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轻羽却也不说什么,只命那两位黑甲侍卫骑马在后跟着。
离开营区,沈平催马便奔,奈何路上积雪厚重,虽是心急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快。
如此约莫走了半个多时辰,总算出了燕水湾,到了一带林区。马匹困乏,两个孩子也闹着要下马小解,沈平只好下马将孩子引到林中,思想着歇一歇再走也好。那两位黑甲侍卫还在后面跟着,见他父子三人下马,便也都勒马停住。沈平心里终究不踏实,上前道:“两位军爷请止步,沈某自己回去便是,不劳相送。”
那两侍卫却是面无表情,稍后却都从马上下来。
沈平看两人神情不对,霍地醒悟过来,转过身便往两个儿子那里奔去。
一名侍卫紧随其后,提刀朝他脑袋直劈过去。沈平耳听得背后风声,忙向旁一闪,如此才保住了脑袋,那刀斜了半分砍在他肩胛骨上,登时便将他砍倒在地。
沈平抱着伤处,滚倒在雪地里迭声大喊:“相爷答应过不杀我的,他不能说话不算数。”
这般吼了一声,那两名侍卫竟果真被唬住,提着刀站在当地没有立刻过来。沈平缓了口气,随后便听二子大哭。两个孩子一面哭一面朝他这边跑,他不由大急,朝二子喝道:“别过来,快跑——快给我跑——”
正自心急如焚,便听有人冷冷道:“沈大人这份舐犊之情倒也令人可敬!”
沈平闻言一惊,回头看时便见唐连双手抱臂慢慢走过来。
“你——唐连,相爷说过不杀我,你竟敢违抗相爷。”
“那是相爷宅心仁厚。”唐连道,“只是对你这样阳奉阴违的小人,实在用不着有那份慈悲之心。”
沈平眼看唐连一脸决然,显是早就打算杀他了,他自知今日难逃一死,由不住一阵绝望,回头又看两个儿子一眼,哀求道:“放了他们,求你放了他们,别杀我儿子。”
唐连眸中冰冷一片,挥手道:“与我杀了这叛臣——”
雪亮刀光一闪而下,“噗”一声,雪地里登时绽开红雾,茫茫雪野之中只听几声凄厉的哭喊,随后哭喊声也被拦腰斩断。
☆、第42章 鬼王林(1)
雪停之后,叶如诲陆续派人出城探查搜寻,却都未传回任何关于唐初楼的消息来。看似天衣无缝的局,却原来这般不堪一击。皇帝毕竟年轻,有些决断着实轻率的很,这才令唐初楼有机可乘。原以为沈平那边能抵挡得住,谁知唐初楼竟暗中使诈把人掳走,如此一来,城门自是不攻自破。
说起来姜还是老的辣,小皇帝比起老奸巨猾的唐初楼,终究还是太嫩了点。
叶如诲越想越觉气闷,偏又不好说出来。
也不知皇帝是怎么想的,此役失利,唐初楼突围而走无异于放虎归山,日后他这皇帝的位子能不能坐稳还是一说。连叶如诲都替他着急,可他却仍是不紧不慢的,一派泰然自若的神情。
将近傍晚时分,杜汶从城外回来。
皇帝见到他,面上方有了些急切之色,当下屏退众人,只留他一人在内密谈。
“人呢?”皇帝急问,“怎么没把她带来?”
杜汶一脸惭色,跪地道:“瑶姑娘在燕水湾,出行入座皆同唐相在一处,卑职实在无法将她带出来。”
“出行入座……”皇帝面色渐渐难看,“她一直同唐初楼在一起?住也在一起?”
“是,之前他们同坐一辆马车,现下又同住一顶帐篷,卑职实在是找不到机会。”杜汶道。
皇帝脸色发青,忽地将手边一只茶碗扔到地上,站起来在屋里来回地转圈,一边咬牙骂道:“老匹夫--这个时候还霸着她……”
杜汶眼看那茶碗在眼前摔成碎片,禁不住打个哆嗦,一时也不敢说话,过了片刻,见皇帝脸色缓了缓,方又小心翼翼禀道:“还有一件事……”
“说--”皇帝略收了情绪,走回座前整了整衣袍端然危坐。
“沈平,沈大人……已被他们杀了!”
“可恶!”皇帝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虽是早有心理准备,到底还是由不住动怒,脸上尽是怒涨的红色,额上青筋鼓胀,嘣嘣跳个不停,“竟敢妄杀朝廷命官,他这是真要反了么?”
杜汶想了想,暗觑着他脸色进言道:“唐相骄横跋扈也不是一日了,事情既已到了这个地步,圣上何不将他的狼子野心昭告天下,如此,他便是举国上下人人得而诛之的逆臣贼子,到时岂非一举两得?”
皇帝许久没说话,面上怒色却渐褪了些许,怔怔出了会神,才缓缓道:“还不到那个时候。”
杜汶十分想不通,只是圣心难测,他又如何能猜得到皇帝的心思?见皇帝无意再谈此事,便只好闭嘴不言。
皇帝挥手示意他下去,道:“你先下去命人准备行装,告诉叶如诲,即刻启程去燕水湾。”
杜汶应声退出,叶如诲本就等在外面,传话倒是方便,杜汶便将皇帝的话原封不动转告与他。
“燕水湾?”叶如诲一愣,随即醒悟,便知唐初楼多半是在燕水湾,略思虑了会,却并未立刻传令启程,而是返身进屋去见皇帝。
皇帝正在伏案挥笔写什么东西,见他进来也不觉意外,看他一眼复又低头奋笔疾书,一面却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找你,你且等我片刻。”
叶如诲应声是,耐住性子在旁站着等了片刻,皇帝这才忙完,搁下手中笔抬头看向他,似是想起什么,又朝他身后望一望,道:“怎不见秦四爷?”
“我派他去了洛邑。”叶如诲道,“先让他去摸一摸那边的虚实,好见机行事。”
皇帝闻言颇是满意,遂将话头转入正题:“杜汶可都与你说了?”
叶如诲道:“都说了。只是臣感觉有些不妥,想与皇上再计议一番。”
皇帝注目看向他,正容道:“叶将军请说。”
叶如诲道:“臣以为唐初楼眼下虽在燕水湾,只怕下一步还是要往洛邑去的,而今如此不过是为了迷惑我们,不若直接赶去洛邑守着,等他前来自投罗网。”
皇帝沉吟道:“叶将军所言极是,朕也如此想,但为防万一,还是需到燕水湾一探究竟。朕看便由朕带少部分兵力去燕水湾,其余人等便随叶将军急行去洛邑布网如何?”
“好倒是好,只是皇上这里……”叶如诲颇有些犹豫,“臣怕从人太少,有什么闪失。”
“有什么可怕,之前不都是朕一个人么?”皇帝笑道,“现下又有江天成、杜汶他们在左右,将军无需担忧。”
如此,叶如诲才不说什么,待要告退出去,却听皇帝道:“朕一时大意竟令唐初楼逃脱,弄得打草惊蛇,若在洛邑能将他一举围歼倒好,若不能只怕朕这江山不稳。”
叶如诲心说,你倒还知道这些,我道你一点也不着慌呢!
皇帝叹了口气,又道:“届时只怕还需叶老将军出马,只是老将军固守域北,未必肯挥军南下。”
“为皇上分忧解难,当是叶家份内之责,家父定不会推辞。”叶如诲心头一震,忙伏地表忠心,“当初只因唐初楼一手遮天,家父一则是为皇上不忿,二却是因心忧叶家安危,实是无奈之举,并非心存异心。”
皇帝忙起身离位,将他扶起,道:“爱卿言重了,快快请起。”
叶如诲道:“臣这就修书与家父,请他即刻率兵前来勤王。”
皇帝道:“也好,朕方才已修书一封与叶老将军,便劳爱卿一并着人送去域北,你看可好?”说着回身,将桌上那张已晾干的书信收起折好入封,转手交予叶如诲。
叶如诲接过,暗暗吐出一口长气,心道:“原来他方才是在与父亲修书。”皇帝这般倚重叶家,待唐初楼一除,叶家居功至伟,朝中自是以叶家为尊,日后位极人臣,也算是为叶家光宗耀祖了。他越想越是振奋,当即将信收好,俯身一揖到底,便要退出。
皇帝却抬手止住他,道:“朕这里还有一事……”他皱眉踌躇着,半晌方又道,“沈平死了,你且派人去他家中安抚一二。”
“是。”叶如诲虽早料到沈平是这么个结局,却还是由不住一惊,心道唐初楼果然心狠手辣。
“岳州这边,需留人暂代刺史之职,我看你手底下那褚成化倒不错,便先命他代任一段时日如何?”
皇帝此言自是极合叶如诲心意,既是补缺,当然是用他叶家的人最好,忙替褚成化谢过了。回头出去与褚成化交代此事,又命卓青也留下为褚成化身边副尉助他,说是辅助,实则也是皇帝的意思,徐云廷身故一事尚还瞒着卓青,而今已着人将遗骨送还郴州,此刻尚还在路上。
想来皇帝也是不想卓青太早知道此事过于伤心,一番好意罢了。
☆、第43章 鬼王林(2)
这是个肃杀的寒冬。
阿瑶能感觉到唐初楼心里的烦躁,自沈平走后,他便一直愁眉不展。他甚至连饭都吃不下,只吃了两三口便搁下了碗筷。泛香劝了几句不管用,转而向阿瑶求助,却又不好说出口,只不停使眼色给她。阿瑶终抹不过面子,挟了一块野兔肉放进唐初楼碗里:“这兔肉的味道还不错,相爷您尝尝!”
唐初楼转目看看她,倒真把那块兔肉吃了,道:“既然味道不错,那你便多吃点。”一面说一面伸筷至盘中捡肉嫩的挟了几块到阿瑶碗里。
阿瑶未料他会如此,不由错愕,眼望自己手里满满一碗的兔肉颇有些犯愁,呐呐道:“多谢相爷!”
唐初楼道:“说起来我们也好久未在一起用饭了。”
提及此事,阿瑶便埋下头没了声音。倒是唐初楼的心情有所转好,捧着搁下的碗筷又慢慢吃了起来。
泛香看着唐初楼将那碗饭吃完,这才放了心,看着阿瑶的眼光便也就没那般刻薄冷漠了。
饭后,岳朗、洛轻羽、夙玉还有几个将领进帐来议事。
唐初楼在人群间看了一圈,未看到唐连,难免问起。
洛轻羽道:“他带人出去巡视,还未回来。”
唐初楼颔首,想了想,将一件厚厚的黑色大氅披在阿瑶身上,道:“你也累了,便先去阿连帐中歇息一会,待阿连回来,让他来我帐中便是。”
阿瑶心知他有心防着自己,便也不多说,起身走出大帐。
大雪初霁,昏暗的天空中渐透出亮色来。阿瑶仰头看了看天,紧了紧领口的系带,并没有立刻去唐连的帐篷。天气很冷,让她被炭火熏烤的有些迟钝的大脑变得清明些许。她在营中转了一圈,脚底是冰冷的,身上脸上却滚烫发热,只是烦乱不已。
泛香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可见大帐中正在议事的那个人还是怕她跑了。
说到底,他还是不信她,这也没什么奇怪,她也不信他,虽则在通圣村时他救了她一命,但这纯粹与信任无关。
转到营门口时,她看到唐连。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独自一人坐在营门口那棵松树底下的大石头上怔怔出神。阿瑶走过去时,他才察觉到,掉头看到是她,便笑了笑,站起身道:“十二姐,你出来做什么?”
“我出来转转。”阿瑶道,“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不冷么?”
唐连拍拍身上的雪沫子,摇头:“不冷。”
阿瑶仍挂念着他的伤,瞅着他腰腹间,问道:“你的伤真没事么?”
“不要紧,真只是皮外伤,十二姐不用为我担心。”唐连道。
阿瑶看他气色、精神都还好,也就略略放了心,叮嘱道:“你记得勤换药,虽是小伤却也别大意了。”
唐连点点头,想及前事,面上不觉便挂了愧色,道:“十二姐……那件事你还怪我么?”
阿瑶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心头若说没有丝毫芥蒂也不大可能,但唐连毕竟有自己的选择和生活,她又有何权利要求他为她放弃自己想要的东西?若如此,那她也太自私了。她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怪过你,阿连,那时事情太过复杂,我只是怕……怕你也被卷进去……”可惜终究还是被卷了进去,她同他一个也没跑掉。
唐连道:“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只是……我不能辜负相爷。相爷而今处境不好,我更不能只为自己活命便舍他不顾。”
那就是不管怎样,他都不会走了,即便唐初楼下命,只怕他也不会走。
“我心里都明白。”阿瑶涩然一笑,转头看到泛香走过来,便道:“哦,对了,相爷在找你,你快去吧!”
唐连走后,阿瑶又在外面站了一会,方去了他帐中。
帐子里冷得跟冰窟也似,泛香弄了盆火进来才添了点热气。
唐初楼那边议事议了很有一阵,直到申时初刻方散了。
之后便听各部传令拔营,脚步声、喊声、车马嘶鸣声响成一片。阿瑶起身走至帐门口,便见唐连迎面大踏步走来,看见她便道:“十二姐你快回相爷那里帮忙打点,我们得马上出发离开燕水湾。”
“去洛邑?”
“嗯,先回洛邑添些补给。”唐连似是迟疑了下,上前低声问她道,“十二姐,你当真要走?相爷说到洛邑便送你离开。”
阿瑶微怔:“他真是这样说的?”
唐连“嗯”了一声,默了半晌,却道:“十二姐,你能不能不走?相爷他……其实并不想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