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父亲已然动摇,她又适时地补了句:“总之这世上男男女女都不是傻子,若要让我选,我肯定得选个有本事又爱护我的男子,不然咱们家岂不是赔了?”
苗三七无语失笑,摇摇头,说她:“你这话说得也太糙了些,好像我们给你找夫家都是为了不亏。”
苗南风就又说了点甜言蜜语,捧道:“爹爹自然是为了我们做儿女的好,我心里都明白的。”
苗三七确实被女儿给说服了。
有蒋老太太的例子在前,加上与陈家的婚事又出了这么档子令人怄心的意外,他不由也开始反思自己在女儿的终身大事上是否太欠考虑,也太没有眼界了。
他觉得女儿小小年纪考虑事情却已经有了很长远的目光,只这一点恐怕就是儿子东阳比不了的。他心里的确也是更看重苗家的未来,若是为了这个目标,那这么看来倒的确是该把南风多留几年才好。
甚至,他觉得女儿到时招个上门婿也不错。
大约是苗南风这番思路极其清晰的剖白让苗三七终于放了心,所以他并未考虑多久,便点点头,决定将婚事的主动权暂交到了女儿手中。
苗南风到底年纪轻,得遇这般喜事,简直可谓精神爽利笑容满溢,以至于谁都能看出她实在巴不得不结陈家这门亲。
此时蒋娇娇问起,她就大概把说服自己父亲的要点给说了下:“我爹爹反正是希望家里好的,我就同他说以后我和东阳能一起把这家里经营得越来越好,他老人家就答应了。”
蒋修在旁边听着,转过眸,恰好迎上苗南风的目光,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一笑。
苗东阳一向信服他姐姐,对苗南风这话倒是没有存疑,但仍有些担心地问道:“姐姐,你真地不生陈二哥哥的气么?”
他想虽然是自家先退了婚,可陈二郎不愿意娶姐姐的事多半也是纸包不住火,不说别的,只家里这么多人都知道了,还有蒋家娘娘等人也都听着,他姐姐一个女孩子肯定面皮上也是不好受的。
结果苗南风却是很无所谓地回道:“我谢谢他还来不及呢,气什么。”
她还颇有些感触地道:“其实想想他也挺可怜的,自己明明心里有人,却为着个父母之命,只能偷偷哭和人家有缘无分。我以后若成亲有了孩子,肯定不强迫他们成亲,不管男孩女孩,自己能立得住才最重要。”
蒋修和蒋娇娇点了点头。
天空这时忽下起了雨,夏季雨骤,远处山景很快便朦胧在了一片水雾里。
蒋娇娇看了会儿雨幕,突然想到什么,对苗南风道:“苗姐姐,要不以后你来汴京吧?”
苗南风微怔:“啊?”她不知怎地,本能一阵心虚,脸上有点发烫。
结果就听蒋娇娇说:“你来汴京考个牙牌,到时我给你出钱本,我们可以合伙开个牙人铺子,有我们家的人脉,还有你能说会道的本事,肯定不愁买卖做。”
蒋修听见她这口气,好笑地道:“你知道开个铺子要多少钱本?”
蒋娇娇现在才刚开始在内宅庶务中找到了点钱多钱少的具体概念,至于开铺子需要多少钱本她还真不知道,但她觉得一间牙人铺子又不用操心进货,钱本再多难道还能越了自家的铺子去?于是她想也不想地道:“能有多少?大不了你和我一起出。”
蒋修:“……”他觉得他妹这副理直气壮安排他的样子挺有意思,笑了笑,颔首道,“行。”
苗南风有点动心。
汴京城本来机会就更多,现在又有娇娇和蒋修支持她,她想走出去掌控自己将来的愿望忽如星星之火,有些燎原。
但当着弟弟东阳的面,她不好表现得太渴望,加上蒋家兄妹两个现在和她年纪也才差不多,她不想让人家因为这份承诺有太重的负担。
“过两年再看吧,”她笑了笑,说道,“我也还有很多要学的。”
蒋娇娇颔首道:“不急,到时我们慢慢计议。”
云层里响起了几声闷雷,雨势忽而又大了一些。
蒋修看了眼黑压压的天色,忖了忖,问苗南风道:“今天那位陈阿丈涨租时说的那些话,你听着像是骗人的么?”
苗南风不料他会问起这个,略感意外,但她很快便坦诚地回道:“前些日子也听见说别处有涨佃租的,他涨了多少我不知道,但朝廷增加了田税是确有其事。”
苗东阳想了想,接过话说道:“蒋哥哥,我听姐姐说汴京的米粮要便宜些,所以你们可能不知道,其实只多交一成租子或许对有些人家里头都有很大影响。”
蒋家兄妹均感意外。
“怎么这里的米粮还比京城贵些?”蒋娇娇一直以为汴京的东西是多而好,所以也下意识地觉得肯定比其他地方贵。
苗南风道:“因为没有京城多吧,物少而贵嘛。”
蒋修道:“可是朝廷开凿了四条运河,南北货物往来应该很顺利才是啊。而且既然能送那么多到京城交易,怎么沿途的却少了呢?”
但这就不是他们几个能知道的事了,苗南风没办法解答,其他人也不明白。
蒋娇娇就想到了谢暎,对她哥道:“说不定谢暎晓得,要不我们写封信回去问问他?”
苗南风看了她一眼,没有戳穿好姐妹的心思。
蒋修更是想不到那么多,点点头:“行,你写我写?”
蒋娇娇立刻道:“我来吧,我正好同他说点好玩儿的事。”
蒋修只当她是要聊那些八卦,又想到比起自己,估计谢暎也是更想看到蒋娇娇的信,就点点头交给她了。
蒋娇娇当晚就把信给写好了,第二天早上便交给父亲派的管事送去了驿站。
她刚转头回来,就被金大娘子差珠蕊叫了过去。
“你们两个准备一下,”金大娘子对儿女们说道,“待会我们便启程回你们外翁家。”
第66章 金氏
金大娘子的娘家在玉山县,从渠县过去大约有半天的路程,原本她见苗南风的婚事出了意外是想再陪着多待两天的,但蒋老太太说这边事情顺利也不用她们跟着操心,让儿媳该做什么自去做什么,莫等回来的消息传到了娘家,反惹家里人多想。
金大娘子这才改了主意,决定早去早回。
蒋娇娇长这么大还没有真正见过外家的亲戚,听了不禁有点兴奋,问她娘:“那我们去外翁家里住几天啊?我要不要把衣服全带上?”
金大娘子正在吩咐珠蕊准备利是,闻言随口道:“不用,住个两三晚就回了。”
她听着母亲的语气里似乎并没有特别的喜悦,仿佛好不容易回娘家一趟就和随便出个门也差不多,心里不免有点疑惑,但她并没有想太多,只觉得早点回来能和苗南风姐弟一起玩亦是不错,就没有再说。
蒋修更是无所谓了。
于是与蒋老太太和苗家众人道过别后,兄妹两个就陪着母亲一道启了程。
金大娘子似乎昨晚没有睡好,坐上车没多久就开始闭目养神,蒋娇娇看出母亲不太想说话,就开始和她哥闲聊起来。
“我听说外翁以前做过县官呢,”她说,“不晓得是不是和沈云如她爹爹一样,瞧着那般有架势,不太好亲近?”
蒋修知道的比她多些,对此并不以为是:“这也不好说,虽然外翁是进纳出身,但性格之事因人而异。”
进纳出身人,也就是纳粟买官者。
蒋娇娇愣了一下,讶道:“我怎么不知道外翁是纳粟官?”
蒋修看了眼正闭眼小憩的母亲,压低了些声音,委婉道:“爹爹敬重外翁,自然不会往外说,也没有那个必要。”
蒋娇娇经兄长这么一暗示,立刻明白了,原来这是父亲为了母亲娘家的面子,所以对外只说自己岳丈是当过官的,加上母亲瞧着又是那般知书达理的模样,其他不明就里之人自然以为金氏是书香之家。
但估计像沈赤丞那样货真价实的进士出身肯定是能看出来的。
她这才知道原来这个话题并不适合随口提及,于是自觉不便继续,乖乖闭上了嘴。
金大娘子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没有睁开眼。
抵达玉山县的时候正是午时,金大娘子担心孩子们饿着,就吩咐随侍就近找了县城里的食店。
蒋娇娇虽然有点奇怪为什么不直接去外翁家吃,疑惑难道家里头不知道他们要来,但因怕自己提到什么不该提的,所以便忍了嘴。
吃完了饭,他们又乘着车继续出发,约莫再行了将近半炷香的时间,才终于在一处小院外停了下来。
蒋娇娇乍眼见到眼前这扇被两旁攀墙而生的蔷薇包围着的木门,心里不禁涌起了些欢喜,直觉人若住在这扇门里面,大约过的日子也是很美的。
如同竹林间的夏日清风,又或者宛如抱着凉枕的午后小憩。
一声隔着门传来的裂响忽然砸断了她的思绪。
接着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眼前这扇门就被人忽地从里面用力拉开了,门环撞在木板上,在这静谧的午后发出了足以彻耳的声响。
出来的是个浑身酒气,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五官瞧着倒是与金大娘子有几分相似,看得出年轻时候应是个长得俊俏的。
他拉开门乍见到金大娘子,先是一愣,接着目光下意识暼过蒋娇娇和蒋修,然后顿了顿,转开脸一言不发地大步走了。
蒋家兄妹两个略感茫然,齐齐转头去看母亲。
却见金大娘子只是皱了下眉,并没有要喊住那人的意思,她沉默地收回目光,然后举步踏入了院中。
蒋娇娇随着母亲的视线,将目光投向了屋室檐下走廊的拐角亭中,看见了地上摔碎的碗,也看见了桌上尚未收拾的残羹冷炙,还看见了正坐在那里的两位老人。
打眼望去,两人面上皆是愁苦之色,男人带怒,女人则闷闷。
亭中二老此时察觉动静,抬眸迎面看见他们,也是微微一诧。
然后蒋娇娇就看见自己母亲朝着那两位长辈礼唤道:“爹,娘。”又引见道,“这是修哥儿和娇娇。”
金大娘子的语气很平静。
蒋家兄妹两个便上前乖乖行了一礼,唤道:“见过外翁、外婆。”
金老太爷回过神,点了点头:“哦,到了啊。”然后问了句,“吃了没?若是没吃就将就吃点。”
妻子洪氏也道:“正好做了些灌浆馒头,孩子们要不吃两个?”
她的声音有些轻,有些哑,像是沉默已久后的突然发声,令一副嗓子有些难以适应。
金大娘子就道已经吃过了,随后吩咐珠蕊让人把带回来的礼物拿了进来,并道:“这是阿姑和官人的一些心意。”
洪氏就招呼了下人来帮手。
此时金老太爷忽道:“孩子难得来了,你就亲去安排好让他们先休息着,我与莲华说会儿话。”
听得出来他已是克制着情绪,但仍是没甚好气。
洪氏也不说什么,起身过来招呼了蒋家兄妹两个,带着往堂屋后行去。
蒋娇娇想着这是自己娘亲的母亲,于是自然而然地上前去扶住了对方,洪氏便紧了紧臂弯,由她挽着。
蒋修则陪在老人家另一边,慢步并行。
金大娘子这边也把近身侍候的安排去了帮手,其他随行则由管事领着出去找邸店安置住下,很快院子里就只剩下了父女两人。
金大娘子看了眼父亲面前的酒具,没有说话。
金老太爷这时见没有其他耳朵了,便再也忍不住,对着许久未见的长女就吐起苦水来:“你娘和金如英那小子简直是要合起来把我气死!”
父亲说话时喷出的酒气让金大娘子有些不太舒服,这些年在蒋家她已经很久没有对着酒徒说过话了。蒋世泽纵也有喝酒的时候,但他若是醉得厉害会直接不来打扰她,若是浅酌,他也会嚼过香叶。与他相处,她倒不觉头疼。
金大娘子不着痕迹地往旁边倾了倾身,顺着对方开口回道:“您年纪大了,要少动心火。”
金老太爷才不管这些,只顾气愤地道:“你先前也瞧见他那个德行了吧?他冲着他老子摔碗也不是第一次了,早先我不同意他和关氏那门亲事的时候他就是这样跟我借酒撒泼,砸了碗还在地上打滚,说起来都羞人!可你娘那叫个心疼啊,抹着眼泪好像我多么苛待她。那行啊,我就遂了她儿子的愿,结果呢?他不还是跟人家和离了?这混账东西长这么大就没有一件事能干成的!”
金大娘子不想说以前,便只问道:“那这回又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