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那老板忽然说道:“客官,来喝杯茶歇歇脚再走吧!”
离贞知晓他并非在对她说话,她下意识侧头看去,却见一名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他衣衫褶旧,面蒙灰尘,双眼晦暗毫无光亮,但即便如此,也那俊美的姿容难以掩盖。
她心头一惊,当即喊了声“师尊”。
对方没有回应,与那老板一般,他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离贞略感失落,转而又放平了心,此为梦境,所见所闻皆为虚幻,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只是,她居然会将高洁的师尊梦成这般狼狈模样,实非她有意亵渎。
萧念坐到桌旁,老板给他斟了茶,又坐到一旁悠哉摇着扇子,眼睛还肆无忌惮地盯在萧念身上。
离贞见状,心中有些不悦。
梦境里的师尊只有炼气期,修为弱得仿佛一推就倒,气息也略显虚浮,毫不似真实的他那般沉稳安心。
即便如此,与那毫无修为的茶摊老板相比,师尊要强上许多。
那老板便是瞧他眼盲,目光才得这般放肆,甚至盘算着要将他的钱袋拿走。
分明心知这只是梦境,离贞仍感到愠怒。
她运起灵力朝那老板发了一掌,打了个空。
看来不仅是他们看不见她,她的灵力也碰不到他们。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老板偷偷摸走了萧念的钱袋,而萧念全无所觉。
离贞气笑,要是此时的师尊也能心观万物,哪还轮得到旁人行这些偷摸之事。
萧念饮完茶后便离开了茶摊,离贞跟着他行走在大漠,不多时便到了镇子里。
“哟快瞧,多俊俏的公子,可惜好像瞎了双眼。”
“生得这般容貌,瞎眼也无妨呀。”
……
路旁的年轻姑娘看到萧念,掩着唇悄声议论道。
她们的声音瞒不过离贞的耳朵,也瞒不过萧念。
曾几何时,离贞便听萧念说过此话。
离贞真想堵住她们的嘴,省得她们的无礼之言冲撞了年轻师尊的耳朵,还让他为此难过。
屋顶落下一片瓦,正在萧念上方。
离贞双眸微凝,却见萧念侧边挪步躲开了落瓦。
离贞愣了愣,原来年轻师尊的洞察力已有这般地步,如此,他便不该发现不了茶摊老板那拙劣的小动作。
那他还让他得手!
“公子,路途劳累,来小店暂歇一晚吧?”
客栈的老板娘招揽着客人。
萧念停下脚步,将头转向她微微一笑:“钱袋被偷了去,住不了店了。”
老板娘可惜地撇了撇嘴,态度也微妙地变了变。“瞧瞧你这两眼黑,也敢一人出来游荡,这就吃亏了不是?”
萧念只略微垂睫,喃喃道:“在外营生,也不容易。”
老板娘当他说的是她,离贞却恍惚意识到,他说的是那茶摊老板。
这傻师尊,只当别人不容易,便让自己吃哑巴亏,这幸亏是在梦里,若在现实中她的师尊善良到这般愚地,她就算是晚生后辈,也要说道他几句。
萧念一路前行,从不在何处多作停留,离贞便也跟着他走过大漠孤烟,淌过长河漫漫,眼前的景象变了千百般,回想起来又似只是迈过了短浅的时间罅隙,根本不知岁月过去几多。
似那般的傻事,她看着他犯了不止一次。可渐渐的,离贞竟也习以为常,甚至觉得他痴傻固执得有些让人生怜。
该不会师尊年轻时候,当真是如此性情吧……离贞不禁冒出这等想法。
她无奈笑出声,却蓦然察觉,这梦做得真长。
她怎么还不醒来……
“恕我直言,似你这般顽疾难解,道途艰难,日后难成大器,本派收不得你。”
一道苍劲的男子之音打断了离贞的沉思。
她抬眸望去,原来这时的萧念正在寻找拜门之路,显而易见,他并未受到眼前这个门派的待见。
“目光短浅,师尊心观万象,寻常修士都不能及!”
离贞发泄一般地自语,也只能嘴上说说,没有任何人能听到她的牢骚。
萧念面上拂过一瞬的失落,而后他只微微笑了笑,彬彬有礼地离开了此地。
离贞以为,总有门派能慧眼识英才,看穿师尊顽疾之下的坚韧道心,可接二连三的相似场景让她愈发郁结。
而萧念在屡次被拒之门外后,他面上那仅有的神采也消磨了去。
原本他只身周游,就算风尘仆仆衣帽贫寒,身上也总有一股不屈之气,可如今他心如眼灰,脚步缓慢,缩在残垣断壁之中如陷死寂。
离贞坐在他身旁,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好似下了雨。
梦境虽虚,却非全无道理。
或许师尊年轻时候便是处处遭遇不公。曾经某个时候,他也像现在这样落魄无助,一念之差,便会彻底放弃求仙问道。
若不是那位叫寂宵的女子施以援手,他恐怕就会这般永远沉寂下去。
离贞忽然眼眶酸涩,不敢深想。
“道友何故这般失魂落魄?”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似天光划破阴暗。
几乎同时,萧念和离贞抬起了头来。
来人身姿绰约,似九天落下的神女,即便披着黑袍,都难掩仙风道骨。
她垂眸间透着超乎尘世的孤冷气息,她一出现,便似有雪气漫布山野。
离贞在这刹那睁大了双眼。
这蓦然降临的神女,生着与她一样的脸。
第23章 、寂宵
萧念分明看不见任何事物,却在那女子到来之时滞住了神色。
墨衣女子走到萧念面前看了他半晌,眉目间的冷寂终于融化了一分,显出一抹难得的柔意。
“你让我想起一位熟识之人。”墨衣女子低声说道,“他为寻剑道极致而自废双眼,以心代目,心剑合一,赢得万人尊崇。”
萧念闻言,愕然抬起了双眉。
他如死灰复燃一般吊起了情绪,诚挚而恳切地问道:“敢问那位前辈身在何方?”
他声音有些许颤抖,仿佛找到了最后的门路。
墨衣女子摇了摇头:“你现在还见不到他。”
萧念双睫轻颤,气息再度萧瑟下去。
墨衣女子又道:“我与他师出同门,亦可点拨于你。你我有缘,我赠你一套功法,若你能习成,必能成为此界剑道第一人。”
萧念浑身一震,立刻起身朝她郑重一拜:“萧念多谢前辈。”
“萧念……”墨衣女子品味着这个名字,忽而抬唇一笑:“确实有缘,我名号之中亦有一个‘宵’字,你可唤我寂宵。”
离贞心中早已有了猜测,这名女子果然便是寂宵。
只是好笑,她没见过寂宵的模样,便将自己的脸梦在了寂宵前辈的脸上,而那恰是师尊心中最为尊敬的人物,这简直让她浑身别扭。
寂宵取出一本书册递到了萧念面前。
“此为《大荒剑诀》,唯我独创。”
萧念恭敬接过了剑诀,面露难色道:“寂宵前辈馈赠,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晚辈目不视字,又境界低微,恐难以修习。”
“我将它赠与你,只是为了他日你功成名就,能将此剑诀传授后人。”寂宵淡然说道,“我会将全本剑诀讲授于你,你须用心铭记。”
萧念的身体细微颤抖,似是受了不小的触动,他坚定了神色再度朝她深深一拜:“弟子谨遵前辈教诲。”
离贞心生感慨,难怪师尊那般殷切又毫无保留地将《大荒剑诀》传给她,在见到她习成第一式后还显露些许激动之色,原来都是为了寂宵前辈的叮嘱。
她这般想着,又蓦地一顿,她怎么就将这梦里的事看作了理所当然?
说来古怪,若只是寻常的梦,在经历几个不清不明的场景后便会醒来,而她却梦了这么久,还幕幕清晰仿若真实。梦到这寂宵前辈时,她说起什么自废双目的剑道高人,就好似真的在讲与他们听似的。
她顿时恍惚,这是梦,又好像不仅仅是梦。
梦里寂宵向萧念传授剑诀,时间只过去弹指一挥间。
寂宵离开时,如她到来时那般突然。
萧念寻遍了四周,也未找到她的影子。
他对剑诀领悟飞快,不多时便掌握了全部六招,他四处游历诛邪除恶,修为与名声渐起,曾经白眼他的人再未出现,崇敬他的人愈来愈多。
后来他被华真宗破格招入,再后来华真宗的同辈都对他敬让三分,而他已不悲不喜。
他也曾默默寻找过寂宵,但修真界内无半点踪迹。
那果然是个神秘的女子,好像她不属于这个世界一般。
梦境到此即止。
离贞缓缓睁开眼,看着屋内简易的陈设与榻上师尊昏迷的身影,她百感交集。
她走上前去蹲下身子,目光落在萧念的脸上出神。
不知是否因为那个梦境太过清晰漫长,她一觉醒来,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跟师尊结识了许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