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过数百步,他又停下了脚步。
前面一片空旷之地,也有一具森森白骨,已身首分离。
但是在那白骨的手中,紧握着一串佛珠,依然绽放着微弱的光芒。
“……”
宝寿道长沉默了一下,然后走近前去。
这骨骼是散碎的,但隐隐泛着金光。
这大约就是那位佛门高僧了。
从金骨来看,其佛门炼体功法,已登堂入室。
他施了一礼,正要收拾僧人遗骸,却发现在骸骨的身旁,放着一本簿册。
宝寿道长伸手一摄,将簿册取在手中,翻开一看,神色微沉。
——
第一页。
今年开春以来,未见雨水,族长忧虑,恐有旱灾。
朝廷至今没有赈灾,隔壁乡镇上,已经饿死人了。
村里余粮不多了。
——
第二页。
村里开始饿死人了。
今日家中米仓也已见底。
族长让大家均分粮食,家中有余粮的,救济穷困的,等待朝廷赈灾,众人能够齐心,便饿不死人。
而今日午后,青壮年上山打猎,采摘野菜后,我见族长将野菜赠予老人,自己兜里只留了几根野草。
——
第三页。
每天都有人饿死。
也有孩子丢了,族长带人抓了陈友语,从他家里的菜瓮里搜出了半截尸体。
族长说,人有礼义廉耻,道德底线,纵死也不能逾越,才可区分于禽兽。
陈友语灭绝人性,丧心病狂,与禽兽畜生无异,该杀!
——
第四页。
人性渐渐消失了。
吃的都没有了,有人觉得苟活无用,便自杀了。
听说隔壁乡镇,有人不忍吃掉亲生骨肉,易子而食,惨绝人寰。
我不敢信,但今日村尾的寡妇罗婶,她孩子饿死了,有人想要吃她的孩子,她抱着孩子跳了井。
族长很愤怒,他德高望重,一向威严,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已经压不住所有人。
——
第五页。
村里来了个僧人。
他说佛祖慈悲,能割肉喂鹰。
他说他修行有成,血肉可以再生,愿以一身血肉,养活众人。
——
第六页。
僧人真有血肉重生的本事。
但他血肉生长的速度,已经变得很慢,我觉得他也要死了。
族长认为,人可以死,不可以与禽兽畜生一般,灭绝人性。
于是族长和其他几个族老,还有三两个年轻书生,想要保住僧人,但村里有人疯了。
然后族长也死了。
有良知的人都死了。
——
第七页。
僧人死了。
他已经长不出新的血肉,可不知道是谁,怕最后也争抢不到僧人的血肉,于是在争抢的时候,砍掉了僧人的头。
僧人的头滚到了我的面前。
他问我。
错了吗?
我不知道。
但我吃过他的肉,我知道我错了。
像我们这样的人,已经是魔了。
其实我们都该死了。
——
“想用这个,坏我道心?”
宝寿道长面无表情,抛了这本簿册,看向左边房屋一侧,说道:“既然没有离开,想必你也准备好了被贫道诛杀的准备,出来!”
声音落下,只见泥屋之内,走出一个黑袍人来。
这黑袍人年逾花甲,面容消瘦,眼神复杂。
“老夫赵奇,阎罗殿玉恒长老的真传弟子。”
“有什么遗言?”
“宝寿道长,你中计了。”
赵奇面色复杂,叹了一声。
而就在这一瞬间,西北方向的天空,轰然震响。
有一道黑色的光芒,冲霄而上!
又是一颗天魂珠炼制功成!
第46章 阴神观天地!炼神境!
十二天魂珠,又有一颗功成!
那光芒冲霄而上!
内中蕴藏的,又是一万名冤屈悲愤至死的无辜百姓!
“调虎离山!”
宝寿道长拔剑出鞘,看向赵奇,道:“将贫道引来豹尾乡,为另一个方向的祭坛争取时间,凝成这第十颗天魂珠?”
“第十一颗!”赵奇忽然说道。
“你说什么?”宝寿道长眼神中,杀机愈发强烈。
“白羊县中死的人早就超过了十万,只是我师尊在县衙动了手脚,且罗七捎给你的信件当中,也故意误导了你。”
赵奇面容憔悴,低沉道:“他一向善于玩弄人心,最喜欢掌握一切局面,他让你们以为只炼就了九颗天魂珠,还有三次机会阻止他,可是现在……你们只剩下一次机会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宝寿道长,说道:“他修行数百年,工于心计,城府深不可测,你们还是太年轻了。”
宝寿道长面无表情,转头朝向另一个方向。
“冯乘,传本座口谕,所有斩妖吏,全力搜寻祭坛,每半柱香来报一次。”
最后一座祭坛,必然是玉恒老鬼坐镇。
没有来报的,必然是被玉恒老鬼所杀。
那么祭坛所在位置,也就确定了。
想要尽快寻到玉恒老鬼,避免更大的祸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宝寿道长脸色难看,提着剑朝着赵奇走了过来。
“这老东西确实是个合格的邪修,每一句话都不能信,但你留在这里等死,又为了什么?”
“师尊让我留下,用这个和尚,还有那年轻人留下的几页笔记,坏你道心。”
“本座道心坚如磐石!”宝寿道长的剑,架在了赵奇的肩上,问道:“玉恒老鬼就只是为了这个,让你来送死,而你就这样甘心赴死?”
“二十天前,我奉命监察此地,见到这和尚到来,与他对峙了三天,也与他一起观看了村里的惨状。”赵奇低沉说道:“我答应和尚,不会屠杀村落,然后他走进了村落中,我看着他割肉救人,然后把人养成了魔,他死之时,眼中有悔意……我最近在想,我必然是错了的,但和尚真的错了吗?”
“你想让贫道解答你的疑惑?”宝寿道长眉宇一扬。
“心中迷惑不解,我修行再也无法更进一步。”赵奇出声说道:“正是因此,我师尊放弃了我,他让我来这里送死,但我想了想,和尚不怕死,死好像也不可怕,毕竟我这一生,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活着……就好像这些灾民,我一直很疑惑,他们用尽力气活着,好像也只是为了活着,除此之外,还能为了什么?”
“……”宝寿道长恍惚之间,似乎从这个邪修的身上,看到了“朝闻道,夕可死矣”的意味,但这一刻,他也明白了,这邪修大概是被和尚的举动所感化,才留在了这里。
“其实我到这里,除了解惑之外,还有师尊让我带话,坏你道心。”赵奇停顿了一下,又道:“虽然我也很想问你,但是……道长想听吗?”
“本座道心坚如磐石,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