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泓指尖敲了一下桌子,“这价钱花得恐怕也不怎么称心如意,山海镖局里俱是亡命之徒,货物失窃一二之事常有发生,而赔偿甚微。”
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
林泓所言不虚,黄海以北封锁,而东海可停泊的港口在麒都,麒都一带山路难行,这一段给不少有野心的商人增加了成本。
可提这作甚?
林泓接下来说的话让众人皆惊——
“我长瀛镖局只要山海镖局价钱的六成,若有损失七成赔偿。”
六成!赔偿七成!
这是何等的魄力。
无人敢跋涉的险路,山海镖局铤而走险,就漫天要价,只求发一笔横财,林泓却让出了四成利。六成价钱当真够他支付镖客的工钱吗?再者,山路崎岖难行,路上难免颠簸,货物受损乃是常有之事,七成赔偿……
不得不承认这个条件非常诱人。
主座上的老板沉默了,客座众人切切查查。
商人在巨大的利益之前也总能保持清醒。质疑声又起——
“新起的镖局有何可信度?”
“山海镖局亡命之徒,若心生怨恨,存心报复,小小镖局怕是连自保都难!”
“山匪也不是善茬,你镖局可有什么本事?”
“好个七成赔偿,抵上你的镖局够吗?卷货逃走,我们又去何处讨公道?”
林泓笑了,“这些问题,各位老板不如问问我的常客。”
他抬眸看向主座上风情万种,唇边带笑的女子,“您说呢?竹老板?还有——”
他的目光又看向了主座上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男人,“风老板。”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商代和西周,官府控制主要商业部门
第072章 但喜相逢陈家老宅
风如晦那双蓝色眼睛投向了林泓,
刀刻般的唇抿成一条不悲不喜的线条,幅度不大地颔首,声音低沉,“林老板可靠。”
——这个混血的巨商几乎垄断了江南一带的瓷器业。不少上等的瓷器运至京城,深受达官贵人喜爱。
与马成全有“风瓷马绸”的美名。
风如晦年岁不到而立,父亲是中原人,母亲是买来的胡姬。没人知道这个黍出的混血,用了怎样的手腕能名正言顺地继承父亲的衣钵。
继承伊始,不少讽刺和谩骂,但他手段惊人,把家传的瓷器业做得风生水起,还拓宽了不少规模。久而久之,质疑销声匿迹,推崇声四起。
风如晦沉默寡言,是出了名的只看利益不讲情谊。他能和林泓合作,那说明的的确确是有利可图的,这让在场的不少商人都为之沉默,各怀鬼胎。
说起来,林泓同风如晦的合作自他江南分局建成那日便开始了。
新店落成,那是一个雨夜。身形高大的男子在雨中望着长瀛镖局长久驻足,身边是给他撑伞的仆人。
林泓从店中出来,抬眸便注意到了他。倚着门板朗声问道:“贵客是来谈生意的吗?”
高大的身影没有回答他,沉默、静止。
良久,才从雨中走来,一步步,扬起地上的雨水。
在他的面前站定,垂下一双蓝色的眼睛看向他,声音和这秋雨一样凉,“谈。”
最后,生意谈成了。
林泓替他押了几趟货,顺口提起了在麒都那边的营生,没想到风如晦也应下了,生意合作直至今日。
风家在麒都也有些面子,拖了风如晦的福,麒都那边的生意风生水起。林泓今日才敢在这席上谈起。
“有风老板这句话就够了。”林泓看着他笑了笑,站起身来,朝他行了一礼。
他的目光看向主座的其余五人,扫过客座正看着他的数十双眼睛,拱手道:“蓬门随时恭候各位老板,届时,定倒履相迎。”
“林某先行告辞了,各位海涵。”林泓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丝竹声不知何时结束了,此刻的席间过于安静。
席间的众人醉得面红耳赤,东倒西歪,衣衫不整,而这位玉面的狡黠商人,雪白的裘衣曳地,长发如墨,磊落地来,依旧磊落地去,不乱一丝一毫。
竹璃书玉手端起茶杯送至嘴边,轻笑一声,“有趣。”
*
“头儿你没事吧!”赵刚龙的大嗓门叫开了。
林泓扯了扯滑下几分的披肩,立在雪饮寒楼门口有些失语。
“我说……”林泓抿了抿唇,“你们一大帮子人给人杵门口做什么……”
他的面前站着高低胖瘦十余人,皆带刀配剑,怒目盯着面前的高楼。
活像一干罗汉要来踢馆子,站在这楼前简直万众瞩目。
“他们没欺负你吧?”赵刚龙扯着林泓使劲瞅,都要给他看出个洞来。那架势恐怕林泓破了点衣服他也要杀进去。
“都说了我一个人来就行了。”林泓话是这么说的,但其实心里挺暖。
“那不成!”赵刚龙一大嗓门叫开了,“鬼知道他们这些跳梁小丑要搞什么幺蛾子!”
声震九霄。
林泓顿时头疼。
“情况如何?”屠洪雪看向林泓。
林泓伸了个懒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朝前走了,“准备接客吧。”
“怎么就接客了?你赵爷爷我卖艺不卖身!”
苍朗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谁买?”
*
林泓在宴会上那一出让江南众多商贾认识了他,但众人却对此事都几乎默契地保持缄默,没有任何蜚语流传于市。
江南商会在明面上遏制了恶性的竞争,而实际上竞争和攀比从未消弭,这些商贾暗地里都在较劲儿。
如今林泓与江南商会不和是事实,但送上了一份大便宜也是事实,众人都在兀自琢磨,精打细算,权衡利弊。
最高明的猎手总是最沉默的潜伏者。
故而,沉默的背后是林泓桌上堆叠的请帖。
林泓同风如晦合作,却与马成全对峙、和黎日东不合,其余三位大老板的态度讳莫如深,如今那些商贾衡量不出林泓和江南商会的关系,公然上门太过明目张胆,但利益总能让嗅觉敏锐的商人趋之若鹜,所以他们选择了折中的办法——请林泓到府上。
有生意给林泓做,让他自个跑一趟也无可厚非。
*
日薄西山,江乡的街市人声渐稀,各家都在收拾店铺准备归家。
炊烟袅袅,饭香四溢。
林泓揣着请帖,独自穿过街市。
收摊的商人互相打着招呼;
卖糖葫芦的老人把最后一串送给玩得一手泥的孩童,男人吆喝他谢谢老人,老人摆手离去;
浣纱的姑娘们嬉笑着归来;
女人收回晨间晾起的被子……
林泓被这黄昏时刻的慵懒气息感染得也有了几分困意。
莫来由地,他眼前蓦然一片血红!无数的画面快速闪过——古老的宅院、数十双半空轻晃的脚、跑过的人影、模糊的画像、桌下蜷缩的人、窗前窥探的双眼……
太快、太多、太杂……
林泓停下了脚步。
叫声、笑声在他耳畔回荡,头疼欲裂!
血色还在翻涌着。
恐惧如同巨浪席卷,铺天盖地。
林泓有些喘不过气来……
突地,一股力量握住了他的上臂,相碰处滚烫炽热,那力道沉稳,握得他几乎生疼,却莫名折半了他的恐惧与茫然。
“林清泉!”
“林泓!”
血红退尽,林泓望进了一片滚烫的深渊——是同夜一样的晦涩,是比肩剑芒的冷厉,是山间野火要燎原。
是最温柔的绒包裹最锋利的刃。
是如墨的眉目。
英俊无俦。
林泓脑子蓦然空了。
万古川见林泓直直地看着他,垂眸撇开了目光,手也松开了。
须臾,又看向他,眸底的情绪收得干干净净,“回神了?”
这一句问完,林泓才真正算是回神了,心下一乱,目光顿时从他脸上移开,落到他胸襟上,莫名想起了段宇那一句溯峰“胸”,顿时又瞟向别处,脑子里糊成一片了。
什么情况……稀里糊涂来了一句,“你……你怎么在这?”
万古川的目光着在他身上,“看来还没醒。”
林泓反应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