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就是有意刁难。
阿瑶手握通牌走上高台,朝着塔门走去。
綦秀之说他最大限度也就是帮她拿到这张通牌,让她顺利进入摩云塔内,至于之后的事,便只能靠她自己。
事到如今,不论他的话是真是假,她都退缩不得。
只能拼着这一口气,走到最后一刻。
守卫循例查验通牌,开启塔门。
轧轧声中,沉重的橡木包金大门缓慢打开。
阿瑶上前,就要迈入门槛的刹那,却听身后有人道:“等等!”
回过头,便看见綦秀之。
“我送你上去。”
不顾守卫们一再的反对,招来寂沙神物——墨雕,抱着她跃上雕背。
风声从耳畔呼呼而过,墨雕一飞冲天,直上九霄,转眼之间便到了摩云塔顶。
綦秀之将阿瑶从窗间送入塔内,便再不往前。
他说,送她到这里已是违了寂沙皇族禁令,若再擅自进入塔中,便是罪无可恕。
解药就在二十四层中心的冰晶阁内,阿瑶按照綦秀之的指点一直往前走,不多时便看到那座以水晶筑成,纤小玲珑的冰晶阁。阁中朱红锦缎上便是解药,竟是株兰花,姿态绰约,如半遮面的美人,花瓣中间的那一点花蕊,幽幽放着光,碧青如玉。
阿瑶趁着镇守塔顶铁甲人转身的刹那,快速奔至冰晶阁前,捧起花儿小心翼翼拢入怀中。
主人的女人有救了,她也有救了。
热泪盈眶,也不知是激动还是欣慰。
只是这么一恍,便听震天怒吼声响起,她略微慢了一步,竟被铁甲人发现。阿瑶转身朝綦秀之等着的窗口便跑,脑后罡风大起,她一个趔趄跌倒,背上立时便钻心入骨地痛。
铁甲人的大手拍下来,她怎么也躲不开,眼看便要被拍成肉泥。
危急关头,一道雪亮剑光从窗间闪入,铿铿鸣响声中,阿瑶被抛出摩云塔,稳稳落在呼啸而至的墨雕背上。
回头,窗间依稀是綦秀之的身影。
庞大的铁甲人巨影之下,他是那么的渺小。
阿瑶的泪瞬时涌出。
“綦秀之——”
没有人回应。
只有一篷殷红血雾四散绽开……
他死了——
阿瑶眼望高耸入云的摩云塔,泪如雨下。
鼻畔有幽兰香,却是渺渺无踪。
她无力地倒下去。
前路漆黑,她寻不到路。
只能循着一点微光,跌跌撞撞往前走。
有人在耳边低语:“阿瑶,别走了,回去。”
她摇头,泣不成声:“不,我要找人,你让我去,我要找人……”
究竟要找什么人,却又不知。
那人叹息:“阿瑶,我原本可以不救你的。可我救了你,你就得活着。”
他原本可以不救她,但他还是救了。
牺牲他自己的性命,换她的命。
她始终记得最后那一刻,綦秀之推她出塔时,他说:“阿瑶,我舍不下你……”
可舍今生,可舍来世。
唯只舍不下你。
其实他不知道。
她亦舍不下他——
阿瑶泪流满面地醒过来,只记得那句“阿瑶,我舍不下你。”
身旁有人完好无损,睡得正香,她抱住他,在他耳边道:“我也舍不下你——”
☆、第79章 苦徘徊(2)
阿瑶脑子还没完全转过弯来,呆呆看了他一阵,总算将他话里的意思理顺了,她不知道秦放歌如此是为什么,但那话听起来终究还是刺耳,面上不觉便冷了下来,道:“皇上想不想见我,好像同秦副统领没什么关系吧?”
秦放歌诧异地看着她,这女人同以前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以往她说话做事虽也落落大方,进退有度,骨子里到底透着卑微,多少有些缩手缩脚。可眼下,他却并没有在她身上看到昔日的畏缩忐忑,许是跟了一段时间皇帝,竟变得有底气了。
她直视着他,目光没有丝毫的躲闪。
秦放歌心里有些不好受,面上便显出几分嘲讽的笑意来,道:“我倒忘了,小十二如今是叶美人了,叶美人贵人多忘事,想是早不记得独峰山上那段往事了。”
阿瑶心头突地一跳,由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道:“你……”
秦放歌定定望着她,缓缓地一字一字道:“不知皇上知晓了会如何?”人都有不愿提及和碰触的记忆,对他来说,独峰山那晚便是这样的存在,很久以来,他都不愿相信那一晚他会做出那般禽兽不如的事情。可如今,他竟毫无羞愧地甚至是坦然地将那不堪的事说了出来。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至于这般口出恶言羞辱她。
或许他是看不惯她那种得势后高高在上的嘴脸,亦或者,他心里多少还是待她有些不同的,不然又怎会被嫉恨冲昏头,连最起码的脸面都不要了。
眼看她面色几变,到底还是露了怯相,秦放歌心头竟是说不出的快意。往她身前略靠了靠,道:“嗯……你说皇上他会怎样?”
阿瑶侧开身往后避了避,低声道:“我不知道皇上会怎样,不过,你还是赶紧走吧!”
秦放歌一愣,便听院内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这才悟出阿瑶话里的意思,不由苦笑一声,掉头往后窗奔去。他真是太托大了,这一路跟来,怎么就会以为杜汶完全没察觉,要知道他可是碧玉斋出来的人,又岂会在这方面疏忽大意?
后窗打开,入眼所及是一排弓箭手,一个个正张弓搭箭将锋利的箭镝对准他。
他不得不退回来,耳听得屋顶上也响起脚步声,唯有放弃潜遁逃跑的念头。
这时,房门哐地一声被从外踹开,杜汶同江天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杜汶乍一看到秦放歌,还颇惊诧:“秦副统领今日不是当值,怎么会在这里?”
秦放歌也算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脑子一转,不动声色道:“皇上命我过来给娘娘带句话,原不想惊扰杜统领和江斋主的。”
杜汶半信半疑地看了看垂首站于一旁的阿瑶,见她神色如常,并无什么可疑的迹象,方道:“竟是这样,我们还以为来了歹人要对娘娘不利。”
秦放歌道:“哪儿能呢?这宅中布防这么严密。”
江天成笑道:“这不是也没拦住你吗?”
秦放歌晒笑了声,没应他,他总觉着江天成像是看破了什么,看着他的眼光别有深意。
杜汶道:“秦副统领恐怕要赶着回去复命,我方巧也要回宫,便一起走吧!”
秦放歌点头,两人一同告辞出去,上马往宫里去。事情虽暂时遮瞒过去,终究还是会有露馅的时候,以杜汶的为人,这事决计瞒不了多久。说不好一到宫里便会禀了皇帝,到时他撒下的这弥天大谎被当场戳破,给皇帝知道他与阿瑶的事情,他这条命多是难保,阿瑶那里也别想好过。
他深悔今日这事做得鲁莽,但事已至此,后悔却也无济于事。
秦放歌想,他这差事可算是干不成了,只是不管事情如何他都得先给叶家吱一声。如今叶如诲不在京里,便只有去找叶如轩。等入皇城,他便借口说要去政事堂办差,如此方将杜汶甩开。
杜汶瞅着他的背影饶有兴味地看了一阵,招手唤过一个暗卫,道:“去,跟着他!”杜汶这人虽是年轻,心眼却是一点也不少,寻思这事总觉不对,遂去内殿找华成,问他道:“今日皇上可有召见过秦放歌?”
华成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他也知杜汶对秦放歌多少有那么点顾忌,这些内廷禁卫,虽说成日介打打杀杀的,邀宠献媚之心却一点也不比他们少,便宽慰道,“你也知道皇上素来不喜欢那个人,平日里除了正经八百的公事,有几个时候召过他?杜统领便放宽心吧!”
杜汶闻言,心里已有计较,笑道:“什么宽不宽心的?我有要事要禀奏皇上,烦劳公公帮通传下!”
华成迟疑了下,低声与他道:“这几日皇上不大高兴,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统领还是搁一搁吧!”
杜汶道:“若不是十万火急,我哪儿能给您找这麻烦?确是急事。”
华成听他如此说,方去殿里禀了。
杜汶等了不多时,便见华成出来,对他点点下巴颏,示意他进去。便忙整衣冠上殿,俯首叩拜。他还真有几件要事禀奏皇帝,一是唐连之事,阿瑶虽一直闭口不说唐连的去处,江天成却还是查到了,知道他们藏身在半山桃源一带。第二件事与唐初楼有关,皇帝前些时候让他查一下当年商氏惨案的始末,他已查出一些眉目,便捡紧要的说了。第三件事是颜昌那边的密奏,连他也没敢看,只将奏疏呈上便罢。
皇帝低头看奏疏,末了也没说什么,待看完了抬头看到杜汶,却问:“还有什么事?若没有的话,卿便退下吧!”
杜汶总觉皇帝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之前那两件事他也只是听,并未有任何交待回应,看来华成所说不假,皇帝的确是心绪不佳。他一时倒犹豫起来,琢磨了会,还是捎带提了句:“方才我在宫外碰上秦副统领,他让我代他向皇上回禀一声,皇上让他向叶美人带的话他已带到。”
事关阿瑶,杜汶还是比较慎重,秦放歌今日之行实在是诡异。按说皇帝也不是很信任他,与后妃的体己话让他或是华成带不是更好,如何却会找了秦放歌?实在是让人费解。是以他才不敢完全相信,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此事应该与皇上说一声。大家同仁一场,他也没必要在背后使绊子害谁,只是须得求证一下,真假与否只看皇帝反应便知,是真再好不过,若是假的,这事便看皇上发落了,他也不至落个失职不当的罪名。
他一面想着一面观察皇帝脸色,便见皇帝双眉微蹙,隐有讶异迷惑之色。
杜汶心里一跳,立时便会过意来,显而易见皇帝是不知道此事的,秦放歌这厮,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正想着,便听皇帝“啪”地一拳击在龙案上,眼眸中隐有怒火涌动,道:“秦放歌人在哪里?召他前来觐见!”
杜汶微躬着腰站在阶下,就听殿外脚步声啪嗒嗒地响,不过多时,前去传旨的太监便已回转,进来奏道:“回皇上,秦副统领不在宫里。”
“人去哪儿了?”
“今日本该他当值,不过他两个时辰前便有事出宫去了,到如今也没回来。”
皇帝怒道:“竟敢擅离职守,好大的胆子!”
杜汶忙与那太监使眼色,斥道:“还不赶快去找!”
那太监被他一语提醒,忙道:“奴才这就着人去找。”提着袍子退出去,赶着去唤人去找秦放歌。
皇帝焦躁不已,背着两手在殿上来回走了几个圈子,忽道:“摆驾,去长乐巷!”
杜汶应声是,正要退出,却听他又道:“等等。”忙站住脚回身静待他下旨意。
皇帝略沉了片刻,才道:“小心点办事,别让太后知道。”
☆、第80章 苦徘徊(3)
一时诸事准备停当。皇帝换上便服,带了华成等不多的几个随从,与杜汶一道,轻骑出宫,便往长乐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