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巧已经贴心的端了热水过来,碧绮和她一同伺候谢锦言洗脸漱口。不一会儿工夫,红绣端着呈了白粥小菜。
谢锦言几天未进食,还是白粥好克化。云嬷嬷亲自盛了一碗,坐到床边要喂她。
梳洗过后,谢锦言整个人清醒了,她拒了在床前用饭,利落地下了床走到桌前,也不用婢女帮着布菜,自己拿过调羹吃了起来。
淡而无味的白粥她吃得津津有味,用了饭食。谢锦言回头笑道:“躺了许久,骨头都酥了。有热水吗?我想沐浴。”
众人这时才觉得异样。
“都看着我做什么?”谢锦言奇怪地问。
“姑娘……你不傻了?”碧绮迟疑地问出众人的心声。
谢锦言扑哧一声笑了:“傻什么傻?!我看你现在的样子才傻。”
福云殿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昏睡几日,还能把痴症给睡好了?!云嬷嬷大喜过望,激动地语无伦次,“快……快去请胡太医过来!”
又去请那个每次扎她满脑针的太医啊。谢锦言苦着脸抓了快糕点塞进嘴里,她可不想遭那份罪了。
云嬷嬷瞥见她的动作,温言笑道:“才人,注意仪态。”既然神智恢复了,就不能再将一些不得体的行为轻描淡写地说几句就放过了。“还记得以往嬷嬷怎么教你的。”
谢锦言满脸无辜,道:“可是嬷嬷,以往的事情,我并没有记起啊。”
云嬷嬷发现——她似乎高兴得太早了。心念急转间,忙拉住人说道:“暂且等等,先不要去唤太医。”
弄了半天,谢锦言虽然神智恢复,但脑子里只有这段时日的记忆。从小的言传身教,竟是一片空白。
今儿的心情,可真谓一波三折。总是比一直痴傻好些,云嬷嬷安慰完自己,又嘱咐众人不要将谢锦言恢复神智的事情外传。
谢锦言挽着云嬷嬷的手臂,娇娇道:“我让嬷嬷受累了。”
红绣尤为不解:“太后为了躲避流言蜚语,才导致我们主子深居简出。如今主子大好,不怕见外人了。又何必再遮遮藏藏呢?”
“嬷嬷这么做自有嬷嬷的用意,我们做奴婢的听从便是了。”碧绮轻笑,“平常红绣性子最稳重,今天比我还沉不住气。可是因为姑娘痊愈欢喜得傻了?”
红绣嗫嚅:“我……我也是一时懵了。”
“脑子不清醒其实也不错。浑浑噩噩的,每天反而过得简单。”谢锦言的目光掠过她们,心中一片茫然。对着宫门深锁、红墙绿瓦,脑子混沌之时,那种陌生感,远没有此时这样深刻。这种一片空白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云嬷嬷轻斥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为了姑娘的病,二夫人不知道流了多少泪,可怜天下父母心,要是她知道姑娘大好了,不知有多高兴呢。”
谢锦言眼前浮现离开谢府前一夜的场景。谢二夫人亲自拿着梳子为她梳头,眼泪盈满眼眶,却偏偏对着她一直笑,嘴里还叮咛个没完。就像真的是为女儿送嫁一般,即使那时,她什么都听不懂。
心里顿时溢满愧疚,“恩……是我一时想茬了。”
云嬷嬷宽慰得笑了笑,转头说道:“好了,这两天大家都累了。这会儿姑娘醒了,老婆子也不折腾你们了,都下去歇息吧。”红绣碧绮对视一眼,知道云嬷嬷要和谢锦言私下说话,便没有多说什么一起退下了。
香巧刚刚在茶水间,命人泡了一壶红枣茶,回屋去了。
“这丫头不错,心够细。”云嬷嬷对香巧的印象越发好了,“改名再找个机灵的丫头,给你凑足四个大宫女。”
谢锦言兴致不高,随口道:“那就映儿吧,我看她挺好的。”
“映儿太机灵了点。”到了福云殿,云嬷嬷就把映儿打发去侍弄花草,不许她在谢锦言跟前露面了,没想到谢锦言还没忘了她。
“知上进是好事。”谢锦言倒是对映儿略有好感。进宫来所遇到的人,对她多有敷衍,映儿却花心思尽力讨好。
“好了,不提她了,先说正经事。”云嬷嬷挥手示意侍立的小宫女回避,等内室只剩下她们两人的时候,才开口道:“姑娘醒了,值得庆贺,但还得暂时委屈你一段时间。”
“嬷嬷请说。”谢锦言有些迷糊。她刚醒来,这段时日过得又尤其简单,脑子里完全没有任何概念。
“说白了,也就是那么档子事。”云嬷嬷出自深宫,进宫初,就有守着痴傻的姑娘过一辈子的打算。但面见谢太后,发现谢太后对锦言全无亲情可言,就不由得不担心往后了。
谁家出了个傻子,那是要背地里被人暗笑的。若谢锦言真的产下皇子,没了可利用之处,谢太后真会让皇子留着这个不光彩的生母吗?难保不会为了掩人耳目做下什么事情。
所以云嬷嬷才那么积极配合胡太医给谢锦言医治。
偏偏苍天弄人,谢锦言先是昏睡,好了又记不得往事。没了记忆,谁会相信她对谢家有感情?谢太后是不会站在福云殿这边的。
至于淑妃,她愿意养妹妹的孩子,一是因为太后授意,二是因为谢锦言智力不足,完全威胁不到她。
谢韬虽然只是个挂名的闲散官,但他多年来来往于文人名士之中,颇有名声。他只有锦言一个女儿,为了亲外孙,还不得帮着淑妃。
“不能让淑妃知晓你好了。”云嬷嬷小声说,“会生事。”
“那我不是左右为难。”谢锦言完全没有真实感。前几天她还在踢毽子、捉蝴蝶玩,没心没肺的,一觉睡醒,天都变了。
“姑娘倒是一点都不慌呀。”云嬷嬷笑着说。
“因为慌也无用。”谢锦言离了座,伸了伸懒腰,“今儿天气好,我们出去晒晒太阳?”
云嬷嬷笑容一敛:“姑娘身子骨需要舒展,等会嬷嬷让宫女给您捏捏。不可再做出这样不雅的举止了。先坐下来,我们把话说完。”
谢锦言乖乖做聆听状。
“咱们刚才还没说到皇上。”云嬷嬷给谢锦言理了理细碎的鬓发,今早兵荒马乱的,还没顾得上梳妆。虽是匆匆忙忙挽就的懒髻,身上穿的也是没绣任何花纹的白色中衣,朴素得没边了,人还是打眼得紧。进宫不到一年,小姑娘长成大姑娘了。“我瞧皇上对你有几分情义,到时太后不帮你,就请皇上帮你。”
再说现在谁不知皇上要母以子贵,淑妃能争那个位置,她家姑娘一样能争。
“是啊,阿慎一定会帮我的。”
昨晚他不就来看她了吗?她可是有感觉的。
“我唤人进来伺候你梳洗。”云嬷嬷欣慰地笑了笑,“淑妃娘娘知你醒了,定会过来看你的。到时姑娘少说话,别露了马脚。”
细细地嘱咐了半响,云嬷嬷才算说完了。她也几天没好好休息了,要紧的事情说了,疲意便止不住。谢锦言劝她也去歇着。
云嬷嬷摇头:“教了姑娘多年,没想到有朝一日,又要重头再来。”
听到这,谢锦言垮下脸。小模样怪可怜的。
见她那样,云嬷嬷心头一软,笑了。“好了,今天姑娘刚醒就算了,从明天起,再开始上课。”
☆、第17章 迷茫
淑妃来得很快,与她同行的还有柳才人与两位太医。太医是被她召唤来看病,柳才人却是收到消息时正好在场,顺道跟来的。
谢锦言躺在床上,面色潮红,一会儿工夫不和她说话,就双眼紧闭似乎随时会睡着,很是萎靡不振。淑妃手里的帕子翻来覆去的搅动,不错眼地看着她。柳昭然在旁安慰她,都浑似没听见似得。柳昭然若无其事的顺了顺压裙的玉环绶,不言语了。
胡太医肃容把完脉,又让随行的医女仔细查看了谢锦言脑袋曾经受伤的部位,这才流露出一丝笑容。他们这些太医,最怕的就是有风险的答复。谢锦言伤在脑部,本就病情复杂,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小心,“才人可还有头疼的症状?”
谢锦言摇摇头。“不疼了。”
胡太医抚须笑道:“如此看来,才人应是无碍了。不用再行开药,用一些固本培元的药食调养几日就能恢复如初了。”
谢锦言半阖上眼,似乎随时会睡着。淑妃不由担心:“那她这昏睡之症……”
“娘娘宽心。谢才人先前是脑后淤血为散,但现在淤血散尽,不会再有后顾之忧了。”胡太医心里也悄悄松了口气。
“姐姐大喜。”柳昭然瞥了一眼谢锦言,冲淑妃笑道,“待过几日,锦言妹妹养足了精神,我也多了个说话的人。”
淑妃回过身看她,很显亲热地挪揄道:“你就喜欢凑热闹。整日有我陪着还觉着不足?”
柳昭然扑哧一笑,大而有神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极是喜人:“好好好,我辩不过你。咱们就不要打扰锦言妹妹休息了,回去继续下棋吧。”
该走的人都走了,云嬷嬷忙打了水过来给谢锦言擦脸。
“嬷嬷,她们好生奇怪,明明都不喜欢对方,还要装作亲密无间。”谢锦言躺了一会,真来了睡意,擦了脸才显得精神些。
“姑娘不也是。”云嬷嬷取笑道。
“我不是为了听嬷嬷的话嘛。”谢锦言缩在被子里,眼波柔柔的,“我再睡会。今天也没什么事了,嬷嬷撑了好些天,你不心疼自己,我还心疼呢,快去歇息吧。”
“好姑娘。嬷嬷等你睡着了再走。”云嬷嬷现在就跟踩在棉花上似得,如何放心得下?
下一刻谢锦言立刻闭上眼睛,睫毛轻轻颤抖,郑重其事地说:“我已经睡着了。”
以前的谢锦言是云嬷嬷一手教导出来的,虽被父母娇宠惯了,但恪守礼仪,从来不会玩这种小孩子把戏。云嬷嬷心头熨帖,甚至忽然有了一种错觉,好像面对的不是尊卑有别的姑娘,而是一个亲密的后辈。
即使不是因为二夫人所托,她也得好好护着她。云嬷嬷笑着感慨:“姑娘真是与以往不大一样了。”
谢锦言嘴角弯了弯,装模作样打起了小鼾。云嬷嬷拿她没办法,给她掖好被角,到底回屋歇息去了。
入了夏新换上的轻纱幔帐垂了下来,银钩上的小铃铛响了响,归于一片平静。
谢锦言睁开眼,扒开帐子四周瞧了瞧,睡了那么久,哪还睡得着?
“不一样吗……好像是不一样了。”她的手无意识摩挲着被上的花纹。长长的甜梦里,明明记起了什么,她仍记得梦里的感受,让她那般留恋,可是一觉醒来,什么都没了。使劲地想,却一无所获。
这厢淑妃出了玉华宫,也没和柳昭然打声招呼,肩舆径自往慈安宫去了。落在后头的柳昭然掀了帘子奇怪地问:“怎么不回栖梧殿?”
“回才人,娘娘忽然想起有要事需与太后娘娘相商,今儿就不下棋了,让您回自己的宫殿去。”小太监满脸堆笑。
又是这样!谢锦仪完全没把她放在眼底,亏她天天跑去卖好,却连皇上的身也近不了。此路不通,只得另寻他法了。柳昭然放下帘子,施施然道:“那就回宫吧。”或许她可以私下去找那位王婕妤寻个方儿。
画眉鸟在窗前婉转叫个不停。谢太后坐在鸟笼下,看着宫女们给鸟儿喂食,那闲适的模样,倒真像普通人家的老封君。
“姑姑万福。”淑妃中规中矩行了礼,才起身笑道:“老远就听见屋内的热闹劲了,原来是您新养了画眉鸟。”
“图个新鲜罢了。”谢太后不愿多和她闲话,抬手示意她坐下,直接进入正题问道:“你去看过锦言了?”
“什么都瞒不过姑母的耳朵。”淑妃言笑晏晏,“我去看的时候,她刚醒没多久,看起来有些虚弱,好在太医说没什么大碍,将养几日就好了。”
“时间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锦言的事哀家交给你多时,一点进展也没有。眼看就是皇儿的生辰,现在这局势,哀家是压不住了,可没再拖个一年半载的道理。”谢太后的神情看不出变化,对此事倒不像多重视,说的话却直刺淑妃心窝子。
“见到皇上的时候,妾身会劝他的。”淑妃捏着白瓷茶碗,指尖都泛了白。
“锦言的事情哀家会亲自和皇上说,你先别管了。”谢太后说。
“……是,妾身知道了。”
“你也别委屈,要怨也怨不得别人。有些事,没准真是天注定的。”谢太后面露惆怅,叹道,“现在想想,或许是哀家做错了也未可知。”
看着谢太后的样子,淑妃心里泛起一股子不安,“姑母贵为太后,是皇上的亲母。金尊玉贵,万万是出不了错的。”
谢太后缓缓地说:“哀家不是只有一个孩子。转眼快一年了,该回来的人还没寻回来,只怕是凶多吉少。想到这,我就心如刀绞。”
失踪的昱王早被淑妃抛到脑后了。此时她有些心虚,“姑母不要过于伤怀。定北侯世子不是三弟的好友吗?听说他为了寻三弟,只是过年的匆匆回京拜见了父母,没呆几日又离京寻人去了。您派遣此人是选对了人,我相信他很快会给您带回好消息的。”
“但愿如此吧。”谢太后叹了口气,眼皮也未抬一下。“哀家的难受劲,你是体会不了的。”
鸟叫声清脆悦耳,淑妃却坐立难安,憋着气回了栖梧殿,暗压的火气即刻爆了出来。“以前在跟前的时候,没见她多疼惜三弟,如今人没了才知道难受。冷落我许久不说,话里话外还这般阴阳怪气。”
翠缕赶紧让随侍的宫人们退了出去。翠微给淑妃顺气:“昱王毕竟是太后的亲骨肉,打小养在身边的。当时要不是您提议秋后离京狩猎,也不至于……”谁不知道当今圣上刚生下来就被抱给了当初的皇后养着,要不是皇后早逝,现在的太后到底是谁做还说不准。
“我不也是她的嫡亲侄女,姑姑不该这么厚此薄彼。”淑妃一向把自己和皇帝看成一体,她这辈子受得气还没这一年来的多,憋屈得她难受极了。
这做人侄女和做人媳妇不一样,儿媳妇和儿子就更是天差地别了。
翠缕和翠微知道这位主子发完火,很快就会冷静下来。当下也不多言,默默杵着听完便是了。
与此同时,萧慎正在接见胡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