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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礼来礼去,折腾了好一会,白琯的肚子又叫了,我们决定先去镇上找吃的给他。
  闲聊方知,乐青不是凡人成仙,他前生是头黑犬,因救主而亡,被天界嘉奖“忠勇”,封为这方圆百里的小城隍。他为仙亦有几分呆气,不擅长捞财,又喜欢救济贫困,所以一清二白,无法打点上司,难以升迁,但本人并不以为意,知足常乐。
  得知真相后,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鞠躬的时候,衣服后襟总不停轻晃,原来是习惯性摇尾巴……
  乐青是头忠诚无比的好狗,他翻出兜里仅有的三两银子,去酒楼要了个包间,订了桌素菜,让白琯放开肚皮吃喝。我在旁边拿出笔纸,一边听他讲解事例,一边认真做《凡间生存守则》记录。
  第一、凡间单身女子多受欺负,万万不可以露出原来面貌,以免被流氓骗子看上,偷窥洗澡,抢劫衣服,抓去做媳妇。(乐青原本是摇着尾巴,夸我貌美无双夸了足足三刻钟,用词很是肉麻,实在没法记录入册。)
  第二、要买房子和找工作,用双手挣钱,过正常人的生活。(白琯提出用五鬼搬运法从贪官劣豪处偷点银子,这种不正当的念头,被我严词训斥了半个时辰。)
  第三、顺便找师父。
  我让乐青不要称呼我为仙子,直呼宇遥,以免露出破绽。乐青不依,强扭着默念好几次,才改过口来。我身上值钱的东西只剩师父送的白玉笛,抚摸温润玉身许久,想到它将不知流落谁人手?被谁吹奏?思前想后,实在狠不下这个心,最后乐青红着脸,小心翼翼地问:“仙……宇遥,若玉笛是你心爱之物,还是留着吧,我原身虽是黑狗,好歹也是堂堂城隍,是个男人!怎能让貌美善良温柔(省略七八个修饰语)仙子受苦!我去扛麻袋养你!”
  他是个好人,可我不能过于依赖他,便狠狠心,将玉笛递上,任当铺胡言乱语,贬低身价,然后得了五百两银子。乐青找来一只在凡间鬼混的老鼠妖,名字叫包黑脸,让他帮我穿针引线,四处找房子。
  第一处房子是坐落在繁华西市区,布局精致,我嫌喧哗过度,不利修行,便推了。第二处房子是城外的小庄园,屋舍较大,可是旁边有很多头猪,臭气熏天,我也推了。第三处房子是官府旁边,一间正房,两间耳房,还附带厨房、杂物房和小花园,风水极好,据说是有钱人家切分出来的小别院,空置无用,便租出去赚利钱。管事见我穿着打扮斯文有礼,虽无功名,却是个读书人,他问东问西挑剔许久,才松口以每年二十两银子,将屋子租与我居住,我一口气便付了五年租金,又估摸着人情世故,给管事和包黑脸每人五两银子做谢礼,总算安顿下来。
  包黑脸乐得小胡子都翘起来,主动带我去街上买了崭新的被铺和各色生活用具。路上又遇到很多迷糊姑娘丢荷包,我让包黑脸去捡了还她们,那些多礼的姑娘不知为何变得很没礼貌,气呼呼地走了……
  买了好多东西,两手提得满满的。
  包黑脸教了我新知识——买卖东西是可以还价的。
  他还问我要不要买两个小丫鬟服侍,我拒绝了。毕竟三十年后就要回归天界的人,若留凡人在身边被发现破绽,被坏人绑去做媳妇就不好了。我还告诉白琯:“虽然你是男儿,不必担心清白名节,可是做人要厚道,你长得好看,若是被人看中,抢回去做相公,被家室负累而无法登天,也不是好事,所以要禁欲修身,不可肆意妄为,以免闹出不可收拾的事情。”
  白琯佩服地说:“师父高瞻远瞩,徒儿一一遵行。”
  包黑脸在旁边猥琐嘀咕道:“美人师父在侧,看得见吃不着,还让人家禁欲修身,打三十年光棍才不厚道……”
  我正色道:“我师父是正人君子,在天界禁欲修身上万年,徒儿向他学习,也是应当的。”
  乐青附和:“所以人家是神仙,你是老鼠!”
  包黑脸笑道:“万年老光棍……”
  白琯和乐青一人一脚踩上他的双脚。
  包黑脸惨叫一声,老实了。
  乐青和包黑脸都留下来帮我整理房舍,我常年自己做活,很喜欢打扫,哪用得着他们动手?便让他们三人去扫花园里的落叶,自己拾起工具,极麻利地将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先把白琯的被铺铺得整整齐齐,又嫌丝绸棉被粗糙肮脏,便自己再将所有东西洗了一次,也委屈住得下人。
  此时天色近黄昏,我看着整齐的屋子,格外满足,让包黑脸去买来薄酒素菜,好好庆祝新居入伙。我不喝酒,包黑脸好酒贪便宜,见我们喝得少,便死命地灌,待酒过三巡,他有些醉意,神秘兮兮凑到我身边说:“仙子,你最好深居简出,小心行事,听说最近镇上有魔气出现。”
  乐青放下筷子,叹气道:“在白琯昏迷的地方,那死去的十几人,都是为魔所杀。”
  我不惊反笑:“如今天魔之战时有发生,凡间是中立地带,有仙魔出现亦是常事,我份位虽高,却不管事,不掌兵马,不碰钱粮,可谓一无是处。就算被绑架屠杀,也不会引起什么波澜。我得瑾瑜上仙真传,纵使被禁部分能力,亦不是寻常魔人可轻易动得了。只要处事低调,他们何苦找我自寻烦恼?若他们真找上门来,引起天魔之战,必惊动天界,我可早日回归。”
  包黑脸酒胆过人,醉醺醺地说:“哎呀呀,谁说仙子你一无是处的,那里就很傲人……”
  我此时没有变化易容,顺着他视线看,最后停留在自己高耸的胸部上,愣住了。
  天界没人会这样肆无忌惮地评价仙女身材。
  乐青脸红了。
  我后知后觉地脸红了。
  乐青不知想到什么,鼻血了。
  白琯扑上去,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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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院里梨树已开满白花,阵阵清香透过夜色,格外撩人。
  孤身女子,不留外客,鼻青面肿的包黑脸和满面通红的乐青在一更时分,告辞离去。我收拾完碗碟餐具,将白琯叫来房间,传他吐纳之法。
  白琯性子聪敏,一次就将百余字口诀尽数背下。让当年背了两天才记住的我,羡慕了几刻钟。然后坐在灯下,替他将成衣店买来过大的袍子,细细改小。白琯练了许久,在旁问:“师父,当年师公也是这样对你吗?”
  我说:“他只有比我好一百倍的。”
  白琯问:“有多好?”
  师父有多好?我忍不住笑了。
  小时候,我最爱毛绒绒的动物,第一次看见嫦娥家玉兔时,差点挪不动脚,死缠着师父要兔子。师父拿我没办法,携重礼登月宫拜访嫦娥,求她让玉兔来解忧峰住上些时日,以满足徒儿愿望。
  玉兔百般不情愿被小孩玩弄,冲我瞪红眼睛,乱踢腿。
  嫦娥很为难。
  师父一个劲劝我算了。
  我抱着玉兔哭哭啼啼,不肯撒手。
  嫦娥想了想,坏笑着对我提出:“让玉儿去解忧峰要用你师父来交换,你可愿意。”
  玉兔有毛绒绒的白毛,师父没有毛。
  玉兔很少见,师父天天见。
  我思索片刻,大声回答:“愿意!”
  一时间,师父那张俊脸,白里透着青,青里透着黑,颜色好不精彩。
  嫦娥拿着团扇,掩唇窃笑,问:“瑾瑜仙友,你就替玉儿留在月宫给我捣药吧。”
  师父郁闷许久,问:“呆阿瑶,你要用师父换兔子?”
  我缩缩脑袋,保证道:“就换两天好吗?”
  师父给气得说不出话来。
  嫦娥笑得快没气了。
  师父对我千依百顺,抱怨几句后,终于应了。我兴高采烈地在师父脸上亲了一下,欢欢喜喜回家去了。师父在后头无限怨念地叮嘱:“记得回来接我。”
  嫦娥坏心肠地用扇子拍拍他肩膀道:“瑾瑜仙友,快去捣药。”
  师父叹了口气,回过身去,又转头瞧了我一眼。
  桂花树下,单薄背影看起来很凄凉。
  玉兔的白色长毛果然可爱,摸起来油光水滑,比天丝更顺手,红色眼睛如珊瑚珠,蕴含薄薄水汽,它知道自己被主人送出,很认命,不再挣扎,摊开四肢,任我抚摸。我去摘了好多梨子请它吃,可是它一点也不喜欢,还在我指头上咬了一口。我估摸兔子大概是吃肉的,赶紧将哮天犬的食物要了些来喂它。
  一人一兔在梨园里玩捉迷藏,到了半夜,静寂无人,玉兔蜷缩在篮子里,像个好看的毛球,三瓣嘴一张一合,不知念叨什么。我站旁边看了很久,开始犯困,想叫师父吹笛子听,忽然想起师父不在了。
  没有他吹笛声陪伴入眠,我的心似乎空荡荡的,痛得难受,好像少了什么,不再完整。
  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迷迷糊糊到半夜,踢了被子。
  醒来时,看着落地上的被子,忽然哭了。
  玉兔惊奇地看着我。
  我抱起玉兔,骑上青鸾,飞一般往月宫去。
  不待侍童通报,我跌跌撞撞冲入月宫,万幸的是师父没有在捣药,他正和嫦娥对弈。看见我回来,很是欣喜。
  我捧着玉兔,还给嫦娥说:“阿瑶不要兔子了。”
  师父板着脸,头也不回问:“你怎么想开了?”
  我以为他不理我,含泪拉着他衣角道:“阿瑶错了,师父才是最好的,师父会给我吹笛子,半夜给我盖被子,会卖身给我换兔子,我要师父……”
  “你还知道我这师父好?”师父放下棋子,僵硬的脸瞬间松懈下来,他欣慰地拉着我,没有责骂,只轻轻地说,“回去吧。”
  我拼命点头。
  嫦娥将手上白色棋子敲下,半眯着眼,不高兴地说:“不是换两天吗?才过了一日,瑾瑜仙友走不得,你昨日下棋赢我五局,如今胜负未分,哪能走得那么容易?!”
  平日师父和她下棋总各有输赢,相差不过一二目。
  我惊讶地望着师父。
  师父拱手笑道:“心情不太好,出手便失了分寸,失礼失礼,请仙子继续落子,乖阿瑶不急,先去旁边,给为师泡杯香茶来,喝完就解决了。”
  嫦娥仙子气得半死,她看了会棋盘局势,让我们滚了。
  从此众仙再无人愿找师父对弈,师父说都是我害的,逼我陪他下,每次输赢还是只差一二目,弄得我对自己棋艺程度一直很迷惘。
  但他为徒儿卖身换兔之事,成了天界笑柄。
  我又丢尽了师父的脸……
  可是,这件事也向所有人证明——我家师父全天界第一好。
  ……
  白琯见我一个劲地傻笑,不停追问。
  事关师父丑事,我不敢答,只拍着他脑袋承诺:“如果有天你看上小猫小狗,要用师父去换,我也舍得的。”
  白琯鄙视我:“谁会用师父去换小猫小狗,那也太傻了!简直是白痴、蠢蛋的行为!”
  我惨遭徒儿鄙视,讪讪退回房间,抱着枕头想师父,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我忽然感到身边有恐怖的视线看着自己,就如被冰冷毒蛇盯着的青蛙,吐着火红信子,随时要将猎物拆吃入腹。
  是谁在身边?
  我想尖叫,嗓子却像哑了,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想起身,身上却僵硬,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分毫。
  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下,仙术似乎全被封锁,我软弱无力得如刚出生的婴儿,只能不停颤抖,用尽所有的气力挤去喉间,终于憋出一个微弱无比的字:“谁?”
  回答我的,是一声男人的叹息。
  他带着强有力的雄性气息,如恶魔般,静静坐在我身边。
  夜半时分,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伸手不见五指,我将眼睛转得差点抽搐,依旧看不清他的模样。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如抚摸上好的美玉,轻轻滑过我的面颊,在唇上微微停了停。
  我可以感受到肌肤相触时的冰凉,听见自己心跳的急促。
  我绝望地闭上眼,等待更恐怖的事情发生。
  可以他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说话,只有一声声满足的叹息。
  时间变得很漫长。
  最后,他吻上了我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