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诤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了摸胸口的位置,没有任何的惊讶,而是淡淡地开口道。
“为救九儿留下的。”
他从来不后悔当时给九儿挡了语嫣的那一剑。
“你!”裴意楚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跳,大手很想从裴元诤的脑袋上一掌劈下,但忍了又忍,还是颓然地把手收了回来,压抑着滔天的怒气,对他冷喝道。
“为了一个仇人之女,你值得用你的性命去交付吗?”
他可知他若死了,自己如何跟九泉之下的梅娘交代!
“爹,你当年也不是不顾自己的性命去救我娘吗?”清雅的墨眸倔强地盯着裴意楚看,裴元诤脸上的神色十分的认真。
“我娘是你此生最爱的女子,我明白爹痛失娘以后的痛苦心情,但爹你是否想过,你让我没了九儿,以后的日子过得和你一样痛苦吗?”
不,他不要跟爹一样,每天活在对娘的思念里!
“你混账!”裴意楚气得一巴掌终于落在了裴元诤那张太过苍白的俊脸上,漆黑的眸子夹杂着毁天灭地的愤怒。
“那个女人究竟给你吃了什么药,让你变得如此的叛逆!”
这还是他的儿子裴元诤吗?不,已经不是了!
如今的裴元诤是那九公主的一条狗,不配当他裴意楚的儿子!
裴元诤苍白的俊脸上立即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嘴角边一抹鲜红蜿蜒而下,滴落在他如雪的白衣上,如雪地里盛开的红梅,显得格外的艳丽妖娆。
“爹,九儿没有给我吃什么药,我喜欢她,就如你喜欢我娘一样,情不自禁,身不由己。”
薄唇缓缓地向上扯,裴元诤面上的笑容很温柔。
“我一开始很讨厌她,讨厌她不择手段地羞辱我,折磨我,虽然是我有计划让她把我抢回了公主府当驸马,但她并没有立即对我很好,总是想些古灵精怪的法子来对付我,我有时候对她恶整自己的法子真是哭笑不得,但我是一个男子,就不应该与一个小女子多计较……”
说到这里,裴元诤故意停顿了一下,好似在感慨那些初进公主府鸡飞狗跳的日子,清雅的墨眸里盈满了无奈的笑意,过了很久才继续往下说。
“后来在和九儿的相处中,我看见了她的机智与勇敢,还有她对我的好,元诤也是一个最普通的凡夫俗子,朝夕相处中,我怎能不对如此美好的女子动心。”
九儿已经成为他体内的毒,他早已无药可救。
“裴元诤,你给我闭嘴!”裴意楚不想听儿子的爱情故事,干脆大吼着又狠狠打了裴元诤一巴掌,喘息着无比痛恨道。
“你给我滚,以后幽潭谷再不是你的家,我也不是你爹,从今以后,我裴意楚和你裴元诤断绝父子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梅娘,是我对不起你,我没能让裴元诤放弃他心中的执念!
“爹,为何不能试着去接受九儿,我和她已是夫妻,九儿也是你的媳妇啊!”
裴元诤从床榻上走下来跪在了裴意楚的面前,低头披头散发地轻声苦笑道。
“为了仇恨,爹你连元诤都要抛弃了吗?”
爹说他为了九儿执念,那他何尝不是给娘报仇而执念呢?
“是你为了仇人之女,先抛弃我和你死去的娘!”裴意楚双手紧紧地抓住了轮椅的扶手,漆黑的眸子阴戾地半眯,暴怒地冷笑不已。
“爹一直以你为傲,可如今却以你为耻!若你还是如此的执迷不悟,我裴意楚宁愿不要你这样的儿子!”
元诤喜欢世间的任何女子都可以,但绝对不可以喜欢上仇人的女儿!
“元诤对九儿的喜欢竟被爹说成了执迷不悟,呵呵……”裴元诤轻轻地笑了一声,然后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垂下了眼眸,伸手擦去了嘴角的血迹,一下子恢复了他平时在外人面前所表现出来的风轻云淡的样子。
“既然爹不想告诉我有关清莲的事,我也不便留在幽潭谷了,京城里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我回去做,我先回京了,爹您自己多保重身体!”
说完,裴元诤拱手给裴意楚作了个揖,便转身朝外走去,没有了任何的眷念。
“你这个不孝的畜生,给我站住!”裴意楚大怒,厉吼地对裴元诤道,“你若敢踏出幽潭谷一步,你以后便再也不是我裴意楚的儿子,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不用了,爹,元诤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裴元诤没有转过身去看裴意楚暴怒的狰狞脸色,也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直接跨出了门槛,清雅的声音里蕴含了无比的决绝。
“你可以不当元诤是你的儿子,但元诤心里你永远是元诤的爹,若你以后要伤害九儿,我便与你不客气!”
为了苏九,裴元诤这算是和自己的亲爹彻底撕破了脸,以后各自为政,一旦牵扯到苏九的安危,那势必会斗个你死我活。
“好好好,你不愧是我裴意楚教养出来的好儿子!”裴意楚怒极反笑,脸上愤怒的神情很是扭曲狰狞,原本紧抓住轮椅扶手的一只大手怒拍了轮椅一下,几枚细针一样的暗器便刷刷刷地飞了出去,扎进了裴元诤的腿弯处。
裴元诤顿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苍白的俊脸上马上溢出了涔涔的冷汗。
爹对他下手可真狠!
咬紧了牙关,裴元诤重新站了起来,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拐地继续向前走着。
“少谷主,您的病还没好,这是去哪啊?”李伯端了煎好的药正好走过来,见裴元诤一瘸一拐地走路,赶忙上前去扶他。
“怎么出这么多冷汗,是不是身子还是不舒服?赶紧回屋躺着去,您啊,不能再受寒了。”
“李伯。”裴元诤用了点力气挣开了李伯的搀扶,对他含笑正色道。
“我要回京去了,以后你代我好好照顾我爹。”
说完,裴元诤在李伯万分错愕的目光中迈着伤腿慢慢离开。
☆、第一百零二章 爱是刻骨铭心的痛
“让他走,以后谁也别放他进谷门,他已经不是我裴意楚的儿子了!”
李伯还想追上去,可裴意楚声音很冷地叫住了他。
“老谷主,你这是为何啊?”
李伯叹了一口气,重新走回裴意楚的身边,叹息地呢喃道。
为何要把少谷主逼到一条绝路上呢,他还是个孩子啊!
“是他自己要执迷不悟!”裴意楚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心中的恨意越发的清晰和明显,漆黑的眸子里压抑着愠怒的狂乱之色。
“我要闭关了,告诉黑白护法,倘若裴元诤再敢回来擅闯密室,格杀勿论!”
说完,裴意楚转动了轮椅,朝密室的方向行去,面上的神色很冷很冷。
李伯在原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后,端着药碗回厨房了。
冤孽啊,真是冤孽啊!
裴元诤从马厩里牵出他的雪花骢,费了点力气爬上了马背,策马马上离开了与世隔绝的幽潭谷,一路马不停歇地往京城赶,丝毫不重视自己身上的伤。
花了三五天的行程,裴元诤终于赶回了熟悉的京城。
京城的大街依然热闹非凡,太阳白花花地照在裴元诤的身上,令他有点晕眩。
他甩了甩头,眼神迷离地坐在马背上看着来往的行人,嘴角想扯起点弧度,但没力气做这样的事情。
双手勒紧了马的缰绳,裴元诤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公主府。
一下马,裴元诤便看见公主府的门口挂着的白布和白灯笼,入眼的都是一片白色,顿时让他的心莫名的一窒,差点连呼吸都停止了。
不,不可能的,绝不可能!
裴元诤不敢去证实自己脑中的想法,迈着伤腿,急步跑进了公主府,清雅的墨眸里溢满了无比的狂乱之色。
“大人,你……你回来了?”
当裴元诤脚步凌乱地跑进了大厅,一身孝服的裴青立即迎了上去,冷漠的眉眼中那一点点的惊喜也在看见裴元诤万分狼狈的样子而消失了。
大人回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此刻的裴元诤在裴青的眼里是如此的,面庞苍白憔悴,眼窝深陷,胡髯邋遢,连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墨发也乱糟糟的,更别说他身上的白衣了,沾满了灰尘和干涸的血迹。
“裴青,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为何要穿孝服?”裴元诤用力抓紧了裴青的衣襟,语气急速地逼问着。
他不相信,绝不相信!
“大人,你冷静点……”裴青低头,低声劝道,到嘴边的话绕了几圈还是说不出来。
大人那么爱公主,倘若让大人知晓公主已经死了,大人该是怎样的伤心啊!
“你告诉我,裴青!告诉我实话!”裴元诤更加用力地揪紧了裴青的衣襟,狂乱的墨眸里顿时多了一抹乞求。
对,是乞求,向来没求过人的宰相大人如今用乞求的眼神看着裴青,只想从裴青的口里来推翻自己所猜测的一切不是真的。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欺欺人呢。
“大人,你冷静点,我……”裴青不敢看裴元诤那压抑着极致痛苦的眼神,伸手掰开了他揪住自己衣襟的大手,缓缓地说道。
“大人,你刚回来,先回房休息下吧。”
大人在老谷主那里一定受到了不少的责难吧,已大人目前的身体状况来看,实在不宜知道公主的死讯。
“裴青,你告诉我!”这次,裴元诤愤怒地厉喝出声,狂乱的墨眸里溢满了哀痛。
“裴元诤,你回来得正好,把这衣服换上吧,等会小九要出殡,你和我要送她最后一程!”
还没等裴青再次开口劝说,一身孝服走进来的温衍把手中的白色孝服用力地扔在了裴元诤的身上,极其冰冷而又残忍地把事实告诉了他。
温衍平日里最爱穿红色的衣衫,那仿佛就是他性烈如火的标志,而最讨厌穿白色衣衫的温衍今日却穿了一身素白的孝服,连头上束发的紫金冠也换成了白色的玉带,一身的白,冰冷而凄凉。
“温衍,你说什么?”裴元诤愣愣地从地上捡起了那件白色的孝服,紧紧地握在了手里,声音很轻地问道。
他一定是听错了,温衍也许在跟他开玩笑。
“小九死在了那群刺客的手里,我追过去的时候她已经葬身在沙漠里,只留下这两样东西,尸骨无存!”
温衍压抑着悲恸的神色,冷冷地对裴元诤开口说道,同时把怀里的一小片烧焦的碎布和那把染有干涸血迹的匕首扔到了他的脚边给他看。
他也不相信小九已经死了,可是事实就是如此,容不得他们不信!
裴元诤弯腰把地上的碎布片和匕首拿在了自己的手里查看,清雅的墨眸从起初的不信到最后的绝望哀戚,裴元诤闭眼喘息着,胸口的痛铺天盖地地在他虚弱的身体里肆虐,那么的痛入骨髓,简直让他生不如死!
这碎布片他认得出是九儿最喜欢的一件衣裙上的,如今被烧成了这样,九儿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悲惨遭遇?
“温衍,你是如何知道九儿葬身在了沙漠里?”
裴元诤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即使心中再悲痛,他也冷静异常。
九儿死得时候温衍并不在她的身边,如果温衍在她的身边,九儿也绝不会死,那么他是如何断定九儿已经死了。
“这事你问圆圆就知道了。”温衍不想跟裴元诤讨论苏九惨死的经过,闭了闭眼,马上叫小桃去把圆圆带了上来。
他不愿提及小九的死,因为每提一次,他的心就会剧痛一次!
圆圆被带了上来后,裴元诤立即上前蹲下身,神情悲伤地摸着圆圆的小脑袋,哑着声音问她。
“圆圆,告诉大爹,你公主娘亲是怎么死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