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纸上,红笔字迹凌乱,却明显是以一个人类的口吻所写的,给其他人的生存提醒。
“是提示。”徐徒然点头,“问题是,这份提示,我先前就看到过一张。是在另一个房间里——上面的内容,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这里还有——这边都是!”苏穗儿将手里的纸张重重拍在地上,“都是它伪造的!”
“字迹都不一样?”杨不弃翻了两下,却觉得不太对,“这个可憎物这么聪明?还会仿笔迹?”
他以前遇到的,有的可是连文字的概念都无法理解,更别提写字了。
“……未必是‘它’写的。”徐徒然略一思索,语气忽然沉了下去,“别忘了,这些纸是和作文纸,是放在一起的。”
作文纸上都是对“它”的赞美,是具有洗脑作用的扭曲之词。他们不能细细翻看。但大致对一下也能发现,两份资料之中,有不少字迹相似之处。
“让被洗脑的人,写下虚假的情报去骗人。真是够恶毒的。”苏穗儿阴沉着一张脸,想到自己还有同伴因此而受伤,心情更是复杂。
徐徒然安抚地拍拍她的肩,目光落在那一叠纸,以及一旁的作文纸上,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她先前所遇到的那种生着血管的小怪,是否就是由被洗脑的活人所化?如果是的话,从作文纸的数量来看,被转化的人已然不少……
这还只是小女孩这边找到的线索。如果她没猜错,这个域里还有查若愚的另一个孩子,以及妻子……他们那边也承担了洗脑和转化人类的职责吗?如果是的话,那目前被转化成怪物的人类一共有多少?这域里的活人还剩多少?
短暂的思索让徐徒然产生了一丝不妙的预感。而很快,他们就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杨不弃翻开了小女孩用以记录的那本粉红笔记本。
那笔记本被用掉了大半。一开始是断断续续的日记,是用深蓝色的水笔写的,笔迹稚嫩,内容简短。
【xx年x月x日晴今天妈妈又去医院了。爸爸要去陪妈妈,让我一个人在家照顾弟弟。弟弟很乖,一直抱着妈妈给他的玩偶,一点也不闹。】
【xx年x月x日晴爸爸今天偷偷地在房间里哭,他以为我没看到。二叔叔到家里来了,我听到爸爸和他说话。说着说着忽然吵起来,将人赶走了。】
【xx年x月x日晴妈妈又去医院了。爸爸陪到很晚才回来,抱着我坐了很久,眼眶红红的。每过多久,二叔叔又来了,这次爸爸没让他走。他们在房间里聊了很久。二叔叔送给了他一盏灯。】
……
【xx年x月xx日雨爸爸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好忙。和他说话都不理我。新闻里说我们家附近有人死了,还被[碎尸],我问爸爸[碎尸]是什么意思,他说,是效忠与奉献的意思。】
【xx年x月x日雨家里有种奇怪的味道,爸爸说是有死老鼠。好恶心啊。如果妈妈还在家,她绝对不会让家里有死老鼠。】
【xx年x月x日雨爸爸从医院将妈妈接了回来。妈妈的气色好多了。爸爸说这是因为星星的眷顾。他让我和弟弟出去玩,自己在家和妈妈谈恋爱,还以为我不懂呢,羞羞。】
【xx年x月xx日晴弟弟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说他发现家里多了个人,还要我对爸爸保密。可我到处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他说的那个人。我就知道,他肯定是又在骗我。】
【xx年xx月x日雨妈妈又生病了。可爸爸这回没有把她送到医院里。他说他有办法治好妈妈,不过一定要我和弟弟配合。他让我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把弟弟关进了卫生间,还说晚上不论如何都不能出来。可我从来都没有一个人睡过,我好害怕。
爸爸说不用怕。今晚过后,我们就会去到一个无比幸福的地方。他会晚点到,但他一定会来。他说,星星承诺给他四把钥匙,我们家正好每人一把,没有人会掉队的。】
深蓝色的水笔字迹,到这里就结束了。
再翻一页,就是触目惊心的大片红色。
【我爱我的父亲,我伟大的父亲!它无所不能——】
杨不弃唰地合上了粉皮本子。
“怎么?”徐徒然好奇看过来,杨不弃摇了摇头,“没什么,差点又看到洗脑的东西……我接着翻,如果情况不对了,记得踹我两下。”
说完,他深吸口气,再度翻开了手里的本子。
他强制放空脑袋,走马观花般扫过小女孩对“它”的大段无意义歌颂与赞美,总算是在几页之后,找到了一些比较有价值的内容:
【今天父亲依旧没有出现。不过我听到了它的声音。它说它很喜欢我做的一切……我是如此的荣幸……】
【今天我听到了弟弟的声音,就在不远处。我好想出去看看他,可外面太冷了,我出不去……它生气了,它看到了我没关上的门……我没办法,我关不上,我怎么都关不上……我要做更多更多的事去讨好它……】
【妈妈吃掉了弟弟。父亲非常非常生气。它再次命令了我,可就算它不这么说我也会照办的。我和弟弟不一样,我听话,我不会乱跑的。】
【我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她在喊饿。她为什么总是那么饿?伟大的父亲给了我们永恒,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妈妈被关起来了。因为不听话,所以被永远地关起来了。】
【信徒可以是食物。食物能成为信徒。每个人的死亡,都是在为它添彩,每个信徒的进食,都能让它更加壮大。】
【好可惜,我不被允许吃东西。在这里,我的进食是一种浪费。】
【今天又收到了满意的作文……这一批应该还有三个……父亲一定会高兴的……】
【又一个。是个戴眼镜的傻大叔。】
【又一个。是个可爱的小姐姐。我好喜欢她。可惜她太弱小了……转化是需要时间的。种子需要慢慢生长……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活到真正理解这一切的时候。】
【最后一个。下一批什么时候来?没有可供转化的食物的了。】
【没用的家伙。脆弱的烂肉。无趣的蛾子。一进来就死了。怎么办,这样父亲大人会感受不到乐趣的。】
【又一个。她说自己是做[直播]的。什么叫直播?】
……
【最后两个。】
【没有了,一个都没有了。没有新的食物来源了。怎么办?好无趣。】
【太好了,我能感觉到,新的一批又来了!】
最后,则是三条排在一起的【又一个】,还都各自配上了简短的描述——一个是【长得漂亮的坏女人】,一个是【不识字的坏男人】,一个是【懂很多的厉害姐姐】。
从时间和……和描述上来看,对应的应当正是他们三人。
换言之,在他们三人进入那间房间前,那房间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去了;而在苏穗儿他们前一批进入这个“域”的人,要么变成食物,要么缓慢地变成了怪物,已经被消耗得干干净净。
“……这还真是……”苏穗儿望着最后几页的内容,默了半晌,闭眼叹了口气,“虽然我早就猜到这里活人不多了,但我没想到……”
没想到现在,他们这一批能力者,再加上杨不弃和徐徒然二人,竟成为了这个域里唯一的活口。
“难怪。我们进来到现在,看到的怪物比活人多。”徐徒然若有所思,“看这记录的意思,被洗脑的信徒会慢慢变成怪物,而且是能彼此吞噬的怪物。”
“信徒吃食物,或者别的信徒,而它再将信徒吃掉。这就对应了日记里的那句‘每个信徒的进食,都能让它更加壮大’。”杨不弃面露沉吟,“可为什么身为伴生物的女孩,不被允许进食?”
“或许是因为……它不能吃伴生物?”徐徒然眸光轻转,一拍手掌,“信徒不管怎么进食,本身都是它的食物,最后一切都是要进它的肚子的。可出于某种理由,它不能吃伴生物,所以伴生物的进食,对它而言就是浪费,是没有意义的!”
那么问题又来了——为什么它不能吃伴生物?
伴生物的存在需要靠可憎物的力量维持,所以不存在它无法吞噬伴生物的可能性。那唯一的可能就是……
徐徒然与苏穗儿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之前的猜测:
“为了维持‘域’!”
“对对对,肯定是这样!”苏穗儿几乎是从地上跳了起来,“就像我们之前猜的那样,伴生物就是维持这个域存在的‘钉子’!所以它无论如何不能吃他们!”
“划个重点——妈妈还吃掉了弟弟。”徐徒然微微挑眉,“这起码说明了两件事。”
杨不弃若有所思地接口:“第一,伴生物虽然无法被杀死,但是可以彼此吞噬。”
“第二——伴生物被彼此吞掉后,肯定会对域造成影响。”苏穗儿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所以它才会那么生气。”
徐徒然再次一拍手掌:“很好,思路来了嘛这不就?”
根据日记所透露的信息,现在“域”里面还剩下她和她妈妈两个伴生物。而她妈妈正被锁在某个房间之中——只要找到这个伴生物,再设法引到女孩所在的房间中,那么这个域的存在,或许就能随之瓦解。
“但还有两个问题。”杨不弃沉思片刻,摇了摇头,“首先,怎么确定当伴生物自相残杀到只剩最后一个时,域就一定会崩坏?其次,就是伴生物本身的风险问题……”
小女孩虽然没有直接对他们动手,但从当时追杀徐徒然的气势来看,若是正面硬刚,他们大概只有早死和晚死的区别;而她的妈妈,不仅已经吞噬过另一个伴生物,而且还很“不听话”……
根据杨不弃的经验,这种连可憎物的话都敢不听的伴生,要么就是比较蠢,要么就是比较强。
他更倾向于后者。
另一边,徐徒然垂眸思忖片刻,缓缓开口:“你的第一个问题,我不能给出确定回答。但从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那个‘可憎物’显然是在极力避免‘伴生物自相残杀到只剩一个’这种局面出现。反过来想,这事一旦发生,对它来说肯定不利。”
“单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就有尝试的必要。”
让敌人不舒坦就是让自己舒坦,徐徒然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至于如何降低风险的问题……”
徐徒然陷入了沉默。
杨不弃:……
他有理由怀疑,如果自己不提这点,她可能完全不会去思考类似的问题。
……不,按照徐徒然的一贯作风。若是真到需要引诱两个伴生物自相残杀的那一刻,她搞不好会直接拿面小旗在“妈妈”面前舞,一面舞一边叫,“需要吃饭的这边走——”
杨不弃被自己的想象逗得哭笑不得,忽听徐徒然“诶”了一声。
“对了,那个梅花公寓的走道标记,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问另外两人,话题一下飞得老远,“那个东西很难吗?”
……?
杨不弃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徐徒然的想法,眼睛倏然一亮。一旁苏穗儿亦是微微瞪大了眼:
“你的意思是?”
“我记得在梅花公寓里,那个什么标记一触发,整个楼道就被封起来了是吧?”徐徒然比比划划地跟他们描述,“里面还有很多岔路……那些岔路可以去掉吗?就保留一个封闭的空间,把伴生物困进去,让她们自己在里面转……”
“……这我不清楚。”苏穗儿微微张大了嘴,“那标记实际是我一个同伴的能力产物。他现在也在这域里,如果想要制作应该是不难的……”
但具体的效果,这个她真的没法保证。得由那人亲自来试过才知道。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他们该上哪儿去找人呢?
“我记得你们内部应该是配有专门的应急电话吧?”杨不弃看向苏穗儿,“那东西也没法用了?”
“能用的话我至于用脚找这么久吗?”苏穗儿没好气地看他一眼。
事实上,她之前试过。那机子倒是还有电,也能拨打电话,然而电话接通后,机子那头传来的却不是同伴的声音,而是若有似无的呢喃与古怪的笑声。电话刚挂掉房间外面就传来了诡异的响动,怕她吓得当场跑路——就这,谁还敢试第二次。
徐徒然听到她这描述,倒是很有尝试一下的冲动。只可惜苏穗儿因为担心自己被“它”盯上,跑路的同时连应急电话都扔了。徐徒然无奈,只能作罢。
徐徒然:“……”
她靠着沙发垂头思索一会儿,忽然开口:“再次确认一下,这个域里面目前还算是活人的,只有能力者了对吧?”
“从笔记本里的记述来看,是这么回事。”杨不弃点头,“那本子里写的都是真话。”
起码从小女孩的角度来看是真话。
“行。”徐徒然坐直身子,“那我有一个找人的办法。就是可能有点费事。”
迎着苏穗儿诧异的目光,她缓缓开口:“首先,怪物不会关门,对吧?这点日记本里的内容也证实了。这也就意味着,当怪物从房间里横穿而过,如果没有人去关门,那么那个房间前后相连的房间都不会变。”
“……”
杨不弃微微挑眉,不知为何,心头又飘上了一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