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老板的意思我明白了。”陶宜抿了抿唇角笑意,说道,“其实这件事并不难,你只要在外不说,便是帮了她,也是帮了你自己。”
蒋黎有些疑惑:“不说?”那她如何宣扬自己?
陶宜也未多言,只是提示道:“此案自有人去查,你只静观结果便是。”
蒋黎本不傻,听他这么说,隐隐便猜到可能其中还有些自己不便涉入的内情,于是并不多问,干脆地点头道:“是,相公怎么说,那我便怎么做了。”
陶宜看了眼她拿来的食盒,兴有所起,问道:“你做的什么?”
“哦,我想你喜食清淡,而且最近要忌口,所以就做了个豆腐羹。”她一边说着,一边主动取过食盒打了开来,“这两样点心,方便你处理公务的时候垫着用。还有这个琥珀蜜,是给你尝着玩儿的,吃药的时候也能润润口。”
陶宜顺口说道:“怎不见那陈皮酒酿元子?”
蒋黎笑笑,说道:“那个要现做才好吃的,等我拿过来时元子都坨软了,汤汁也不好喝。”
陶宜颔首,说了句:“外院厨房倒是能用。”
蒋黎一愣,因他这话说得很是随意,又没有后半句,以至于她都不敢去肯定他到底何意。
但她本是诚心来道谢,自然极识相地接道:“那我现在给您去做一碗?”
陶宜却道:“今天就不必了。”
蒋黎反应过来,忙点了点头,主动道:“那我明日再来。”
陶宜看了看她,扬起唇角,笑而未语。
第92章 怂恿
陶宜被伤案被送到大理寺后,很快就牵扯出了其他人。
据闻有当日闹事的闲汉称高秉义找到自己时,曾特意提了句那酥心斋酒阁子里的客人才最金贵,下手时须得往里冲。
这句供词一出,高氏父子两个便被大刑伺候了好几场,到最后两人中也不知道是谁供述的,说的确有人收买了自己,让他们打着找蒋黎算账的名头,趁陶宜去酥心斋吃饭的时候制造混乱,寻机对其下手。同时也极力声称自己并不知原来那就是计相,若是知道的话定不敢如何如何。
于是就有人倒了霉。
因为仅凭高氏父子的供词,并不能直接抓到幕后主使,于是大理寺便传了不少人入堂问讯,其中不乏朝官,甚至连三司副使陈晶也未能幸免。
事情迅速演变到了“证据未足,而流言已满天飞”的地步。
朝堂上更是一连数日都有新旧政党以此事互相攻讦,眼见事态牵连越来越广,原本因陶宜受伤而着令底下彻查的皇帝为平息纷争,便亲自站出来给这件事定了性,言:那高氏父子素性奸猾贪婪,本为勒索郑门嫠妇而去,现又为摆脱罪责不惜胡乱攀咬朝廷命官,罪实不可赦。
于是皇帝当朝下令,高氏父子充军发配边关,其余案犯依律判监。
或许是为了平息旧党愤怒,他又言陈晶德行不谨,以致同僚相猜,今去其三司副使,差领知省东院事。
朝廷里这才息了声音。
这日蒋黎来找陶宜的时候,他正在花园里侍弄盆栽,她笑吟吟地走过来,把准备好的小食一样样放在了槐花树下的石桌上。
陶宜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微笑了笑,然后一边手里继续修剪着枝叶,一边随口说道:“今日蒋老板像是心情不错。”
岂止是不错,一双眼睛里幸灾乐祸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
“可是从前恩怨得了纾解?”他半带调侃地道。
蒋黎含蓄地反问道:“郑家金银铺没能扑得今年榷牌,可是相公帮的手?”
高氏父子被发配边关,高家那边的情况且不说,高大娘子反正是被郑家马不停蹄地给休了,她回了娘家后也不见冒头。至于郑家,虽明面上未被牵连,也因为休了高氏而得以在舆论上挽回了一些风向,但却终是未能得到准许继续经营的榷牌。
“不是。”陶宜语气如常地坦然回道,“这是盐铁部案下职责,我还未有那么多时间事事细问。”
不细问,但却不等于未料到。
蒋黎恍然,颔首笑道:“明白了,谢谢相公。”
陶宜看了看她,然后放下了剪子。
蒋黎便主动帮着把旁边矮架上的巾子递了过去给他擦手。
“有件事我有些好奇。”陶宜说道,“你既然与郑、高两家结怨甚深,又很高兴看他们倒霉,但为何自己从来不为此下过功夫呢?”
至少她一次都没怂恿过他严惩高氏。
蒋黎笑了笑,坦言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眼见着已是要倒霉的人,我何必搭上自己的名声去踩两脚。相公是明白人,我做得过了没有必要,恐怕反让你以为从前那些事不过狗咬狗,便不如做得少些。”
陶宜倏然失笑出声。
他觉得她真是个聪明的女人,言辞间听着满是自谦坦诚,其实全是因为她看准了局势,还有他的性子。
她的言行举止,一看便不是受规矩教养大的,但他却觉得处处鲜活。
同她相处,他不止觉得有意思,还觉得轻松舒畅。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慢说是官场上,就算是在家里,也从没有。
蒋黎也在笑,但她是无声垂眸含笑,也不知是不是自觉刚才那句“狗咬狗”说得太不讲究了些,所以因他的失笑而不由脸颊微红。
春风拂过,她发髻上的流苏轻曳,陶宜看着她微低的眉眼,忽然想:她从前那个丈夫有什么值得她喜欢?
气氛有些异样的安静。
风还未停,蒋黎仍能闻到阵阵从他身上飘来的淡香,极雅,也极好闻,胜过这园子里的所有花草。
她不知他为何突然沉默下来,也不知自己为何有些紧张。
恰在此时,张破石的声音忽自一旁传来,禀道:“相公,二爷来了。”
蒋黎下意识转头看去,只见张破石身后正站着个中年文士,联想到“二爷”这个称呼,她立马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于是也不等陶宜开口,她已向着对方礼道:“蒋黎见过陶二爷。”
陶宣目光打量地看着她,微微颔首道:“蒋老板。”
蒋黎又转过来对陶宜道:“那我就不打扰相公了,这些小食你们慢用。”又道,“明日店里便重新开门了,随时恭迎二位再来。”
陶宜听出来她的意思,顿了顿,说道:“好。”
陶宣看了看蒋黎,又看了看自家三弟,等到前者告辞离去之后,他才走上去,瞧着桌上的小食香饮,状似随意地说道:“这蒋老板倒是个知情识趣之人,这么快就把你的饮食喜好都摸清楚了。”
陶宜转身回来坐下,平静回道:“二哥哥上次请的那个厨娘,我记得也很清楚你们夫妇的喜好。”
陶宣笑笑,顺手端起他面前的香饮喝了一口,末了,语带深意地问道:“但你心里可真拿人家当厨娘么?”
陶宜看着他,反问道:“二哥哥此言何意?”
“三郎,明人不说暗话。”陶宣戏谑一笑,说道,“这么多年,我还是头回见你对女人有兴趣。”
陶宜怔了怔:“你觉得我对她有兴趣?”
陶宣被他这话给问笑了,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道:“你不知道你自己先前瞧人家是什么眼神啊?跟你以前养喜欢的花,看喜欢的书时一模一样。”
陶宜若有所思。
陶宣见他这样,不由感慨地叹了口气。
“你打小这方面就缺根弦。”他说。
陶宜看了他一眼。
“咳咳。”陶宣清清嗓子,换了个说法,“无感,无感对了吧?”
陶宜没作声。
“说实话,哥哥们都挺担心你的。”他叹道,“弟妇在的时候,你们夫妻就疏远,她病了之后,你又自责。打从你们成亲那年到现在,我就没见你过过一天阴阳调和,春风满面的样子,她给你的侍妾你倒是都养起来,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这回你养伤,是不是又拒了她们来照顾?”
陶宣劝道:“我知你心在大事上,不愿把时间花在这些儿女情长,但过日子嘛,就要让自己舒心些,不然这几十年岂不寡淡?况且于养生也有碍。”他说到这儿,话锋一转,续道,“你若真喜欢这蒋娘子,便不如纳了她。我看此女体贴,这次的事未有落井下石,也看得出来算识大体,以后估计能和你的继妻相处和谐。”
陶宜淡淡一笑,说道:“二哥哥倒是想得长远。”
“这可不是我想得长远。”陶宣道,“弟妇走了都这么久了,你迟迟未有意续弦,我们家不急,别人不急么?当初次相为你牵了这桩婚事,为的是什么大家都知道,他们岂不会再作打算?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总也不可能一辈子不续弦,不然你用弟妇做借口,也要被她家族捆绑一世。只倘若新妇进门,你再要纳蒋氏为妾,难免束手束脚。我也是为你着想,既然喜欢,先纳进来,总是对你们两个都好的。”
陶宜觉得头又有些隐隐作痛,他抬手揉了揉额角。
陶宣见他果然还是会因为这些觉得烦心,便道:“要不,我让你嫂嫂去帮你说?”
陶宜摇了摇头。
“我再想想。”他说。
蒋黎回到巷子时,正好遇见了蒋娇娇带着荷心刚从谢家回来。
姑侄两个在门前遇见,蒋娇娇主动道:“小姑,你上回教我那个豆糕,我今日做得十分成功,谢夫子根本无法抗拒。”
蒋黎笑道:“他孙儿都没法抗拒你,他哪能抗拒。”
蒋娇娇听着顿感满足,上来挽着她的手,一边往大门里走,一边说道:“大哥哥如今去了捧日军,他也不便再像以前那样过来,只好我多打着谢夫子的名义去找他了。”
蒋黎安慰道:“等你们将来在一起就好了,你想两家横着走都没问题。”
蒋娇娇大方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蒋黎看着侄女爽朗畅快的模样,心里不禁有些感慨。
若她当年能明白两心相通对于婚姻的重要性,或许她就会为自己争一争,不嫁给郑麟,也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
她和他都不是彼此对的人。他要的是想象中的她,而她当时求的,也不过是期待中的他。
蒋娇娇见蒋黎走了神,于是转了话题,问道:“小姑,我一直都忘了问你,那位三司使长什么样子啊?你同他相处的时候紧不紧张?”
蒋黎想起陶宜,笑了笑,说道:“起初我不知道他是谁的时候不紧张,后来知道了就有点,但现在也早就不紧张了,他是个能让你觉得春风拂面的人。至于样子……”
她不知何故,忽然有点担心蒋娇娇会因此起哄,于是话到嘴边,变成了:“这已是其次了。”
蒋娇娇一副理解的样子,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就像谢暎那样,长得很好看,但我更喜欢他这个人。”
蒋黎失笑,伸手在她脸上一捏:“我可知道暎哥儿是怎么被你哄到手的了,一张嘴甜死人。”
说完,她忽然觉得好像有点不对。
为何娇娇用谢暎来打比方,她竟没觉得有不妥?
“明日店里便重新开门了,”蒋黎没来由解释了这么一句,“我也不用再去别人家里当厨娘,虽是还人情,但难免打扰,往后继续当贵客款待就是。”
蒋娇娇听得也有点茫然,不晓得该怎么接,只能“哦”了声表示回应。
正在此时,姚之如过来了。
她的脸色很是难看。
就连蒋黎见了也直觉不妥,不等对方站定,便关心地问道:“之如,你是不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