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他身后坐着一个俊目雅颜,秀颀如松的男子,不是沈翕,又是谁呢。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小子,白白净净,精灵油滑,谢嫮差点脱口喊出:三宝公公。这人正是今后的大内总管,赵三宝。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人,谢嫮也惊了,慌忙走上前福了福身子,说道:
“沈,沈公子好。”
云氏随后走入,也发现亭中已经两名男子,不觉一顿,沈翕看了一眼谢嫮,只见她发髻松动,些微黑发站在脸颊,更添秀美,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惊惶不安的看着他,就像是一头受了惊的小鹿,惹人怜爱的很。
云氏看了看谢嫮,最后还是一咬牙,对谢嫮招手,这是打算冒雨下山。
沈翕站起了身,喊住了云氏,抱拳作揖,行了个晚辈的礼,说道:“夫人且慢,请在此处歇脚,我们去那边即可。”
云氏讶然的回身,看着这个俊貌如松,秀雅如玉的年轻男子,沈翕不等她做出反应,便冲入了雨中,身旁的赵三宝立刻追上去替他撑了伞,聂戎也随护其后,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对面那座凉亭,亭中之人讶然的看了看突然闯入的他们,赵三宝过去与人打过了招呼,对方也就没说什么了。
沈翕的主动退让,叫云氏很是赞赏,不禁问道:“那是谁家公子,生的那般模样也就罢了,性子还如此谦和,真是个有教养的好孩子。”
在谢嫮告诉云氏那是定国公府的沈家大郎之后,云氏更是惊讶不已,先前见阿瞳与之行礼,怕是早就认识,心中好奇的很,却也没有多问。
雨势依旧瓢泼,天地间似乎下起了烟雾,沈翕所在凉亭的另一拨人似乎有事,原以为是场雷阵雨,没想到下了这么长时间还不停歇,决定不再等了,几个人将褂子脱下罩在头顶,就那么冲下了山去。
赵三宝给她们送来一壶热茶,两只杯子,一如既往的滑溜道:“夫人,小姐,这是我们公子送来的,请两位不要客气,快些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云氏没想到那公子竟然这般周到,也确实有些凉意,便道了一声谢,又转头向对面凉亭中的沈翕点了点头,沈翕立刻站起,对云氏又行了一个晚辈礼,这才坐下。
“真是个体贴又懂礼貌的好孩子啊。”云氏捧着这杯雪中送炭的热茶,由衷的发出了感慨。
☆、第44章 亭中对弈
谢嫮对于这个时候沈翕能送来热茶这件事并没有感到多惊奇,毕竟他身边有个赵三宝,赵三宝是什么人,那是比泥鳅滑溜,比狐狸精明,要不然也轮不到他来做大内总管了。
正喝着茶,那头赵三宝突然就走了过来,站在亭子外头,淋着雨对云氏行礼,说道:
“夫人,那边亭子有一处棋盘,我家公子差我来请夫人过去下棋,雨势这般大,反正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下下棋,怕也不是那么闷了。”
赵三宝的话让云氏一愣,他没想到那年轻人竟然来与她邀棋,阿瞳说那是定国公府的嫡长子,将来定国公的爵位也少不了他的,云氏虽是长辈,不过,毕竟连命妇都不算,因此身为定国公府准世子的沈翕差人来遣她倒也没什么不对的,只是云氏对棋之一事,实在不懂,这公子贸然相邀,可叫她如何回答呀。
其实,这是云氏没有心计,听到这里还没弄明白人家的真正意思,不过,谢嫮可是明白的,主子这是在向她邀棋,只不过碍于云氏在场,不好表现的太明确罢了。
见云氏对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谢嫮干咳一声,便站起身对云氏说道:
“娘,女儿会下棋,沈公子毕竟是晚辈,怎好劳烦娘亲,女儿去与他下一盘便是了,也好报答沈公子赠茶之恩了。”
云氏以为谢嫮这是在替她解围,免去了她承认自己不会下棋这件事,毕竟在京中的贵妇圈里,哪一家的夫人出手不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皆精的?想来那孩子也是这般想的,所以才会来跟自己邀棋,若是云氏承认自己不会,那就是跌了归义侯的脸面,也是跌了她相公谢靳的脸,因此,女儿说她去下,正是合了云氏的心意。
对谢嫮点点头,想着反正是青天白日,两座凉亭所离不远,一举一动都能叫人看见,阿瞳的年纪也还小,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的。就是有心人看见了也不怕,她这个母亲还在场呢,也不算两个孩子私下如何。
赵三宝见谢嫮走到亭边,对谢嫮狗腿的点头哈腰,看的谢嫮直抽抽,这人自从入了宫之后,最会察言观色,揣摩圣意,一般权贵见了他都要上赶着巴结,更别说她从前就是在赵三宝底下做事的,比起主子来,这位才是她的顶头上司,也没少挨骂,如今见他这般伏低做小,心底不由一阵爽快。
赵三宝从身后拿出一把伞来,事先就给谢嫮打好了,自己却是站在伞外,一路护送着谢嫮去到了那边凉亭之中。
沈翕已经坐下,摆好了棋子,等谢嫮一来,就抬头对她似有若无的笑了笑,清雅温润的声音对她问道:
“五姑娘可会下棋?”
谢嫮满头黑线,主子你喊我过来,不就是要下棋吗?我现在说不会,你让我走吗?不过就是借谢嫮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拆穿主子,硬着头皮扯出一个笑来,说道:
“略懂。”
“你倒是什么都略懂。”沈翕唇边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些,不笑的沈翕仿若天人般不可靠近,带着笑的沈翕就和蔼多了,尽管谢嫮不知道这抹笑容里,真心的含量有多少。
不敢跟主子抬杠,沈翕一抬手,让谢嫮在对面坐下,这棋盘是石头做的,棋子也是石头做的,放在凉亭中给来往过客解闷子的,如今下雨,他们被困在凉亭,这棋盘可就真是解了大闷子了。
一番白山黑水的较量,沈翕也投入其中,他的棋路局势颇稳,呈缓缓而上的潜龙之势,各处关卡都把守的十分严合,人都说,从下棋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情来,谢嫮的下棋水平不算太高,不过仗着两世为人的巧妙,愣是跟沈翕战了三十步都未曾露出败象,沈翕两指捏棋,抬首看了一眼谢嫮,只见她正襟危坐,背脊挺得笔直,看姿势就知道,她正紧绷着身子,不曾放开,落下一子,说道:
“下棋也讲究个心境,你这样如临大敌,很难发挥出真实水平,放松点,我又不会吃了你。”
沈翕的话轻柔的仿佛羽毛般拂在谢嫮的胸口,那一句‘我又不吃你’醇厚又低哑,仿若情人间的耳语般暧昧,一下子就让谢嫮红了脸,赶忙站了起来,沈翕抬头看了看她,不解的扬眉,谢嫮深吸一口气后,说道:
“沈公子,我,我还是站着下吧。”
“嗯?站着下?你确定?”
沈翕虽然语气惊讶,但是表情却依旧还是那样,似笑非笑,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是,我……”谢嫮舔舔干涩的唇,硬着头皮说道:“我喜欢站着。”
说完这话,就连谢嫮自己都觉得憋得慌,难道真是奴性入骨吗?有的坐不坐,偏要站着,主子现在一定以为她脑子有病吧。天啊。她也想在主子面前表现的自如一点,可是,奈何生理反应实在控制不了啊。和主子平起平坐,想想都觉得后怕,谁知道主子以后会不会想起这茬儿,然后对她进行报复呢?
嗯,这么一想,谢嫮心里可算是好受多了。站着就站着,图个安心。反正也不是站别人,能在主子跟前儿站着,这是祖宗八辈儿修来的福气——出自大内总管赵三宝之口。
沈翕见她这样,又一次被这姑娘的特立独行深深的刺激到了,真把他当场洪水猛兽了?反应真不是一般的有趣。
自从谢嫮站起来之后,发现自己的棋路也能稍微顺了顺,不过,在下到地四十步的时候也终究是撑不下去了,谁知道就在这时,沈翕却突然歇了攻势,将原本严防死守的一处弱点暴露给了谢嫮,谢嫮就此围剿上去,也不见他有救援的动作,放水的嫌疑着实太大,令谢嫮都讶异的看着他了,可那故意放水的沈翕却是神色如常,继续很认真的跟谢嫮下着棋。
之后还有几次这样的情况,就是谢嫮眼看着就要败了,然后沈翕那头就会放出一个口子,让她攻陷,周而复始,一盘棋足足下了一个时辰还没结束,谢嫮现在就连站都站的不那么心花怒放了,一来腿脚也疼,毕竟这具身子还没练过上一世的站功,二来,主子这样放水的做法实在叫她想不通,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拖延时间。
可是,主子和她拖延时间干嘛呢!眼看着亭外的雨势越来越小,他们这盘棋却还没下完。
那边云氏终于忍不住差了翠萍来喊她,谢嫮看了一眼沈翕,见他扫了一眼棋盘,便对谢嫮点头说道:
“今日到此为止。这盘棋先记下,以后有空再下。”
“……”
谢嫮听到这句话,嘴角不住抽搐,这拖泥带水的一盘棋,还有什么下的必要吗?但主子这么说了,她也不好表示反对,更何况,也确实没什么好反对的,一盘残棋而已,主子不过是说说客套话罢了,嗯,一定是这样的。谢嫮在心中如是想道。
雨势彻底停住了,夏天的雨就是这样,下起来瓢泼倾盆,停了之后就是雨过天青,连天都像是洗过那般湛蓝。
沈翕对云氏再行一回晚辈礼,然后恭请云氏她们先行下山,他随在其后,不远不近,恪守分寸。
云氏一行人抵达山下,坐上了马车,沈翕也翻身骑上了护卫给他牵来的马,高坐马背之上,沈翕对车厢中的云氏朗声说道:
“如此,小侄便先告辞了,夫人慢行保重。”
云氏掀开了车帘,对沈翕点头至礼,说道:“今日多谢沈公子,将来若是有空,还请去归义侯府坐一坐。”
虽然知道沈翕这样一等国公准世子的身份,是不可能去他们那三等侯府里坐的,但是客套话还是要说的,沈翕没有在意,只点点头,回道:
“是,小侄改日叨扰,告辞。”
说完,沈翕的两名随从也翻身上马,三人策马而去。
云氏还忍不住探出了车厢,发自肺腑的感慨道:“啊,果真是国公府出身,这等气度,这等人品,要是我女婿该有多好啊。”
云氏也知道自己生不出这般俊彦的儿子,所以来了个折中,想要这样的女婿,虽然京城里想要沈翕沈大郎做女婿的妇人不在少数,也都只是说说,可是,云氏这么一说,倒让谢嫮搞了个大红脸,不是她想入非非,而实在是云氏已经没有旁的姑娘了,要沈翕做她女婿,那不就是要她嫁给……
谢嫮被这个念头彻底打败了,甚至有点开始想念御前大总管赵三宝的碎碎念了——主子是神,谁要对神不敬,将来抄家灭族,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啊。大总管教训的是。这一番话,对与谢嫮来说,真比那无量心经还要让人觉得平静啊。
这是奴性入骨,病入膏肓了,再好不了了,是不是?
☆、第45章 府中诸事
回到侯府,正巧在门前遇见了要出门的谢衡和谢钰,两人均打扮的花枝招展,谢衡的容貌越发出色,她的出色倒不是想谢嫮那般,整个人如珠玉般光芒四射,谢衡的美是清纯之美,她那两弯眉毛生的极好,罩着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谁都有点委屈的意思,叫人生出怜惜之感。
谢衡她们看见云氏,虽然不甚待见,但云氏毕竟是她们的长辈,还是老老实实的过来行礼了,然后两人看了一眼谢嫮,就飞快的上了马车,一副生怕谢嫮追问她们要去哪里,怕她跟去似的。
谢嫮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云氏竟然也跟着说道:
“唉,衡姐儿这个丫头心眼儿太多,马上都快十六了,亲事还没定下来,她还有心思成天到处跑了玩儿,大夫人眼看着是疼她,可也不能疼成这样啊。”
谢嫮看了看云氏,阳光下的她仿佛一颗绝世珍珠般韵致动人,就连云氏都不禁看的一愣,只听谢嫮问道:
“大夫人是想给三姐姐挑个好人家吧,到今天可有人来府里给三姐姐说亲?”
云氏揽了闺女的肩头,母女俩走入了府,云氏没心计,也不是大家出身,对教育子女方面,没有特别的技巧,虽不放纵,却也不管束,有什么说什么,此刻她就觉得谢嫮马上也要到议亲的年纪了,和她说说这方面的事情也没什么不好的。于是回道:
“有啊。你三姐姐容貌不俗,至今也有不少人家上门来说起了,不过,听说家世都不是特别好,不等你三姐姐反对,就是大夫人也不肯同意的。”
谢嫮一挑眉:“那三姐姐想嫁个什么身份的人家呀?”
云氏没有说话,心里也觉得大夫人和衡姐儿的心太大了,其实她是这么和闺女说,可是事实上,上门来提亲的也有家世相当的,绥靖候府的庶出七子,还有安国公府的庶出三子,这些也都是门阀世家,虽说提的是庶子,可是衡姐儿原本就是个庶女,也没那么多讲究才是,可是却偏偏被大夫人和衡姐儿一口回绝了,只怕衡姐儿自己是想攀一户一等的世家,可是那样一等的世家,如何会要他们归义侯府的姑娘呀。
就好像今日在白马寺遇见的那位沈大郎,若是让他来娶归义侯府的姑娘,云氏想想都觉得不可能,人家那样高的门阀,凭什么要来带咱们这种三等世家呢?人也多的是一等世家的选择不是吗?
不过,这些话云氏都没有和谢嫮去说,怕她这么说多了,会让谢嫮今后的想法产生偏颇,然后去学那衡姐儿,非要嫁那一等世家子弟,那可就头疼了。
“别管什么人家了。女人家最重要的是嫁一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我觉得你姐夫就很好,瞧他婚后把你姐姐宠成什么样儿了,女人只有这样生活才有滋味儿嘛。你可不许动那些歪门心思,要有分寸,知道咱们有几斤几两重,切莫做那轻浮又叫人瞧不起的事。知道吗?”
云氏难得教训子女,但在儿女的婚姻大事上,她还是有自己看法的,谢嫮听了母亲之言,心里也就放心了,连连点头,说道:
“是,娘您就放心吧。女儿也不想高攀什么一等世家,就是勉强嫁过去,将来两家实力悬殊,也是不会快活的。您别看我年纪小,但是我看了姐姐的例子,心里门儿清着呢,您和爹爹就替我往姐夫那方向去找就是了,我绝不会有什么门第之见的。”
云氏被谢嫮这故作成熟的语调逗笑了,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好了,娘知道了。可不能再说了,小丫头家家的,也不害臊,叫人听见了笑话!”
谢嫮对云氏甜甜一笑,说不出的爱娇,母女俩手挽着手回到了二房之中。
***
谢嫮回到巽芳居,换了一身居家的衣裳,刚从竹情手中接过了茶水,花意就从外头跑了进来,被竹情训了几句:
“哎呀,叫你沉稳沉稳,你还来劲了是不是?悠着点,别惊着姑娘。”
屏风后的谢嫮用杯盖拨了拨茶叶,喝了一口后,说道:“进来吧。”
花意鬼灵精怪的从外头闪了进来,圆圆的脸上溢出了一层薄汗,谢嫮丢给她一条帕子,花意讪讪的接过随便擦了擦,这才说道:
“姑娘,今儿三房可出事了。三夫人气涵香日日霸占三老爷,今儿趁着三老爷不在家,就招涵香去伺候,寻了错就打,刚巧被折返回来的三老爷看见了,气得也抽了三夫人一个巴掌,还免了涵香的礼,让涵香今后不需理会三夫人的召唤。”
花意说的声情并茂,让谢嫮和竹情听来似乎都像是亲眼看见当时的情况似的。
竹情高兴的一拍手:“太好了。不管那涵香是不是白眼狼,她去了三房倒替咱们出了口气,三夫人处处压着咱们夫人,什么事儿都欺负咱们,就该让她受受气才好。”
谢嫮听了这些,倒是没发表什么,喝过了茶之后,就淡定自若的说道:
“嗯。继续盯着,有事儿来报。跟竹情支些银子放身上,该打点的别短缺了。”
谢嫮当初让花意满府乱跑,看中的就是她活泼好动,看着爽直,内在精明的性格,算是谢嫮安排在侯府的眼睛,反正侯府的规矩虽说比一般市井人家要大,不过却也没有那么森严,各院的小丫头之间也有交际,探听情报还比较容易。
“姑娘放心,我身上还有银钱,小丫头之间的交往,花不了那么多,还有件事,奴婢也觉得很奇怪。”
谢嫮起身,竹情在她身后给她整理裙摆,花意跟在谢嫮身旁,说道:“我前几天无意间看见涵香在后门和一个老头子说话,身边也没人跟着,还给了那老头一包银子,我在府里没见过那老头儿,怕是府外的,您说这事儿……”
谢嫮看了看花意,说道:“这事儿就别盯了,横竖都是涵香自己的钱,她爱给谁就给谁好了。你盯着大房和三房的事儿就够了,要是自己一个人跑不过来,就发掘发掘其他丫头,多问问,要什么打点的尽管回来跟我说就是了。”
花意领命而去。
竹情比花意大一岁,花意和谢嫮同年,都是十三岁,竹情比她们都大一岁,行事就比花意要稳妥许多,虽然她也明白谢嫮让花意满府乱跑是为什么,不过,总是担心她这么混下去,早晚有一天要么是把自己混进去,要么是给姑娘惹麻烦,不禁开口劝道:
“姑娘,就这么由着花意胡闹,会不会出乱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