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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人忙曲膝称是。
  三公主转头看着香芷旋,“西夏这次让顺王为使臣进献贡品,是有着和亲的打算,不然哪儿就用得着一位王爷做使臣了?我离宫之前,顺王已向父皇说明此事,点明要娶我。”
  “那你呢?愿意么?”因着惊讶,香芷旋忘了什么尊称,只担心三公主满心落寞地远嫁。
  “别担心。”三公主笑着探过手去,握住了香芷旋的手,“我愿意嫁给他。昨日我就与父皇说了这件事,今日他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不然父皇也不会同意我来找你啊。”
  香芷旋问道:“可是,你不是最怕远嫁他乡么?”是什么时候改变了心迹?这女孩这段日子又到底经历了什么?总该有个原由,不然不会推翻以前的想法。
  三公主怅然一笑,“自从得知淮南王与夏映凡的纠葛之后,莫名其妙的,我想通了很多事。可是想通之后,便开始厌烦京城,厌烦宫廷,厌烦没个尽头的争斗。”她的手微微用力,握紧了香芷旋的手,“袭夫人,我想到很多事的时候,都会觉得冷,还会讨厌自己。我做过很多错事,但我不想为那些错误受到惩罚——我想离开这儿。所以,现在我愿意远嫁,越远越好。”
  觉得冷。香芷旋想,是这样的,就如她得知夏映凡与淮南王的事情之后,看到夏映凡那种神色、眼神的时候,的确是唇齿生寒。而这,或许只是三公主经历中的沧海一粟。
  这尘世叫人生寒时多,温暖最难寻。
  三公主见她神色落寞,绽放出明艳的笑容,“别替我伤怀,我可不是只为着这个就要嫁到西夏的。宫里宫外的,顺王与我无意间遇见过,之后就是他穷追不舍了。我问过贴身服侍的宫女,他待我有几分真心。宫女对我说,他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我当初看到那个人一样。”说到这儿,她笑意微敛,“宫女说,只是当初,后来就不是那样了,后来只有不甘、怨恨。”
  香芷旋很想替三公主高兴,可是听了她这番话,怎么也笑不出来。
  “以前,为了那个人,什么都不顾了,什么事都做得出。现在想想,总觉着自己可怜,还可笑。他不稀罕我对他好,不怕我对他坏,也算了。余生不想难为自己了,让一个愿意对我好的人做伴,这样才明智。”三公主唇角轻勾,笑容有点儿恍惚,“离得远了,他兴许就能原谅我了,我大抵也能原谅自己了。”
  香芷旋反手握了三公主的手,“真的想好了?”
  “嗯!”三公主敛起心绪,郑重地点了点头,“不论怎么想,远嫁才是我的出路。别担心,以后我会好好儿过日子,不会让你心疼。”
  香芷旋觉得鼻子有点儿发酸。她对三公主的情绪总是特别复杂,明白这是一个需得时时刻刻防范的人,知道这是一个手段很歹毒可以很恶劣的人,就是不能反感,总是为她曾经的倔强、执拗不忍、心疼。眼下她终于放下了那份执念,却依然让她不忍、心疼。
  谁也无法知道,这天之骄女曾经怎样的疼过,曾经怎样的心碎过,又是怎样地艰难蜕变,破茧成蝶。
  她不肯与谁说。许是明白,说了也无人同情。
  她那么倔强,又怎么可能与人说。
  甚至于,她的眼泪,这一生,怕是也只肯为蒋修染而掉落。
  “别为我难过。”三公主笑得云淡风轻,“你不知道我多坏,才会为我难过。”又眨了眨眼,又现出了香芷旋熟悉的狡黠的眼神,“过几日,顺王就要回西夏,两国间的婚事繁复隆重,便是抓紧筹备,也要到明年了吧。到远嫁时,别的我都不管,只有一个条件——让袭少锋和蒋修染送我出京城。”
  香芷旋失笑,大抵明白三公主的心思。
  “让袭少锋送我,也算是替我二姐了却他在她远嫁之前也不肯见一面的遗憾,倒不是说他做的不对,只是那毕竟是我二姐啊,我临走之前捉弄他一下也不算什么。让蒋修染送我,也是最后难为他一次。他敢不去,我就敢不嫁,看谁怕谁。”
  香芷旋不由扶额,这说着说着,就又开始跟蒋修染较劲了。
  三公主也意识到了,有点儿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我是知道他一定不会抗命。缠了他这些年的人要走了,送送又何妨。唉,就是不送也无所谓,还真能为了他不嫁?”随后站起身来,“日后有时间我再来找你说话,今日还有点儿别的事。你可别嫌我烦啊。”
  “怎么会。巴不得殿下每日前来呢。”
  “只有你不嫌我。也只与你说话之后,心里才敞亮些。”三公主按住香芷旋,“别动,日后我来去都是一样,不需迎不需送,不然我可就不来了。”
  香芷旋笑着点头。
  三公主捏了捏她的下巴,“总算是胖了点儿,好生安胎。走了啊。”语必嫣然一笑,脚步轻快地出门而去。
  人离开之后,花厅内沉默下去。
  好一会儿,蓝妈妈叹息一声:“知道顾及孩子的人,便是做过坏事,也坏不到哪儿去吧?”随后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很是局促不安。
  香芷旋摆了摆手,“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
  蓝妈妈诺诺称是。
  三日后,皇上下旨赐婚。
  三公主将远嫁西夏的消息传遍朝野。
  顺王萧默进宫谢恩,随后按照皇室嫁娶礼仪按部就班地筹备。
  至腊月,吉日订在来年三月。顺王萧默辞别,回往西夏。
  三公主是名花有主了,日子却是越发自在。皇上待她有着几分偏疼,在她远嫁之前,尽量让她过得自在些。
  在三公主恨不得每日见到蒋修染的时候,见他总是很难。到如今,她婚事已定,缘分已尽,反倒经常不期而遇。
  这日,三公主乘坐马车四处闲逛的时候,又遇到了袭朗和蒋修染。走了个正对面,她没道理再不声不响地避开,索性戴上帷帽,下了马车,与两人说话。其实就是想问蒋修染几句话。
  ☆、140|139
  袭朗与蒋修染刚策马去了趟五军都督府,遇到三公主,实属意外。
  两个人同时勒住缰绳跳下马,拱手行礼。碍于是人来人往的长街之上,都没说话。
  三个人的侍卫、护卫分头拦下行人车马,为三个人辟出一方说话之地。
  袭朗转身走开去一段。
  三公主问蒋修染:“以前怎么对我从不讲礼数?”
  蒋修染惜字如金:“不敢。”
  三公主挑眉,凝住他,发现他神色很是认真,“对我好一点儿,就是给了我可乘之机——你是这么想的么?”
  蒋修染颔首。
  “你倒是看得起我。”
  “殿下素来聪慧过人。”
  “我离京那日,想要你与袭少锋送我到京城外。”
  “若圣上恩准,我去。”
  三公主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算了。我想想就算了。”
  蒋修染无所谓。
  “那件事,你解释过没有?”
  “哪一件?”蒋修染看她一眼,会过意来,“没有。”
  “为何?”
  蒋修染语气平淡至极,“没凭没据,也没必要。”
  三公主蹙了蹙眉,语气却很温和:“那你想怎样?等着我良心发现替你解释?”
  蒋修染牵了牵唇角,“不必。”
  “其实只要你求我,我会帮你解释的。”
  蒋修染真的笑了,“殿下说笑了。”
  三公主凝住他,也笑起来,“嗯,其实换个角度想想,你算是最了解我的人。”不管他肯不肯低头求她,她都不见得会帮他,而若求她,结果于他只能更坏。
  蒋修染语气平和:“与了解无关,我不会求谁。”
  “那就好啊。”三公主眼里落寞不减,她裹紧斗篷,问他:“你恨我么?”
  “不。”蒋修染眼神坦然、真诚,“与恨息息相关的是报复。”
  他要是恨她,不会一直不留余地的回绝、躲避她,而是报复。男子要报复一个对他有情的女子,不难。
  “那你恨过人么?”恨也不是谁都明白并且能够经历的。
  蒋修染如实道:“自然。打过仗的人,都明白何为爱恨。应该比你更明白。”
  战争会让一个男子经历胜利的喜悦豪情、失败的耻辱沮丧、等待的漫长艰辛、痛失生死弟兄的伤痛……等等。而最清晰最强烈的,便是恨意,对敌人的恨意每一日折磨也激励着人的心魂,终究百炼成钢。
  比之那样的恨意,别的已是微不足道,不值得这样的男子去恨。
  能让这种男子动容的,只有对一个女子的深爱、对家园的珍惜眷恋。再能让这种男子去恨的,唯有伤害他深爱的女子、眷恋的家园的人。
  三公主能明白,却不能真正理解,她到底不是那样的男子。
  蒋修染顿了顿,又道:“你也没恨过谁,只是分外厌烦而已。值得你恨的人,或许还未出现。”
  三公主又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眼中有了光彩,也有了真实的笑意。
  “谢谢。”她缓缓转身,“珍重。”
  “珍重。”蒋修染在她走远之前,又加一句,“多谢。”
  三公主脚步顿了顿,随即加快脚步,匆匆上了马车。
  他说多谢。
  谢她什么呢?谢她给了他那么多的麻烦?谢她终于停止纠缠远走他乡?还是,自知有些事做得过火伤了她的颜面更伤了她的心,所以,谢她没将这一笔笔账道出要他赔礼?
  可是,都不重要了。
  马车前行,她透过车窗,看到站在萧瑟寒冬里的他,颀长挺拔的身影,透着寂冷肃杀。
  温热的泪模糊了视线。她紧紧咬住唇,不让自己抽泣出声。
  她要远嫁,不是自暴自弃,不是放逐自己,是真的要过得更好,比在这里更好。
  如此,她毫无章法蛮不讲理地喜欢过他,才不会成为他的污点。知情人提及,起码能口下留情,说一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而不是只对她报以一声叹息一句痴傻。
  她对他的感谢,是到缘尽时,他给了她尊重,他试图开解她。他试图让她明白,如果不是她一度太任性太恶劣,他与她,不需走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不论怎样,因为他,这几年的日子便是再难过,也不是百无聊赖,不曾虚度光阴。
  最感谢的,其实是他让她真的长大了。
  即便是近似于拔苗助长的粗暴手段,也该感激。
  蒋修染与袭朗目送三公主的车马走远,对视一眼。
  袭朗似是什么都听到了心里,又像是什么都没听到,神色清冷如常。他与蒋修染同时偏一偏头,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
  清风阁。
  室内暖如春日,充盈着鲜花的清香。
  香芷旋坐在大炕上,绣一个小孩子的肚兜,一面绣心里一面嘀咕,这也太小了,小孩子穿得上么?
  元宝趴在炭炉旁边,守着一小堆糖炒栗子,咔吧咔吧地嚼着。它也不吃,只是特别喜欢把栗子壳咬开。
  或许是喜欢那个声响,或许是用来磨牙?香芷旋琢磨不透它的心思,但是乐于满足,每日让丫鬟去买点儿栗子回来,卖相好的让丫鬟们分着吃,卖相差的就给元宝解闷儿。
  碧玉过来了,有事通禀。进门后看到元宝自娱自乐的方式,骇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