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对奴婢,必定像是奴婢对牡丹一样!”海棠忙道,“还请世子爷成全奴婢!”
听着海棠那毫无退缩的声音,端木夜心里如同窝了一团火。
他讥讽地说道:“你待牡丹如同姐妹,她却未必如此。”他话未说尽,剩下的留给海棠去想,他知道她聪明得足以知道他暗示的是什么。
可海棠却道:“奴婢并不介意!”光跟端木夜来来回回地说话,他却始终不松口,海棠急得不行,却只能一遍遍求饶,“世子爷,求您成全奴婢!”
端木夜胸中的那团火越烧越旺。
他设计了那许多时日,就为了今日见到海棠被好友背叛后的反应,可现下海棠的反应却不是他想要的。
她当真蠢到这地步,竟还为一个“背叛”了她的姐妹求情,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
端木夜眉眼一抬,将手中的玉佩往海棠跟前一丢。
海棠的视线不由得落在那玉佩上头。之前距离远,她的注意力又不在这东西上面,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什么,等定睛细看,顿时瞳孔微缩。
这是之前几位皇子考验她时,二皇子赏赐给她的玉佩,前段时间牡丹刚还给她,她就压箱底放好了。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是牡丹上交给世子的吗?
“这是端木荀的吧。”端木夜的声音显得有些阴沉。
海棠垂头,应道:“是那次几位皇子赏赐奴婢时,二皇子给的,当时世子您也在场。”
她的脑子不由得乱糟糟的,真是牡丹为了挑拨她和世子,故意将这块玉佩上交?可为什么呢?就因为牡丹也喜欢上了世子,而世子却仿佛只对自己有意思?
海棠想起了从前跟牡丹打闹时牡丹那明媚温柔的笑容,想起了她被世子为难要看《九章算术》时牡丹的帮助,牡丹脸上的担忧,以及两人劫后余生时牡丹抱着自己时身体的颤抖,声音中的哽咽……
不!牡丹不可能会这么做的。虽然她们相识不过几个月,可她就是相信牡丹,她怎么会那么对她?
“因此你便珍之重之地藏好了?”端木夜冷笑。
海棠垂头道:“奴婢将它压箱底了。”因为那一次二皇子对她伸出了援助之手却被端木夜发现了,海棠明白端木夜对于她和二皇子间的任何联系都会心存顾虑,因此即便她知道端木夜知道这玉佩的来历,她还是要认真解释。
解释完了,她又接着道:“世子爷,您若对奴婢心存怀疑,您有足够的时间询问奴婢。只是奴婢怕牡丹身子弱会承受不住……求您开恩,先让他们将板子停下来吧!奴婢求求您!”
她说着便用力磕起头来。她不管端木夜所谓的牡丹勾.引他是怎么回事,她也不管这玉佩为什么会到了他手里,现在她只想把牡丹从板子下救出来!
看着海棠不断磕头,那一声声的敲击声钻入端木夜的心窝,让他心底泛起丝丝烦躁之意。
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外,超出掌控的感觉让他心中憋闷,急于寻找出口发泄。
然而,另一种奇怪的感觉悄然升起。
他第一次那么认真地打量着海棠,她对牡丹那愚蠢的信任,此刻都仿佛变得不那么愚蠢了,甚至让他心头微颤。
他见过太多的兄弟相争,姐妹相残,可像海棠这样,即便证据摆在面前,她也毫不犹豫地为“背叛”她的人求情的人,少之又少。因为是好姐妹的背叛,本该让海棠更伤心,更难过的,可她却以性命替牡丹求情。他不知道对于牡丹的“背叛”她信了多少,可无论如何,她也不该如此毫不犹豫。
“够了!”端木夜忽然怒喝一声。
海棠怔住,呆呆地抬头。
“李长顺。”端木夜的目光从海棠红肿的额头挪开,看向外头。
李长顺立刻跑了进来。
“停了板子,让尚膳司的把牡丹带回去。”端木夜冷冷地吩咐道。
李长顺立刻应了,转身跑出去,那板子声终于停了。
海棠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下,直到此刻她才感觉到额头的疼痛,以及长时间磕头导致的眩晕。她怔怔地看向外头,这位置她刚巧能看到牡丹正对着这边的脸。
牡丹脸上都被汗湿了,凌乱的头发一缕缕贴在她的额头、颊边,她闭着眼,就像是死了一般。
海棠心中颤巍巍的,直到见牡丹睫毛抖动,缓缓睁开双眼,她才放下心。
牡丹的视线有一阵失焦,很快她便重新对上焦,看到了跪在里头,额头一片红肿的海棠。她动了动唇,无声地吐出一句话。
海棠瞳孔微缩,她看到了牡丹只能用嘴型说出的话。
她说:“我没有。”
海棠眼圈一热,她轻轻地点头,同样无声地回道:“我知道。”
她为自己曾经有一瞬间怀疑过牡丹而感到羞愧。她知道牡丹不会害她,她应该确信的!
得到海棠的回应,牡丹轻轻扯了扯嘴角,视线不自觉地飘向海棠身后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心痛,和绝望。
她是被李长顺叫到世子跟前的,她也疑惑世子明明说今日要海棠服侍沐浴,可不知为何却偏偏还要叫她来。可她身为奴婢,没有发问的权利。只是她才刚要替世子脱衣,谁知世子竟忽然推开了她,让小厮们将她架了出去。她不明白,她的心里满是恐惧,而当海棠赶来,李公公说她是因要勾.引世子而被打板子时,她曾试图告诉海棠她没有,却被打断。尔后,她被板子打得死去活来,耳中却能隐约听到海棠和世子的话。她明明没有勾.引世子,她明明没有送上那玉佩,可世子却将那一切都归咎到了她头上。汗水浸湿了她的眼睛,透过水幕,她隐约看到了世子望着海棠的目光,那么专注,那么灼热,她不蠢,几乎立刻就明白了,无论是为何,这一场局,是世子针对海棠设下的。
当初海棠问她,若世子真看上了她,她如何打算的时候,她其实是想说不愿意的。可当她看着海棠那略带担忧的面容时,她又说不出口了。她知道,若她说不愿意,海棠定会帮她,不让世子如愿。可那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啊,海棠为了帮她,该如何触怒他?因此那时候,她便说了违心话,她想,若世子真看上了自己,自己便从了,免得海棠还要为她惹得世子不悦,况且她若真得了世子的宠爱,将来也能帮衬海棠。她很清楚,甚至确信,海棠根本不愿被世子宠幸,不然以世子对海棠的特殊,海棠早已如愿。
可她没想到,在服侍世子的过程中,她会真的倾慕上这个高高在上的英俊男子。他对她那么温柔,好像她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她又怎么能不心动?
然而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这一切都只是世子为了海棠而设下的局,她不过是其中的牺牲品。
会不甘吗?会的。
会怨恨吗?也会的。
可当她看到海棠为了救下她所做的努力,当她想起两人从前的相处时,那所有的不甘和怨恨就都消失了。
海棠一直将她当做最好的朋友,救她的性命,让她远离一切纷争,是她欠海棠太多。
身上的痛将牡丹拉回了现实世界,她终于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看到牡丹眼睛闭上,海棠的心猛然一颤,她想要起身跑到牡丹跟前,却被端木夜那阴沉的视线牢牢钉在原地。
端木夜没有说话,可是他的视线好像在告诉她,只要她敢过去,牡丹便只有死路一条。
海棠垂下视线,安安分分地跪着,没有再吭声。
很快,尚膳司就派人过来了。
来的人中包括刘三,看到牡丹那狼狈的模样,他的脸色猛然一变,随即下意识地看向里头还跪着的海棠。来的路上他大概听说发生了什么,可他不相信牡丹会勾.引世子,他更相信是海棠在陷害牡丹。当初海棠还跟牡丹吵过一架,可那时候他根本不信海棠的话,他知道牡丹不是那样的人。
刘三恨恨地看了海棠一眼,随即和尚膳司众人一道,小心地将牡丹带了回去。临走前,他看到海棠转头看了过来,那眼里有着深切的担忧。他冷冷地看了回去,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装,是为了在世子面前显得无辜吧?或许世子会被她骗了,可他不会!
海棠被刘三瞪得收回了目光,心里针扎般的难受。牡丹伤成这样,不会有事的吧?请好的大夫的话,肯定能治好的吧?
“都退下吧。”端木夜面无表情地说完,便起身离去。
李长顺忧虑地看了海棠一眼,忙紧随其后。
海棠恭恭敬敬地跪着,直到端木夜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她才起身退出去。外头除了些值夜的,人都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不过就是梦一场。
回了自己的房间,海棠胡思乱想了一夜,始终没有睡意,她总担心牡丹的身体能不能撑过去。
第二天一早,李长顺派人来告诉她,今日她不用陪世子去宗学。海棠因此松了口气,立刻将还在这边的牡丹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昨日他们走得急,牡丹的东西都没收拾。海棠边收拾边担忧着牡丹的身体,想多了眼眶都有些发热。她回自己房间,拿出大半银子放到牡丹的包裹里,拿上东西便向尚膳司而去。
海棠到尚膳司的时候,有几个人正在懒洋洋地扫着地,看到她出现,他们目光一变,有个小厮走了过来,脸色难看,语气也显得阴阳怪气的:“原来是世子爷身边的大红人海棠姑娘,您来有何事啊?”
“我想找牡丹,还她的东西。”海棠指着那包裹道。
“牡丹现在正卧床躺着,哪能起得来见您?”那小厮嗤笑一声。
海棠沉默片刻,又道:“那还请你帮我叫一声刘三哥。”
小厮沉沉地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海棠等了一会儿,面色阴沉的刘三便走了出来,想来刚才的小厮已经说过情况,他来了也不废话,直接伸手道:“牡丹的东西给我吧。”
海棠将包裹递过去,忍不住追问道:“牡丹怎样了?又没有请大夫看过?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海棠不问还好,一问刘三脸上那冰冷的表情便裂了,瞬间化为愤怒之色:“你还有脸问?若不是你,牡丹会变成这样?牡丹不想再见你!你以后离牡丹远一些!”
他说完便拿着包裹回了后院。
海棠呆呆地站了会儿,只感觉旁边的小厮们都用一种嘲讽鄙夷的眼神看着她,她终于转身,离开了尚膳司。
刘三将包裹带回了牡丹的房间,牡丹无法仰躺,只能趴着。刘三将包裹放到牡丹身旁,气愤地说道:“牡丹,你点点看里头的东西有没有少!”
牡丹脸色苍白,她沉默地将包裹打开,看到了海棠放在里头的银子。她眼圈顿时一红。
刘三急了:“牡丹,怎么了?疼得受不了吗?我让玫瑰再给你上个药膏!”
牡丹并没有阻拦,等刘三急匆匆地出了门,她泪如雨下。
当有人告诉刘三海棠来了的时候,刘三正在她这儿,所以她知道海棠来了,她也想见她,将一切的一切都说清楚,可她不能,她只能让刘三给海棠带话,让海棠别再来找她了。
昨日回来之后,在她短暂的清醒时间里,李公公让一个小太监给她带了话:不要见海棠,牢牢地闭上她的嘴,否则整个尚膳司的人会给她陪葬。她知道,李公公的吩咐也就代表了世子爷的,世子爷的威胁,没人会不当真。
事到如今,她并不恨海棠,甚至依然在担心着海棠。海棠和她,都只是如同浮萍般的可怜人罢了,她只愿海棠今后能平安顺遂,只愿海棠不要再有那些古怪的固执,顺从地接受她的命。而她自己的心思,自昨日之后,也会慢慢散了,那个男人,本就不是她该肖想的。
海棠回到红叶苑之后,查看了一番茉莉和杜鹃的工作,又四下巡视了一番,面上显不出任何异样。只有当她回了自己房间,才忍不住心里的难过,红了眼眶。
牡丹虽受了苦,但能借此回到尚膳司,也是好的。想如此一来,世子和王妃都不会再拿牡丹做文章,那样对谁都好。
只是在难过之后,有些事海棠不得不深思。
端木夜那几次三番的态度转变,某些异样的行为,以及昨天发生的那场她当时无法细想的闹剧……
她心里一沉,忽然就得出个她完全不愿去想的结论——端木夜的目标从来没变过,一直都是她。
当初端木夜对牡丹态度温和,海棠想不到其他理由,只能猜测端木夜是看上了牡丹,否则他为什么会对牡丹那么好呢?那完全没有道理。到后来他态度转变,她只以为他这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少,兴趣不过只能维持一瞬间而已,还没到手便失了兴趣。
她从没有想过,端木夜费尽心机,却是针对她。她知道端木夜一直觉得她好玩,喜欢逗逗她,可也仅此而已,即便他表现出想睡她的意思,也是因为他觉得她好玩而附带的。所以这次她没有想到,一开始端木夜对牡丹好,是为了引牡丹喜欢上他,而之后他又刻意疏远牡丹而亲近她,是为了勾出牡丹的嫉妒——他想看她和牡丹姐妹相残。
昨天海棠没能跟牡丹说上话,可牡丹那无声的“我没有”却刻在了她的脑子里。海棠相信牡丹,牡丹说没有勾引世子,那她就一定没有。
这一刻海棠忽然有点想笑。当端木夜发现牡丹迟迟没有因为“嫉妒”而动手的时候,他一定很失望吧?因为他算错了牡丹。同样,他也算错了她。她才不相信牡丹会去勾引他,她也不相信牡丹会交出玉佩来故意说些陷害她的话,恐怕那玉佩是端木夜找人从她房间里拿的吧。
所以说,昨天那一场戏,端木夜到底想看到什么呢?她和牡丹的表现,一定让他很失望吧?她们互相间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互相残杀,有的只是无条件的信任。
海棠想起了那天那个巫蛊娃娃。如果巫蛊娃娃真有用的话,她还真想做它个十个八个,用她最大的恶意每天诅咒端木夜。
端木夜就是个变态,不但喜欢虐人的身体,还喜欢虐人的精神,玩弄他人的感情,现在他的玩物是她,所以不但她自己被他各种耍弄,连跟她关系要好的牡丹都受到了牵连。
在她彻底脱离端木夜,或者端木夜死掉以前,她不能再跟任何人真心交好了,不然累人累己。
海棠将捡回来的那二皇子送的玉佩藏在了被子之下,就在枕头的位置,她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昨天的事,她要记住端木夜是怎样的人。
☆、45|5.11
端木夜给海棠放了一天假,对海棠来说是件好事。第二天再去服侍他的时候,经过了一天的调整,她又能表现得跟原来没什么两样。
就好像那天的事并没有发生一样,海棠照旧跟着端木夜过起了两点一线的生活。
很快翰林院入学试放榜,端木夜榜上有名,成功进入翰林院就读。其实他就是换了个地方读书,不过一段时间后会有考核,考核成功后会被授予翰林院官职。端木夜对此反应不大,相对于文官,他显然更想当个武官,一个懂军事谋略的武官。不过,大梁朝平静了几十年之后重文轻武之风越来越盛,宗室子弟偶尔去考试当个文官还差不多,没谁想去当个很难升职的武官。像端木夜这种因为父亲的功劳而被皇帝看重的宗室子弟,其实完全没必要考试入翰林,想当个什么官,可以请旨,只要不是太大的官比如内阁成员六部尚书,太专业的官比如钦天监太医院官员,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光拿俸禄不干事也没人会说什么。
可端木夜偏偏以亲王世子的身份考入了翰林院当学生,想也知道翰林院里那些没有爵位的普通品官在端木夜的问题上会有多头疼。明明他在翰林院就读,只能算是个实习生,连品级都没有,却因为爵位压人,所有翰林院的官员上到学士下到待诏,见到他时都得行礼。
端木夜换地方读书之后,海棠就不用再跟着了。宗学只是所学校,而翰林院却是政府衙门,官员上班,身边总跟着太监丫鬟算什么事呢?不过鉴于端木夜身份的特殊,李长顺倒是一直跟着,而姚炳这个武官则被拒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