择终于完全展露出它真正的面目——
是牺牲自己,还是牺牲白家四百余人的性命。
白戎灵低下了头,大滴大滴滚烫的液体从挣扎惶恐的双眼中滚落。他缩在袖口里的双手,死死攥住了的毛毯。
“是我……我害死了李鹜……”
沈珠曦难置信睁大双眼,哑口无言看着他。
白戎灵难直视她的目光,难堪移开了视线。
事到如今,告知沈珠曦真相也于事无补。可隐瞒真相,能救白家几百人的性命。
如果丢命的只是他白戎灵一人,他二话不说就把真相全部说出!可他说出真相,丢的只是他一人的性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