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款起身,傲然且不失礼数地对思归点头,“嫂子想得周到,那便好,太太今年应该不至于再为这些小事烦心了,她一直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夫人出门身边没有侍妾服侍竟只有两三个丫头跟着像什么样子!给人家看去只有丢脸寒碜。”
讥讽人的话点到即止,扭身摇曳而去,随她来的丫鬟婆子们连忙跟上。
思归品味着二小姐临去时留下的冷艳秋波,略有点荡漾,一时没注意二小姐讥讽自己以前的作为丢脸寒碜,倒是身边的秋苧听不过去,低语埋怨,“二小姐最近是怎么了?夫人您也没得罪她啊!”
二小姐刚走,三小姐睡醒午觉也按照最近养成的习惯又来思归这边玩儿了,看思归一脸浅笑就问,“嫂子你在高兴什么?”
思归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有低级趣味,竟然被人两枚白眼看得通体受用,因此立刻端正了脸色,“没有阿,我一直都是这样,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
三小姐嘟嘟嘴,“明明看你一脸受用样子,还不承认。”思归不承认就算了,她也不介意,转而问道,“嫂子现在有空吗?你前日不说要帮我扎风筝?”
只要别让思归绣花,别的手工劳动都难不倒她,此时正好没事,便答应,“好啊,扎两个风筝玩。我来扎竹篾,你来画画。”
三小姐有得玩,十分高兴,眉开眼笑,“好啊,好啊!让我想想,在风筝上画什么好呢?定要别出心裁,有些新意的才好。”转念一想又拉着思归的袖子晃一晃娇笑道谢,“谢谢嫂子,我知道你这几天事情多。”
她的笑容娇憨明媚,花朵一样芬芳,思归在心里喟叹葛老爷可真有艳福,娶的女人个个漂亮,生出来的女儿才能个顶个的这么相貌出众,三小姐再长大几岁肯定也是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
给小美人扎风筝,哪怕是未来的小美人,思归也乐意,于是让人找来几个旧风筝做样子,摊了一桌子的细竹篾,细线,剪刀等物开始干起来。
正在商量是先扎个翘翅燕子风筝好还是先扎个简单点的方块长尾风筝好时,秋嫣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满脸焦急,“夫人!夫人!出事了!”竟然没提前看看房中有没有外人在,可见是真的着急。
秋苧赶紧重重咳嗽一声,也不知是提醒闯进来的秋嫣还是在提醒思归。
思归从一堆竹篾线绳中抬起头来,“怎么了?”
秋嫣一眼看到房中还坐着三小姐,顿时收住声音,勉强干笑一下,“三小姐也在,是婢子莽撞了。”却不说是什么事。
她早上想起天气渐凉,正好给自己兄弟新做好了一身衣裳,该送去了,于是午后和思归说了一声就匆匆抱着个小包袱去二门外找她兄弟,但不知是遇到什么事情又匆匆跑了回来,连那个包袱都还被她抱在手里。
三小姐很有眼色地站起身来,“嫂子这边有事我就不打扰了。”
思归拍拍她,“做了一半的东西我让她们收好,下次来再接着做。”
三小姐一笑点头,又有点担心看看思归和秋嫣,秋苧,但毕竟年纪小,说不出什么询问安慰话,只得怏怏走了三小姐一走,秋嫣这边就颤声道,“夫人,出事了!您拿出去放利钱的那笔银子这个月怕是不能按时收回来,我兄弟在外面急得跳脚,幸好我出去,赶紧告诉了我,让您快想办法,从其它地方能挪动就挪动点钱出来,把这月的亏空先应付过去再说!”
话是这么讲,但秋嫣是思归的贴身丫鬟,思归还有没有其它地方可以挪钱堵亏空她心知肚明,因此急得头上直冒汗,“糟了!糟了!这可怎么办啊!这要是被老太太,太太知道您挪用了修缮园子的银子出去放利钱还不知要怎么处置呢,我们这些小的不但知情不报还帮忙,只怕——只怕更——”
越想越怕,吓得腿都软了。思归到底是正经夫人,葛家总不能为了这个错处就休了她,对自己这奴才可没什么好手软的,只怕就是打一顿赶出去随便配个小子的下场。心中懊悔之极,自己怎么会一时耳根犯软就被少夫人花言巧语说服和她一起干了这种要担大风险的事儿呢!
思归比秋嫣镇定许多,稳稳站起来,“你别急,慢慢和我说一遍,到底怎么回事。不用怕,我敢把钱放到利泰钱庄去,就是看准了它的字号,这么大一家钱庄总不至于为了贪我们这点小银子连信誉都不要了。况且我让你兄弟顺平去的时候报了葛府刘管家的字号,钱庄的人但凡有点脑子就不会来惹这些豪门大户里的管事儿。”
思归毫不惊慌,让秋嫣也跟着镇定不少,定定神,慢慢把刚从她兄弟那里听来的消息告诉思归。
听完之后思归气得够呛,没想到她这么低调地想挣点小钱还被人给当软柿子给捏了!
自从把几项采买差事从林管事手中拿过来转给秋嫣的兄弟去做后,思归也算有了自己能做主的一点事和能用的一两个人。
因为林管事就是被她用贪得太多的理由撸下来的,所以思归再接手自然不能在这方面打主意。仔细考虑了一圈,觉得把手头能筹集到的银子拿出去放短期利钱是个比较稳妥的挣外快办法,虽然盈利肯定不会太多,但身后有葛府这块牌子撑着肯定没什么风险。
谁知就是这么一个她认为最没风险的事情也会出纰漏,钱庄那边忽然告诉顺平最近有好几家借债的都没能按时还钱,所以他们投进去放利钱的本银也只要晚些时候才能提了。
通过钱庄放利和把钱存进钱庄不同,后者是钱庄的正经生意,钉是钉铆是铆,该怎样就怎样,定好了就不能随意变化,免得砸了招牌。而通过钱庄放利钱则更像是一桩地下买卖,钱庄抽成不说,有时也难免会看人下菜碟,出现些拖欠压扣的故事。
思归让顺平去办这事的时候专门嘱咐他借用葛府刘大管家的名义,刘管家别看在葛府是个下人,但葛府势大,他借着主子的权势走到外面去也算是个小有头脸的人物,一般商家都会卖他面子。
“我兄弟说大概是我们假借刘管事名头的事情被戳穿了,钱庄那边发现这银子和刘管事根本没关系,所以才忽然嚣张起来,但是料他们也不至于就敢吞了夫人的钱,估计也是最近真的周转不灵,拖一段时间的事儿。”秋嫣愁眉苦脸地说道。
思归薄怒,“我管他周转灵不灵,要拖拖别家的去,少来打我的主意!”
思忖一会儿,知道主要还是捏软柿子的问题,大概对方估计自己这边肯定没什么根基势力,所以才敢肆意欺负。
一来是她确实等不得,二来的确有些火大。干这点事儿都会有人欺上头来,今后她要如何混日子?!
因此绝不肯按照顺平说的,忍气吞声快去找找那里还有能挪动的银钱救急。
原地转了几圈后忽然把视线落在秋嫣手中的包袱上,“这是要给你兄弟送去的衣服?”
秋嫣轻轻“呀”一声,这才发现衣服被她拿出去后又原样拿了回来,压根忘了要给她兄弟,叹气,“算了,现在给他也没心情穿。”
思归一挑眉,“那就先借我用用吧。”
秋嫣看着夫人忽然变得炽烈的眼神,直觉不妙,“啊?”
☆、第十一章
秋日的午后,阳光慵懒照射下来,使得行人稀稀落落的背静大街上也比早晨多了几分暖意,大街紧挨着葛府的后墙,不一时,葛府高大围墙上的小角门忽然“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一个穿着仆役服色的小个子手里提着一小包事物利落钻出来,先小心左右看看,随后朝东快步而去。
转过街角之后,路上逐渐热闹,小个子走路的精气神也明显不同起来,开始走得昂首阔步,精神十足。
街边茶摊上坐了个和他打扮差不多的少年,少年生得圆圆脸庞,浓眉大眼,看起来十分老实讨喜,只是神情有些委顿,见到快步走来的小个子整个人微一僵硬,然后起身迎了上去,低声问道,“少夫人?”
思归走到外面,看着熙熙攘攘的行人和路旁卖力吆喝叫卖的摊贩,不时有车马辘辘而过,一派热闹市井气息,忽然觉得浑身轻松,心情舒畅之极,仿佛连喘气都轻快自由了几分,这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后宅那块方寸之地都快把她闷死了!
来迎她的少年正是秋嫣的兄弟顺平。
顺平与秋嫣都是葛府的家生子,老子和娘也全是葛府的下人。原本顺平自认为他也算是见识过些大户人家中主子们的做派,只是这几天却又不确定了,晕头转向地只是在惊诧:有这样的少夫人吗?
顺平最近好似做梦一样,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才会听妹妹的话,去做这些风险之极的事情!要是让葛家人知道他悄悄把少夫人给接应了出来,只怕立时乱棍打死都是轻的。
害怕之余无比的懊恼后悔,奈何已经上了贼船,半路上无论如何是下不来了,只得日日求神保佑:天灵灵地灵灵,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保佑,让少夫人胡闹的这件事快快平安过去吧!!!
思归出了快要闷死了她的葛府内宅,心情豁然舒畅,看谁都无比顺眼,对顺平咧嘴笑笑,在他肩头重重一拍,“不错,是我,你就是秋嫣的兄弟顺平?辛苦你了。”
顺平没防备,被拍得一个趔趄,他这是头次见少夫人,平时他们这些小厮对内宅女眷看也不能多看的,这时面对面站得如此近,还被不见外地拍了一巴掌,不由脑中混乱,心惊胆战地站直了,不敢直视,只敢微微抬眼,“是,小的就是顺平。”
思归知道他做这事定然紧张,估计安抚也没用,只能让他自己慢慢习惯,所以就不再多说其它,直奔主题,问道,“都准备好了?”
顺平答道,“是。”
“带我过去。”
事到如今,顺平除了在“贼船”上咬牙硬抗,以期它能早点靠岸外,对其它的都死了心,老实转身带路,“少夫人,请随小的来。”
思归提点,“你该叫我什么?”
顺平垮下肩膀,低声道,“少——少爷。”
思归老神在地点头,“这才对,等一下可不要再叫错!”
顺平带着思归东拐西绕,穿过两条繁华街道后进了一条小巷,来到小巷深处,看看周围没什么人注意,推开一个小院落的院门,“少爷,这里。”
思归抬脚进院,小院落不大,但是被收拾得干净整洁,青砖铺地,墙角还种着一株芭蕉,满意道,“不错,难为你如此短时间就寻到这么一处像样地方。”抬脚就往正房里走,“我换下衣服,你在外面守着。”
顺平浑身僵硬涨红了脸,低头蚊子叫一般应了一声。
思归对一个浓眉大眼的半大小子对着她僵硬脸红也不太适应,无语耸肩,进房换衣服去了。
偷溜出来时一身小厮的服色方便,但她要去见钱庄的人,再穿着这身衣服就不行了,于是悄悄把葛俊卿留在她房里的一身衣袍让秋嫣连夜改小,打在一个小包袱里带了出来。
进房三下五除二脱去小厮的皂青短打扮,换上葛俊卿的蜀锦长袍,腰间挂上一块葛俊卿的羊脂玉佩,摘去帽子,头上是秋嫣已经给她梳好的男子发髻,发髻素净,只别了一枚青玉簪子。自己对镜照照,忽然很感慨:这特么才是老子该有的打扮!前些天穿裙簪花,满头钗环的,每次照镜子都觉得自己马上就要上台唱戏。
穿戴整齐后出来招呼顺平,“走,跟我去利泰钱庄。”
顺平做最后挣扎,“您真要亲自去啊?只有我一个跟着只怕……”
思归豪爽一摆手,当先往外走,“怕什么!我们又不是去打架,有你跟着就行了。”
其实在考虑怎么解决当前这件麻烦时,思归脑子里最先蹦出来的念头还真是武力解决:带帮兄弟去把丫削平!
无语了半天后自己找原因,大概是因为他以前练过散打,因此认识不少散打圈中的朋友,出什么事了带帮人去武力解决应该算是强项。
不过现在这个办法肯定行不通。
第一,她不能带人正大光明出去;第二,就算她能带人出去也只能上一队娘子军,除了指甲够长外,没有其它什么战斗力。
于是思归退而求其次,选了一个更为文明的解决办法:比后台。
她的后台是葛府,照理说是够用了,正巧葛俊卿前些天交代给她了一堆杂事去做,都是些各府之间的日常往来应酬。送帖子,互赠年节拜礼寿礼之类,葛俊卿自己管着一直嫌琐碎麻烦,那日听母亲李夫人说思归最近长进了不少,管一些家中事务没有问题了,便赶忙挑了一堆不甚要紧的交给她去做。
思归因此能和葛府中主管文书事宜的司簿说上话,偶尔让他以葛俊卿的名义写两张帖子。此时自然是立刻假公济私,又让写了一张,准备拿去和钱庄的主事办交涉。
只不过让顺平去交涉已经不够份量,她一时又派不出其它能拿得出手的人才,只好冒险亲自出马。
思归昂首阔步,一马当先,顺平跟在身后小声给她之路,过了一会儿后忽然“咦”得一声惊叹。
思归回头,“怎么了?”
顺平难掩惊讶之情,“您这么一路走过来竟然和普通男子没什么区别,根本没人看出来,连我也觉得极像男——”想说连我这个知情的看您也极像个男人,终究没能说出口。
思归高深莫测地瞥了他一眼,“动作时注意点就是了,这有何难!”
话是说得轻描淡写,其实也是费了功夫准备的。必不可少的步骤自然是布条缠胸,碳粉涂脸,画粗眉毛,衣领加高之类,另外还在昨晚吃了一大碗浓浓的炖羊肉,思归一吃羊肉便上火,今天一早嗓子果然就哑了,掩盖住了女子特有的清脆嗓音。
外表没有疑点之后,其它方面就都好办,思归平时还要时时小心自己的言行莫要太粗犷豪放了,现在只需恢复本色就行。往出那么一站,除了个子小点,其它没有不像男人的地方。
顺平引着思归进了利泰钱庄的正堂,他已经来过数次,一进去就有态度蛮横的小伙计迎上来拦住,“你怎么又来了?王头那事都和你解释过三遍,真的要等下月,你再找他纠缠也没用,况王头他现在忙着,没空见你。”
话音刚落,一份有点份量的泥金帖子就被重重扔在了怀里,“小兔崽子!乱嚷嚷什么!拿去看看清楚再乱说话!”
小伙计这才发现顺平这次还带来了一位身材瘦小的锦衣公子,做他们这行的眼睛都尖,一眼便看出锦衣公子虽然貌不惊人但那身衣饰打扮绝非俗品,一般人家绝穿戴不起,立刻换了脸色,“小的和顺平熟,这是和他开玩笑呢,这位爷可千万别介意。”
低头看看手里的帖子,发现竟是葛府葛大少爷的印信,顿时又将态度再往殷勤方向靠了靠,“您这边坐,小的这就让人给你上香茶!”
殷殷将思归引到店内上座,一哈腰,“您稍等,小的这就去找王头出来!”说着扭头就要往里面跑。
思归用她那有点哑的嗓子冷冷喝道,“站住!谁让你去喊什么王头,爷没工夫跟他废话,去把你们顾掌柜叫来,倒要问问他最近利泰钱庄的生意是怎么做的?店大欺客竟然都欺到我头上来了!”
小伙计一个激灵站住,转过身来满脸赔笑,“公子爷,您消消气,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稍等,稍等片刻!”说完飞身去了里面禀报。
钱庄中正在接待的其它几位客人,闻声也都转过头来看看。
顺平垂首站在思归身后,听她大言不惭,点名要见顾掌柜也是心头一紧,忍不住轻拉一下她的袖角,心想顾大掌柜是利泰钱庄在金陵这边的大掌柜,每天掌管着上万两银子的进出呢,咱们不过存进来几百两,就点名叫顾掌柜,人家哪能搭理啊!
思归自顾泰然自若地端起杯子来喝口茶,对众人的目光视而不见,更加不去理睬身后顺平的小动作。不一会儿里面就响起一连串急促脚步声,小伙计引着一个四十余岁的管事的出来。
顺平在思归身后低声道,“这个就是那姓王的管事。”
思归轻轻哼一声,她也没打算真要把那什么顾大掌柜的闹出来,刚才不过是虚张声势一下罢了。
王管事满脸赔笑,一叠声的道歉,直称这可真是误会大了,公子您的银子已然到期,我这边其实早就让人预备好了,只等顺平这小子一来就给他,谁知却被店里这混账东西会错意,传错了话,惹出偌大一个误会!说着一巴掌扇在那小伙计后脖颈上,骂道,“糊涂东西,还不赶紧请公子恕罪!”
小伙计被他顺手拿来做了替罪羊也无可奈何,一脸倒霉相地向思归请罪认错,王头紧接着奉上几张银票并一袋散碎银两。银票是思归拿来放利钱的本金,散碎银子就是她挣得的利钱。
思归见好就收,命顺平收好银子,“既是误会就算了,我就想着便是我的面子不值钱,我家姐夫在金陵城中总有几分薄面,不至于被人轻慢到这个地步啊,原来是个误会。”
王管事小心问,“难道公子的姐夫就是葛府大少爷?小的真是怠慢了,公子贵姓?”
思归一脸倨傲,假冒自己兄弟,“不错,葛家大少爷葛俊卿是我姐夫,我姓莫。”
王管事一脸恍然,“原来是莫公子,失礼失礼。”
思归又淡淡道,“我家姐夫最近事忙,我这做人内弟的自然要帮他分担一二,所以最近差事也繁忙,估计还要经常来与贵钱庄打交道,到时还要劳烦王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