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小年纪,怎么对钱财如此尖酸计较呢?府里还少得了你们的花用不成?”沈恺系好钱袋子,又捏紧那叠银票,不住责怪沈荣华,却不敢有一刻放松。
沈荣华沉下脸,说:“实话告诉你,你这次能从大老爷和四老爷手里拿到八九千两银子,全是我的功劳。我费了多少心思,托人烦友,欠了多少人情才为你讨了个公道。你也就是我爹,要是换作别人,你不给我一半的好处行吗?整天就知道画画画,让人坑到粪土里也不自知,要不是我,你能有这么多银子?哼!”
“我不是给了你一千多两吗?闺女,真不少了。”沈恺一脸无奈,捏着银票的手稍稍放松,又给沈荣华五十两,叹气说:“华儿,你要懂事些,别老想着自己霸揽,为父也缺银子用。贤妃娘娘来省亲,我怎么也要有花费吧?平常也有不少应酬需要银子,要不是多了这万数两银子,我非摘借不行。你姨娘快回来了,年前她给我淘澄了一幅《苏武牧羊图》,花了三千多两银子。我手头宽裕了,也要还给她不是,她靠着偷偷摸摸放些利银,赚银子也不容易,我不能白要她的。”
“水姨娘快回来了?”沈荣华满心雀跃激动,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跨越了两世惨痛的生死,重恩厚义横亘阴阳,她又要见到水姨娘了。
她这个父亲虽说没心没肺,品性真是不错,真不象沈老太太生出来、教出来的儿子。水姨娘为他花了不少银子,他感叹水姨娘赚银子不易,手里有了钱,就想着偿还。只可惜他对水姨娘了解太少,不只是他,连沈阁老都对水姨娘知之有限。水姨娘肯为他花银子,就是想要现在这个身份,才不差他那几千两银子呢。
沈恺见沈荣华高兴得都快哭了,长叹一声,说:“你母亲在时跟你姨娘不对付,你母亲没了,你姨娘还是很惦记你的,老太太把你记到她名下也不错。”
沈荣华摇头一笑,凝视湖水,心中被感慨和愤恨充斥。除了银子,她实在不想跟沈恺讨论任何话题,连林氏母子的生死下落她都懒得再问。沈老太太宠溺自幼养在身边的沈恺,沈恺也孝敬沈老太太,而沈老太太恨透了林氏,更恨相貌性情最象万夫人的沈荣华。这恨与爱本身就是恩怨纠结,矛盾交缠,根本理不清。
“老太太把我记到水姨娘名下是不错,父亲代我谢过老太太。”沈荣华暗哼一声,脸上仍挂着不满意,还是把两张银票收起来了。沈老太太知道林氏和水姨娘仇怨极深,把她记到水姨娘名下,不只贬低了她的身份,还有让水姨娘搓磨她来报复林氏的用意。沈老太太的出发点恶毒可恶,到头来却是坏心做了好事。
“你有这份孝心就好,别人也不能再说什么。”沈恺知道无法消除沈老太太对沈荣华的厌恨,这矛盾不可调和,他只希望她们表面和气、不给他出难题就好。
沈荣华点点头,把那份费用明细推给沈恺,说:“父亲把这份明细拿回去交给当家的大太太或三太太,让她们把我们主仆的一应花费都合成银子拿过来。不要象四太太,因为我住在外面,连我们主仆添制春衫的银子都革掉了。沈家家业不小,我娘又有大笔的嫁妆,但我不会铺张浪费,该是我的银子也要给我。”
沈恺皱眉轻叹,让宝书把那份花费明细装进钱袋子,又冲沈荣华摇头说:“我和你娘都不是贪财的人,你怎么就这么稀罕银子呢?真是弄不懂。”
“你跟我娘都弄不懂,这也不能怪你们,你们都是没受过苦的人,才崇尚清贵,排斥铜臭。”沈荣华冷笑几声,说:“父亲,要说你清高,我看不尽然,你也挺喜欢银子的。我娘才是真的视钱财为粪土,我外祖父和外祖母给她留下了三十多万两银子的嫁妆,她守了五年孝,嫁到沈家时,还剩了十万多两。就别说林家的买卖生意有丰厚的红利,铺子庄子宅子还有不少出息,一年下来少说也有万八千两。只说那些写在清单上的嫁妆,她都能平均一年守丢四万两,多么清高呀!”
“你胡说什么?哪有三十多万两?我看过你娘的嫁妆清单,十万多两还是有的,铺子庄子宅子的出息一年也有三四千两。”沈恺虽说斥责沈荣华,但心里也咯噔一声,三十多万两银子的嫁妆差不多顶两个沈家的全部家当了。
沈荣华冷笑说:“父亲听我说起这些,并不是全然不信,而是觉得不可思议。”
沈恺心里堵起一个疙瘩,寻思了一会儿,说:“事情都过去,就别再提了。”
“事情确实过去了多年,我可以不再提,但那些贪没林家银子的人可是贪多无厌哪!”沈荣华站起来,凭栏望水,冷哼一声,说:“父亲用我娘的嫁妆换我娘和晨哥儿活命,那些银子产业就归老太太了。老太太百年之后,沈家就要分家,嫡长为宗,沈家全部家业大老爷就要分去一半,父亲为次,能拿到三成吗?敢问父亲,我娘这么多嫁妆最后有多少能分到父亲手里?若没猜错,用我娘的嫁妆换我娘和晨哥儿活命是大老爷和大太太的主意吧?这就是人心,父亲是看不懂的。”
“你胡说什么?”沈恺怒了,瞪着眼睛训斥沈荣华。
沈荣华知道沈恺不是精明之人,对家事更是糊涂,有时候点他还点不醒,就要用棍子打他。一棍子把他打醒,他越是大发雷霆,就越说明这一棍子打到了他的痛处。经沈荣华努力挑拨,沈恺和沈慷也不象以前那么兄友弟恭。这一棍子打下去,沈恺也该好好思考,认清现实,看清沈慷之流恶毒的嘴脸了。
“父亲说我胡说,我不说也罢,时候不早,父亲也该回去了。我也累了,想回去休息,就此告退,父亲走好。”沈荣华给沈恺行了礼,又给宝书使了眼色。
宝书赶紧扶起沈恺,陪笑劝慰了几句,又扶他走到渡口,招呼婆子划船送他们回去。听说了这么重大的秘密,宝书心里翻江倒海,也要发挥他的作用了。
回到卧房,沈荣华一口饮尽了一杯温茶,无心午睡,就琢磨水姨娘要回津州的事。她让人给李嫂子传话,尽快把汀兰苑收拾出来,装饰布置整齐。等水姨娘回来,她想接水姨娘到芦园住些日子,把她积攒了两世的话说给水姨娘听。
站着想,坐下想,后来干脆躺到床上想,越想头越昏,后来就睡着了。等她睡醒,已是申时三刻,这一觉睡得很舒服,竟然睡了这么长时间。睡醒之后,她闲着无聊,听说初霜去跟李嫂子说话了,她就想带雁鸣和山竹到庄子里转转。
沈荣华主仆转到桃花坞,听说萧彤中午喝了不少酒,自酿的酒后劲大,现在睡得正香,她们也没进去,就沿着便桥去了梨雪庐,梨雪庐已洒扫干净,各处都收拾整齐了,等李管事买东西回来再装饰铺陈,不会耽误晚上入住。从梨雪庐出来,再往靠山的方向走就是杏雨斋,看到有婆子正打扫杏雨斋,沈荣华很纳闷。
“是李嫂子让打扫杏雨斋的吗?”
婆子知道沈荣华是芦园的新主子,赶紧过来行礼,“回姑娘,不是李嫂子让收拾的,是梨雪庐那位爷让收拾出来,说最晚后天就有很多人要住进杏雨斋。”
沈荣华冲梨雪庐狠狠瞪了一眼,问山茶,“很多人?谁要住进来?”
山茶一脸无辜,摇头说:“姑娘,奴婢真的不知道。”
“什么东西?一点儿也不客气,真把芦园当他自己的地方了。”沈荣华嘴里嘟囔着往回走,想到梨雪庐把连成骏拉出来,劈头盖脸痛骂一顿。走到梨雪庐门口,她寻思一会儿,没进去,又转头离开了,她决定继续忍耐,以免因小失大。
“姑娘别生气了,有的人就是存心想气你,你生气正合他的心。”雁鸣不知道沈荣华为什么生气,她小心翼翼劝慰,说出的话也是万金油式的。
没有到雁鸣这万金油的话竟起了作用,沈荣华一扫满脸阴霾,挺胸抬头,斗志勃勃。连成骏那么阴险、那么贪婪,逢人就想坑,是便宜就想占。要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生气,不让他气死才怪,气死人不偿命,他又得便宜了。说不定他正在暗处用一双精亮的眼睛偷窥,看到她气急败坏,笑得比狐狸都得意。
“姑娘,初霜姐姐和李嫂子在前面。”
沈荣华抬眼望去,看到初霜和李嫂子正在长廊拐角处跟婆子们说话,就带雁鸣和山茶朝她们走去。连成骏和一个黑衣男子从长廊另一端走过来,李嫂子赶紧迎上去行礼,连成骏很和气,就自然而然加入了李嫂子等人的讨论行列。沈荣华看到连成骏和众人说话,想转向别处,又不甘示弱,就大步向他们走去了。
“见过姑娘。”李嫂子和初霜等人上前施礼问安。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沈荣华对连成骏视而不见,抬手让初霜等人免礼。
李嫂子看了看初霜,说:“初霜姑娘跟奴婢说在长廊两侧种一些带藤蔓的瓜果,让瓜秧往长廊上面爬,可以遮阴观赏,还能结不少果实,自家吃或往外卖都不错。奴婢觉得她想法很好,就带她过来跟打理长廊的婆子商量。”
从浣翠居外侧的湖溏到大门口除了有一条直路相连,还有长廊相接。只不过长廊呈半弧形,又有几处拐角,比直路的距离要长得多,大概有三百丈。芦园的长廊与别处也不同,长廊上面就横着几排木头,没有棚顶,更没有雕梁画栋的装饰。这长廊不能遮蔽阳光,也不能隔挡雨雪,用于观赏也实在勉强。不知圣贤皇太后当时建这座长廊有何想法,或者说是工程弄到一半就荒废了。
连成骏看出沈荣华的疑问,说:“芦园建好,正建长廊时,京城就发生了叛乱,太宗皇帝薨逝,长廊就停建了。后来,圣贤皇太后将芦园赐给大长公主,这些年,长廊一直没再建。大长公主隐居凤鸣山,才让人重修长廊,只不过一切从简。听大长公主说,圣贤皇太后画的长廊草图就没有棚顶,只画了一些木桩。”
李嫂子知道连成骏得大长公主看重,听他说起长廊未建好的因由,赶紧说了一堆好话恭维他。连成骏混在一群女人之中,又极受关注,倒也表情自然。
沈荣华冷冷瞄了连成骏一眼,又四下看了看,问:“以前怎么种?”
一个身材高大的婆子出来行礼,说:“回姑娘,长廊两侧原来种过丝瓜、苦瓜、葫芦之类,藤蔓爬到长廊上面,夏天能遮阴,也结了不少果实。可庄子里人口不多,吃不完,别的庄子不缺这些,近处卖不了,拉到津州城去卖,连车马钱都不够。那些瓜果扔得到处都是,后来就不种了,边边角角种几棵就够庄子里的人吃了。现在长廊两侧种的都是花花草草,也种一些开花好看的瓜果菜蔬。”
初霜见婆子不认同她的想法,有些紧张,忙说:“姑娘,奴婢认为种花草或开花漂亮的菜蔬只做观赏,收益却不大,才想到种这些高产的瓜果。”
高大的婆子又说:“初霜姑娘,那些瓜果确实高产,比种花草省事,我们也愿意种。可结那么多果实庄子里吃不完,又卖不出去,想送人都没人要。”
“怎么没人要?”连成骏马上接话了,那神情就象拣到宝贝一样,“芦园能种出多少,全部送给我,我要,放心,我不白要,按时价买也好。”
“连大人,你……”初霜听到连成骏的话,很高兴,又不确定,赶紧看向沈荣华,寻求支持,“姑娘,若连大人能按时价买,会有不少收益。”
“初霜,你信吗?”沈荣华听说连成骏要按时价买庄子里种的瓜果,心里吃惊,仍对连成骏仍视而不见,她挑起眼角看向李嫂子等人,问:“你们信吗?”
李嫂子是爽直之人,马上表态,说:“奴婢相信连大人。”
山竹憋了许久,这下赶紧凑到前面,举起双手说:“奴婢也信。”
“我不信。”沈荣华的态度很鲜明,她认定连成骏这只狐狸又在挖陷阱,就摆出一副资深受骗者的姿态,立场极其坚定,“谁信我都不信。”
连成骏收起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凝视远方,说:“我可以签契约、付定金。”
“连大人,这是真的吗?”初霜被沈荣华同化,不信任连成骏,可听说签契约、付定金,她就相信了,契约可以不作数,银子抓到手里才稳赚不赔。
“当然是真的。”连成骏板起脸,说话落地有声,由不得别人不相信他。
初霜走向沈荣华,低声说:“姑娘,连大人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
沈荣华意识到自己被孤立了,别说山竹是连成骏的暗线,就连初霜和李嫂子等人也倾向于他,雁鸣都被动摇了,旗帜鲜明地和山竹站到了一块。若再僵持下去,她这个主子的威信可就被踩到脚底了,连贴身丫头都不信任她了。
她必须表态,而且还要拿出有说服力的理由,让这只狐狸败退。可她对耕作种植之事一窍不通,就怕说出无理之辞,会落下话柄,说不定还会被连成骏揪住把柄。要想立于不败之地,还要胜人一筹,就要拿出有震撼力的杀手锏。
于是——
“连大人想让我信任也容易,你先付五千两银子的定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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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愿与你分享秘密
沈荣华的话确实极具震撼力,话一出口,就震惊了除连成骏之外的每一个人。
连成骏轻咳一声,凝望西天落日,轻笑说:“明天还是好天气,不错。”
一句云淡风轻且具有戏谑性的话牵引着众人的思绪,极富感染力。
众人恢复如常,互看了一眼,又都以怪异的目光看向沈荣华,脸上的表情也丰富起来。李嫂子咧开嘴,想笑又笑不出来,脸上呈现的表情就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看到婆子们都低下头,努力掩饰对沈荣华的嘲笑,李嫂子觉得不好意思了,忙板起脸咳嗽一声,以此斥责婆子们,随后又很无奈地点了点头。
初霜微微皱眉,脸上流露出苦笑,沈荣华一张口就开出报复式的天价,这本身就是授人以柄。李嫂子等人能嘲弄沈荣华这个芦园的新主子,她不能。她很想抓住这次的机会,又怕沈荣华太执拗,心里很别扭,只好向山竹和雁鸣求援。
听到沈荣华开出离谱的天价,山竹认为她太贪婪,又倾向于连成骏了。雁鸣是憨厚人,觉得沈荣华对连成骏态度恶劣,有些欺人太甚,就与主子疏离了。于是,两人都摆出一副与沈荣华划清界限的模样,也不理会初霜了。
沈荣华看到众人的神态表情,热血直冲头顶,又一次萌生出想扇自己耳光的冲动。千防万防,狐狸难防,她在不知不觉中又掉到连成骏的坑里了。连成骏只装出一副真诚的模样,沉默不语,就能让她在短时间内众叛亲离。她想逼连成骏守信才让他拿出五千两的定金,怎么到头来众人反而开始置疑她了?
连成骏见沈荣华面露狼狈,流露出迷人的笑脸,掩嘴轻咳一声,说:“五千两的订金也不算高,如果你肯同我签下十年契约,篱园和芦园的庄子都种高产的瓜类作物,我马上付你五千两银子。众人做证,我绝不食言,你大可以放心。”
“不管是丝瓜、苦瓜还黄瓜,旺季正结果的时候,最高也就一两文一斤,五千两银子能买多少瓜呀?”身材高大的婆子掰着手指跟几个婆子算起天价帐目。
“连大人,这不好,你是实在人,我们也不能坑你不是。”李嫂子看了沈荣华一眼,勉强一笑,说:“别说芦园只种瓜类作物,就是种更值钱的,碰上好年景,除去庄子的花费嚼用,最多只给主子交二百两银子。要是老天爷不作美,庄稼欠收,有时候连一百两银子都交不上。别看篱园的庄子地方大,灌溉不如芦园方便,这每年的收成还不如芦园呢。就打两庄子每年都收入二百两,十年下来只有四千两。连大人还多给一千两银子呢,这可不行,大家都是实诚人,不能坑你。”
“不要紧,钱财是身外之物,你把帐算得很明白,就不是坑我。”连成骏爽朗一笑,又说:“你家姑娘都开出价来了,我怎么也要给她几分面子,多余的钱就当我买她对我的信任。她阅历浅,又刚学打理庄子,处事不周之处你们多包容。”
“是是是,连大人真是……唉!”李嫂子很实诚,听连成骏这么说,都有点手足无措了。那几个婆子只差给连成骏鼓掌了,而看向沈荣华的目光难掩挑剔。
沈荣华冲连成骏伸了伸手,很想抓破他那张虚伪的脸,“那连大人就……”
“姑娘。”初霜赶紧把沈荣华拉到一边,低声说:“奴婢知道姑娘在跟连大人怄气,李嫂子她们却不知道,只会认为姑娘贪婪、不通人情。姑娘一味赌气,到最后银子赚不到,还背个恶名,这不正中连大人的下怀吗?姑娘又是何苦呢。”
初霜这番话说到了沈荣华心里,她确实在跟连成骏赌气,想就此逼着连成骏说话算数。可若连成骏真给她五千两银子,而她也要跟连成骏签下两个庄子十年的合约。银子赚到了,她的做法没错,可她却背了恶名、失了人心。这样的战术其实就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就算胜利了,也是惨胜,也得不偿失。
“我被逼急了,难免意气用事,算了。”沈荣华可不是一条道儿走到黑的笨蛋,前世吃了太多的亏,虽然在她心中连成骏远不如沈老太太等人恶毒,可这只狐狸也给了一个深刻的教训。一味倔强、不懂回旋,得理不饶人,到最后吃亏的还是她,“初霜,你尽管按你的想法谈,我希望你抓住这个机会,只为你自己。”
“多谢姑娘。”初霜说服了沈荣华,又满脸期待看向连成骏。
沈荣华转身回来,笑容湿润、坦荡平静,对连成骏福了福,说:“我刚才张口就开出五千两银子的天价,其实是句气话,请连大人莫怪。连大人带人住到芦园,铺盖等一应使用物品都要上好的,伙食标准比津州内阁大学士府的少爷们都高,还言明不付食宿等一干花费。我就是个小女子,虽说生在富贵之家,也没见过连大人这样的排场。连大人说住到芦园是奉大长公主口谕,我就是搭上芦园三年的收益也要把你们招待好。只是我心里别扭,就说出了气话,让诸位见笑了。”
听到沈荣华这番话,李嫂子与几个婆子再次互看几眼,怪异的目光就落到了连成骏身上。原来连成骏带这么多人打着大长公主的旗号来芦园白吃白喝白住呀!别说给他们置办铺盖等使用物品,而且还要上好的,就光这些人吃饭也要花不少银子。粗略估计,他们在芦园住上一个月要花掉芦园一年的收益,这也太过分了。难怪主子姑娘起急,说出不靠谱的气话,这不是被连大人逼急了吗?
“姑娘……”李嫂子为刚才误会了沈荣华感到惭愧,想劝慰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陪着笑支吾。那几个婆子也有同感,看向连成骏的目光就不友好了。
沈荣华冲李嫂子和婆子们宽容一笑,对连成骏说:“芦园上下都是本分实诚之人,连大人吃住在芦园,我们热情招待,决不把你们当外人。你若还想按时价买下芦园种植的瓜类果实,为芦园谋些收益,就跟我的大丫头初霜和李嫂子谈。”
连成骏重重点头,张开自己的右手看了看,冲沈荣华竖了一下大拇指。他今天跟沈荣华这番争斗算是平局,但他却认为自己输了,因为沈荣华比他更懂得将计就计。从本心来说,他从不把沈荣华当对手,所以沈荣华还能舒服自在地活着。
“蛇心,取五千两银票。”
沈荣华摇头一笑,说:“连大人,我不会同意和你签下两个庄子十年种植瓜类作物的契约。经营一个庄子,我会看重它的收益,却不能以赚钱为目的。若这两个庄子都种瓜类,佃户和下人省事了,但他们也会感觉无趣。我想让芦园四季都有风景,风景单调简单也没意思,再说,我也不想总吃自产的瓜果。”
叫作蛇心的黑衣男子拿出五千两银票,想呈给沈荣华,见沈荣华没有接受的意思,就塞给了山竹。山竹反映快,现在又和她们家姑娘站到一条战线上了,自然不会收银票。她拿起银票连一眼都没看,就气呼呼抛到了蛇心脚下。
连成骏挑眼一笑,问:“沈二姑娘真不收这五千两银子?”
沈荣华点点头,说:“若是种植瓜类作物的定金,我不会收,我刚才也说过这件事请你找初霜和李嫂子谈,如何定价、收多少定金,由她们全权做主。”
“这五千两银票尘封了将近二十年,和现在流通的银票不一样,沈二姑娘就不想看看?”连成骏问话的语气别有意味,他也知道沈荣华能听明白。
“我不想看,这是连大人的银票,还请连大人好好保管,别胡乱拿给不相干的人看。”沈荣华的神态沉静坦然,抬头看天,脸上布满自信,“大长公主把芦园赐给我,我就会努力把芦园经营好,芦园收益不多,但足能养活我们主仆了。”
她说过就算万夫人留下的锦盒里就是有金山银库,她也毫不眨眼地送给连成骏。说话算数,当连成骏暗示锦盒里有大量银票时,她真的眼睛都没眨一下。锦盒里的东西困扰了她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甩了出去,就让连成骏麻烦去吧!
连成骏摇头叹气,“蛇心,你说我一下子有了这么多银子该怎么花呢。”
“慢慢花。”蛇心一直冷着脸,没有一丝笑纹。
“这五千两赏你了。”
“多谢主子。”蛇心拣起银票就塞进袖袋里。
李嫂子和婆子们见连成骏随随便便就赏了随从五千两银子,住进芦园却不付一文钱,心里对他的成见又加深了。但她们都不敢表示出来,她们也希望哪一天连成骏善心大发或是喝醉了,赏她们五千两银子,哪怕五百两、五十两也行。
沈荣华敲了敲长廊的栏杆,又看了看四周,问:“这长廊两侧能不能种植葡萄呀?种葡萄能遮荫、能观赏,葡萄好看好吃,还能酿醇美的葡萄酒。”
“沈二姑娘跟我想到一处了,我正想说呢。”连成骏抛给沈荣华一个友好的笑脸,又说:“大长公主在京郊有一个庄子,种植了大片的葡萄,秧苗都是从番邦买来的。平王殿下府上的长廊上也种有葡萄,只是果实结得太少,也不好吃。”
平王殿下就是三皇子,他王府后花园的长廊两侧确实种满了葡萄。前世的沈荣华曾在三皇子府上做艺妓,有时候需到后花园陪客。那段日子,她如行尸走肉般活着,每每看到绿色长廊上挂满成串的果实,她心里就会舒服些。三皇子府上的葡萄是什么味道她没尝过,但那条绿色长廊曾一度给她活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