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高到不可思议的利润相比,等上几年时间、花上一点人力物力去造势,又算得了什么?就连华夏古代也有憋宝的老手,专等时间合适再出手。
像钟归这个级别的主管,经手的古玩都有抽成。面对如此高额利润诱惑,他自然也按捺不住。但他知道,组织选择了元青花做为验证理论的第一场拍卖,他不能与不敢与组织互别苗头,便选择了压价。
元青花是炒作抬价,那他就压价好了。虽然不可能一次性赚到百万千万级别的钱,但积少成多,只要利润空间提升,他迟早能赚够这个数。
主意一定,他立即联系了组织内关系比较好的几个人,让他们捉刀发文。而接下来也正如预计一般,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洋专家的话在民众们心中很有份量。只花了一点小钱,他就轻易搅乱了华夏的古玩价格。
可还没等他笑够,变故陡生,舆论瞬间逆转。
他曾想过派人警告英老,但又因自觉尚未暴露,怕轻举妄动,反而让人猜疑到自己身上。毕竟他刚回国不久,人手不足,如果没有组织支援,恐怕不能做得首尾利落。一时置气事小,如果因此影响到公司发展,组织绝不会轻易饶过他。
再者,英老这个名字在古玩圈内颇有份量。想到关于他的诸多传言,钟归最终还是决定,这次权当吃了个哑巴亏,反正来日方长,以后再找机会报复不迟。
可惜的是,他算盘打得精刮,却再想不到自己早被盯上了。
这天上午,他正盘算什么时候重新开门合适时,会计忽然挥着一张报纸,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老、老大,不好了,我们的保单不知被谁泄露出去,还见报了!”
钟归一时想不到保单泄露会有什么问题,刚要斥责,只听会计又说道:“不只是保单,还有我们的流水账也外泄了!低价买进,却高价保送,别人看了自然奇怪,报纸正质疑这件事。他们还查到我们早在两三个月前就有压价行为,发现文章的外国专家以前到华夏旅游时,是由我们公司接待的!总之,他们把这些线索联系到一起,影射质疑我们同造势压价的事有关!”
☆、第80章
“怎么可能!”
钟归自以为做得万无一失,压根儿不信真有人能抓住自己的小辫子,但又知道会计绝对没胆子开这种玩笑。
抢过报纸匆匆扫了几行,他顿时脸色大变:“保单和账目不都交给你在保管?说!是不是你泄露出去的?你想陷害我!”
会计急得差点儿哭了出来:“老大,我哪儿有这个胆子?而且公司出了事对我没好处啊,我还想在这儿做到退休呢。”
公司虽然是目前少见的私企,账务操作上的猫腻也不少,但胜在待遇不错。会计被钟归招过来才三四个月的功夫,刚刚尝到了手头宽裕的好处,自然不会对公司不利。
钟归也知道这点,而且会计部门这套班子是他走马上任后重新招的,不可能被别人用心之人拿来当枪使对付自己。
好在他沿用了以前项博士留下的办法,没有留下任何直接证据。虽然不知道写文章的人是从哪里得到的数据,但只要找个理由搪塞一下高价保单的事,再咬死其他都是谣言,相信事情很快就能平息。
那么,问题又绕回来了:自己来华后已将公司大换血,稍微核心一点的岗位都将钟博士留下的人排除在外。到底是谁出卖了自己?难道是有新员工被收买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钟归脸色更难看。他性子急,从来沉不住气,想一出是一出。当下马上将全体员工召集起来,先大加训斥,又将许以重奖,让员工相互告密揭发。
等了半天,见没人肯做出头鸟,索性胡乱点了几个自认有嫌疑的,一个个盘查逼问。
这么没头没脑地折腾下来,自然是一无所获。更雪上加霜的是,内鬼还没揪到,下午税务局的人先来了,直接说要查账。
钟归接手华夏市场后,也曾经历过税局登门检查。但公司的账目一直比较规范,偶尔在办保险时玩点小手脚,那也是为了让古玩运送出国时更有保障,并非为了逃税,所以钟归在这方面相当有底气。
加上现在优待华侨的风气,平时政府各部门为了公事登门,对他都十分客气,所以,他在这些机构面前,也保持着一贯的傲慢作风。
但这一次税局上门,态度却有点微妙。既不接会计递过的香烟,甚至不让他们倒茶,只强硬地重复:“先把账目拿出来,我们着急检查。”
“哼,神气什么……等这阵风头过了,你们还不是得对我笑脸相迎。”
钟归悻悻地嘀咕了一声,向会计使了个眼色,询问他有没有问题。见会计悄悄指了指总经理办公室,这才安心:现在国内做的还是手工账,第二套账存在他从米国带来的电脑里,谅税局的人也检查不了。
他早就打定主意,任谁找上门来,只一口咬定是报纸伪造了单据在胡说八道。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只要过了税局这关,谁还有权利来查他的账?
不过,真是挺奇怪的。按说现在华夏非但接触电脑的人不多,甚至连听说过的人也找不出几个,公司里就只有他和会计会操作电脑。既然不是会计,到底是谁把资料偷偷拷贝带出去了?
钟归正拼命回想近期进过他办公室的人都有哪些,忽然听到会计叫他:“……经理、经理?税局的同志问您话呢。经理?”
一连叫了好几声,钟归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见满屋子的人都在看他,也不尴尬。不等税局的工作人员开口,立即说道:“账务的事情都是会计在管,有什么疑问你们问他就好,我不懂这些。”
见他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工作人员也没生气:“我们不是想问细账,只是想请你把这本账拿出来。”
说着,他取出一叠文件。
“手工账不都在这里——”
一语未了,钟归突然梗住了声音:对方手里拿的东西,似乎正是当时交给保险公司做审核用的假账打印件!会计拿过去前,还让自己在上面签了字。但是,这份假账事后不是追要回来销毁了吗?否则他今天早该乱了阵脚。
如果假账没有销毁,反而落到了税局手里,那麻烦可就大了!这是实打实的证据,白纸黑字写得分明。
低价买进却另做了一套高价假账,而且金额庞大,还断断续续持续了好几年,连傻子都会奇怪。到时税局请上几位专家,认真逐条盘查起来,公司以前用高档工艺品的名义将古玩贩运出国的事就兜不住了!
这些年的交易额累计起来可不是个小数目,以华夏现在的法律,搞不好他要被关一辈子!
“不对——”
理智拼命告诫他要沉住气,但一想到事情泄露造成的后果,钟归就忍不住头皮发麻,根本无法克制自己的举动。
还没等对方再说什么,他就粗鲁地一把扯过文件,用颤抖的双手急切翻阅了一遍。随即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这份影印件上,居然没有自己的签名!
虽然还是不知道税局是从哪里得到这套账的,但既然没有签字,钟归只觉自己又慢慢活了过来。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他将文件丢在茶几上,竭力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同志,你们弄错了吧,这不是我们公司的账,上面没有——”
“没有签名是吗,没关系,我们想看看,它能否和你电脑里的账目对得上。”工作人员指了指房门紧闭的总经理办公室:“钟经理,打开让我们看看吧。”
像是一道雷电击到天灵盖,钟归顿时懵了:“我……我们的账都是手工账……电脑……电脑是我的私人物品,你们不能……”
见他不肯配合,工作人员顿时沉下脸来:“你想阻挠检查?”
“不是……不!拿出你的搜查令来,我要求有律师在场!我是华侨,我给你国缴纳了高额税金,你们就是这么对待纳税人的?”钟归大声嚷嚷道,企图将自己的身份当做最后一道挡箭牌。
工作人员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这里是华夏,是你该遵守我们的法律。而且,你们的公司注册在当地人的名下,不是跨国企业,不需要那些手续。”
“你!”钟归没想到对方竟不吃这套,顿时大怒。头脑一热,他向几名兼充保镖的下属连使眼色,示意他们快来拦人。但那几人却像是脚下生了根似的,纹风不动。
他们不像钟归那么自以为是,非常清楚,如果敢对公职人员动手,那今天的事可就不只是查账那么简单了。
而且,这几个人对组织毫无了解,以为公司的大老板只是认识一些财力雄厚的外国商人,做点中间生意,根本不知道公司每年收罗的东西为拍卖行创造了怎样惊人的利润。
既然连上司的存在都不知道,也就谈不上什么忠诚。为了一份普通工作殴打公职人员?他们还没那么傻。
见平时跟哈巴狗似地围着自己转的保镖居然不听话,钟归气得连连跺脚。
骂了几句,他忽然心生一计,抄起桌上的水杯急急冲进办公室,一把扯开电脑上盖着的绒布,将主机后箱拉拽朝上,作势欲浇。
高科技产品却害怕最普通不过的水。只要这杯水浇下去,税务局的人可就什么也看不到了。想到他们大发雷霆却无可奈何的模样,钟归得意一笑。
但茶水将倾未倾之际,旁边忽然有人伸手抄过茶杯,并顺着离心力晃动了几下。
也不知怎么搞的,原本泼出小半的茶水,竟奇迹般回到了杯子里。茶杯悬平,茶水不停荡漾摇晃,却是半滴也没溢出。
这人的动作快得教人眼花缭乱。等钟归回过神来,才发现出手的竟是位俊美到极点的青年,不禁又急又怒:“你干什么!”
他还想去抢水杯,却被青年一把按住肩膀。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却让他分毫动弹不得。
身体一痛,钟归反而找回了几分理智:“你是谁?”
“哟,钟老板不认得我了?真是贵人多忘事。”
青年的容貌本来就教人过目难忘。钟归被他一提醒,顿时想了起来,却更加糊涂:“你是潘家园给我带路看燕耳尊的……”
“没错,看在咱们老交情的份上,今天我也给你带个路。”
来人正是慕容灰。他脸上带笑,下手却一点也不留情,继续缓慢地施加压力。钟归甚至连抗议的力气都没有,就在越来越重的力道下,条件反射地双腿一弯,跪了下去。
“你——”被按成这样屈辱的姿势,钟归自觉受了奇耻大辱。可惜他连骂都骂不出声,只哑着嗓子断断续续挤出最大的疑问:“你是谁?要带什么路?”
慕容灰伸出另一只手,轻慢地拍了拍他扭曲的面孔:“当然是把你从邪路拉回正道。指点迷津如再生父母,我也不要你这大儿子的孝顺,只要你乖乖告诉我,你背后那些米国人是怎么回事就好。”
钟归先是被他的胡说八道气得差点吐血,听到后面愣了一下,难以置信道:“你知道组织……你知道还敢这样对我!不怕我们报复?”
慕容灰笑而不语,只用轻蔑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他。傲慢惯了的钟归只觉这同当面打脸毫无区别,脸上火辣一片,不由挣扎着把能想到的筹码都抛了出来:“你打不开账本的,软件设了密码。而且组织也不会放过你,他们能量很大——”
“老徐,他要密码,你输给他看看。”
这时,工作人员陆续进来。虽然他们都装作没看到被按跪在地上的钟归,慕容灰却不打算再同他啰嗦下去,直接喊了早就等在外面的徐大财进来。
徐大财嘴里对办公室的豪华装修啧啧称奇,下手却一点也不慢,三下五除二就解决密保,切进了软件,又熟门熟路地调出有问题的账目,招呼税局的人来看。
回头见钟归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徐大财得意极了:“你那会计嘴挺严的,喝醉了都套不出话来,我只好拿蘑菇粉招待他了——我说,慕容老弟,那蘑菇现在可种不出来了,用一点少一点。你看,我都下了血本了,是不是该……”
“好了好了,知道你要说什么。罗奶奶前天为秀姐介绍了火柴厂的工作,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嘿嘿,谢啦!你和雁小兄弟都是我老徐的贵人,以后摆酒时,一定给你们封个大大的谢媒红包!”徐大财喜不自胜地搓着手说道。
这几天众人忙碌不休,就属他最清闲,见天地往秀姐工作的馆子跑。这年头闹绯闻可不是什么脸上有光的事,原本不想麻烦雁家的秀姐不得已,最后还是登门请他们帮忙另找个工作。却在罗奶奶的盘问下,不知不觉吐露了心迹:原来她对殷勤小意的徐大财也不是没意思,只是毕竟才认识没几天,不确定为人如何,所以才一口拒绝。
第二天,徐大财丧着脸上门求帮忙找未来媳妇,恰逢慕容灰在头疼:打探摸底的九流老人家们江湖手段自然是一等一的,但却因为不懂电脑,拿不到与保单对应的账目,只知道除了钟归,就是会计知道电脑该怎么操作,里面的账本该怎么看。
雁游记得徐大财有种幻门手段,可以用蘑菇粉让人进入类似催眠的状态,有问必答。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从那会计嘴里问出想要的讯息。
想到奶奶兴致勃勃说要做媒的事,雁游便顺水推舟卖了个人情,告诉了徐大财秀姐的去向,又请他出手帮个忙。
徐大财这人倒是有趣,明白雁游的意思后,马上打包票说包在自己身上。又说如果知道了秀姐的下落怕忍不住要马上跑过去,让雁游先不要说,等成功后再告诉他。
当下,徐大财哼着小调洋洋得意地走了,准备先到百货商店买点时下流行的小玩意儿,再去探望秀姐。
相比他的心花怒放,钟归可谓是衰到了极点。
问不出慕容灰的来历,他索性不去理会,先在心里盘算应付税局的说辞。反正该缴的税金公司一分没少,一套私下的假账而已,声称是会计拿来练手的废账,也勉强说得过去。
但他能想到的,雁游等人又岂会想不到?这边工作人员刚刚开始核查,转头又来了几个人,协同帮忙清点存放在公司还未运走的古玩,马上发现了不少问题。
“清顺初期的山水人物盖罐——唔,账面上标注的是特级工艺摆设。”
“老郑,这个有创意:玄漆金棱纹瓣式盒,记账名称是糖果盒。”
“比不上这个——老陈,你听好啊:宗教工艺陈设品。猜得出是什么吗?”
“香炉?”
“就知道你猜不到,是一副对联,用纸蛮考究的,字也不错,大概是民国哪位文士的手笔。‘长生不老神仙府,与天同寿道人家’。哈哈哈哈哈,这不是西游记的吗,回头我也照着写几副宗教工艺陈设品去!”
听到屋外笑得开心,慕容灰顺手把钟归搡到沙发上,好奇地问道:“陈教授,有什么好玩说来听听啊。”
陈博彝百忙中探进头来说:“好笑的太多,实在说不完,你自己来看吧。”
那天钟归为了低价把燕耳尊搞到手,磨了将近半个时的嘴皮,自然不会忘了陈博彝。当下一照面,顿时猛地打了个激灵,自以为察觉了真相:“竟然是你!难道你们那时就设好了圈套?!”
陈博彝对他的第一印象本就欠佳。后面知道近来的风风雨雨都是这厮搅出来的,对他更是讨厌到了骨子里。
当下见钟归一脸惊恐,刚要说话,忽然想到什么,话到嘴边又变为一声冷笑:“嘿,你自己想去吧。”
如果他说出实情,钟归还不觉得怎样,大骂几句也就罢了。但他越是不说,钟归越是要往严重里脑补。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脸色忽青忽白变幻不定,忽而紧张又忽而放松,显然被自己的脑补吓得不轻。
公司放的古玩不多,但要与那些名目奇特的库存名称一一对应,却是颇费功夫。郑光头进来催陈博彝快去帮忙,见钟归抖抖索索的模样,不禁笑道:“啧啧,老陈,原来你也会吓人了。”
“和他的所作所为比起来,这算得了什么。”陈博彝嫌恶地从钟归身上移开视线。
“别生气,他是跑不了了,咱们快去清点东西。”郑光头推了老友一把,又弹弹手里的库存表,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小雁不在,否则以他的眼力,鉴别这些不过分分钟的事儿。”
其实,把举报材料送到税局、让他们决定马上清查钟归名下公司的时候,雁游本是打算跟来的,但却被护犊子的英老坚决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