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眼下的确无处可去,跟着宁玉去瑰海也无不可,只是她有心要磨一磨宁玉,他如果不能对她坦承,那她也没必要上赶着帮对方解决麻烦。
一餐饭用完,洛银也打算将洛家之事收尾。
这些天刘浔一直待在碧水城,若不是刘浔帮忙盯着胡家人做事,迁坟恐怕要拖到年后。
自刘浔来到碧水城后,这还是洛银第一次主动找他。
宁玉一把年纪的老人,又成了跑腿的那个,叫刘浔带着刘家几个他信得过的兄弟,晚间一起去枫堂楼用饭。
枫堂楼原先已经为除夕提前闭门了,不过架不住洛银豪掷千金,那些赶回老家的厨师又焦急忙慌地跑了回来,再挣最后一笔过年钱。
枫堂楼共八层,洛银处于第五层,刚好可以看见碧水城的夜景,半只脚融入了烟火人家,不至于高处不胜寒。
刘浔等人来时,在枫堂楼的门前碰上了灵州仙派的人。
昨日给胡海中迁坟,刘浔和张贺、林程彪也远远看着了,如今洛银在世举目无亲,灵州仙派是她的师门,且是后生晚辈,更应该站在她的身后,却成了烈州仙派的‘帮凶’,直叫刘浔不齿。
刘浔没给他们好脸色。
昨日徐灿与涂颜并不在场,去的都是灵州仙派德高望重之辈。其实灵州也不打算干涉,无非是有烈州两位长老在场,提了一句想让涂飞晔去认人,涂飞晔才会跟去,谁知道便闹出此等误会。
涂飞晔本就因为前几年中了妖毒身体受损,昨日又在胡家的安息香堂前受洛银威压压制,回到客栈后便闭门不再见人,导致涂颜哭了几次,好不容易被徐灿安慰着带出来转转,想用新年热闹的氛围改善一下心情。
眼下双方在枫堂楼前碰面,分外尴尬。
刘浔转身入了枫堂楼,灵州仙派的某位弟子开口:“师兄,小师妹,我听说枫堂楼的菜色是碧水城一绝,前几日一直打烊,今日开门了,不如我们也去尝尝?”
“吃到了好吃的,师妹说不定会开心些。”一名女弟子也道。
徐灿心想,他们无愧于心,也没道理避开刘浔,便领着几位师兄弟一同进门。
枫堂楼的掌柜的今日本只打算招待洛银一桌,见灵州仙派的弟子进门了,怕得罪人不好明说,便让小二去五楼请示,若洛银不在意,便让他们错开楼层,不会打扰。
小二上楼提了这话,洛银的双眼一直看向窗外,满不在意道:“你们开门做生意就是。”
言下之意便是不管,如此掌柜的便把灵州仙派的安排在了三楼,中间隔开。
刘浔到后没多久,饭菜上桌,他本还踌躇洛银为何会在此时找上自己,便问:“洛前辈找我……”
洛银抬起一只手,一双眼已经落在了面前的炸酥鱼上了,她道:“不是多重要的事,吃完了再谈也一样。”
刘浔一怔,倒是张贺与林程彪忍着笑意,交头接耳了一句:“和在霍城时一样。”
只要是看见了好吃的,再重要的事都会被洛银按下,等她吃爽了再说。
在场众人都知道洛银的身份,她年长他们几百岁,修为甚高,谁也不敢在她面前失了规矩。宁玉与洛银相处久了也知道,洛银不是那种看重外礼的人,反之,她很大度。
一行人围着餐桌安静用饭,只偶尔有风从半开的窗户外吹来,街角不知谁家小孩儿点起了爆竹,带着一股淡淡的硝烟味儿闯入。
炸酥鱼用的是洛河里的橙花鱼,鱼身橘红色,肉肥刺少,厨子将鱼肉片下,裹着面粉炸酥后再调了酸甜口的酱汁,炸好的酥鱼裹着酱汁,还撒了几片冬菊花瓣,色香味都有了。
洛银吃鱼吃得很满足,又夹起一块放进了谢屿川的碗里,与此同时,谢屿川也将刚切好的蛋饼放在洛银的碗中,二人吃饭也顾着彼此,全被刘浔等人看在眼里。
刘浔心中有些羡慕,他从宁玉那里得知,谢屿川是洛银的徒弟,洛银道行高,对徒弟也好,实在是谢屿川的福分。
而宁玉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如洛银一般眼里只有吃的,他向来知道这‘师徒二人’从来都是腻歪的,没什么好看的,看多了吃不下饭。
再将热汤饮了,洛银才放下筷子,这一餐吃得很饱,花那些钱也值当了。
刘浔心里揣着事,本就没什么食欲,见洛银放下筷子也紧跟着停筷,只等洛银吩咐。
结果洛银朝谢屿川伸手,从他那儿拿了一把钥匙、铜牌、还有几册簿子出来。
东西大咧咧被她往桌上一放,面上的字清晰地露在众人面前。
这是洛银从胡家那边分来的半边家产。
刘浔不明所以地看向她,洛银对待这些东西,就像是对待不在意的俗物:“以后这些东西都归你了。”
张贺与林程彪彼此对视,差点儿便要大嚎一声站起来!
胡家霸着洛河几百年,别家河运都得从胡家面前过,光是这一条河运线便叫烈州仙派许多世家眼红,如今胡家的一半家产都被洛银这样轻飘飘地送给刘浔,叫他们二人如何能不激动?!
刘浔也愣住了:“为……为何?”
“我非经商之才,也无那心思去管,你不是说你家在九州各地皆有商铺?想来这些东西交给你处理也不算浪费。”洛银直白道:“再有两个原因,一是多谢你能为洛家之事费心,冒寒风盯人修墓,二是因为你为先生之后辈,当年在洛家……”
当年在洛家,教书先生对洛银而言非同一般,甚至比洛嫣对她更加亲密。她是教书先生一手带大的,先生的后生晚辈照理来说,洛银应当也如当年先生教她那般,好好教导,说不定刘浔将来在修道界另有一番作为。
可她不会教人,谢屿川的剑法还得多亏了宁玉,她也无心继续留在烈州,便只能用最俗气不过的银钱弥补了。
刘浔没说话,他知道自己不好拒绝洛银,长辈给礼,晚辈的只能受着,何况这不是什么烫手山芋。
只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自己襟口扣子解下了一条五彩绳小银环,银环发出了叮当的清脆碰撞声,刘浔将此物放在洛银面前,道:“洛家的生意,浔代为治管,这是浔一点心意,希望洛前辈不要嫌弃。”
这是他第二次送东西给洛银了,起初也是想和洛银攀关系,如今是真敬重。
有这东西,至少洛银以后不用愁吃喝钱财。
洛银的视线朝那一对银环看去,张了张嘴还没开口,一只手迅速地抓过五彩绳,只见那银环在空中划出了一条弧度,直从窗户飞出,挂在了对面高楼的飞檐上,于灯火月辉下反光。
刘浔:“……”
洛银:“……”
这行为她很眼熟。
谢屿川抿嘴,看似面色如常,眼底已有不悦。
宁玉扫空菜盘,笑呵呵道:“未来师父要花钱还有我呢,哪儿轮得到你献殷勤。东西给你,你就收着,没必要礼尚往来。”
他的视线瞥谢屿川,噗嗤一声又笑了一下:“哎哟,真酸。”
谢屿川冷冷的目光射向宁玉,宁玉这才夹起一片酸黄瓜道:“这菜,真的太酸了!”
洛银原也没打算收刘浔的东西,再看向谢屿川,故意摆出一副不太高兴的模样,怎么小狗一点儿礼貌也不讲?上回还知道等人走了再扔,现下丝毫不给旁人脸面,当面就把刘家的信物扔出窗外了。
谢屿川对上洛银的视线,眉头轻皱,桌案下的手却突然放在了她的膝盖上,顺势往上摸,摸到了她的手后,五指穿过指缝,紧紧抓住,占有意味十足。
这举动莫名叫洛银心跳漏了一拍,不该想的统统回想了起来。
昨夜之事终究不是春风一度,醒来便可以互相不认,各走各路,她还是得找个机会和谢屿川好好谈谈。
一餐饭吃完,张贺和林程彪兴高采烈地捧着洛银送的东西,恨不得现在就回去客栈好好盘算一下这些值多少钱,刘浔没了那些兴奋,只在下楼时多嘴问了一句:“洛前辈之后要去哪儿?”
若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他可以随时前往。
几人走到三楼,正听到一群年轻人的笑声,灵州仙派的弟子围坐一桌,本心情不好的涂颜喝了些酒,脸上薄红,情绪也渐渐高昂了起来,能与人玩笑嬉闹了。
洛银被笑声吸引过去,正巧看见了灵州仙派的两名弟子在桌子底下偷偷牵手,一男一女,桌面上与旁人说笑,背后勾在一起的手却握得很牢。
与她和谢屿川方才一样。
而桌上那些打趣二人的人,正问他俩何时向师傅请示,修道亦可成亲,同门合修不是什么稀奇事。
往年洛银不懂合修,可也知成亲的意思。
她心下忽而一颤,不禁回头朝身旁的谢屿川看去,意外发现谢屿川的眼神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的手指扯着她一截广袖袖摆,双方目光对上,少年莞尔一笑,直抨人心。
洛银陷入了那双眼中,耳尖逐渐烧热,就像是她这会儿的愣神给了对方什么暗示,谢屿川凑近了些,抓着袖摆改为牵她的手,略弯下腰,他用仅有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轻轻地问:“等会回去后,我可以亲你吗?”
洛银一怔,谢屿川继续道:“你看起来也有点想要。”
洛银呼吸一窒,连忙抽出自己的手,双颊滚烫,眼睛乱眨,低声喝斥:“你你你、你不许这样说话!啧……”
一群人下楼的动静被灵州弟子发现,涂颜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洛银身旁高大俊俏的男子,她心念一动,起身打招呼:“谢少侠!”
第57章 五十七 洛银:育人之路漫漫。
涂颜的声音, 谢屿川就像是没听到。
他只低头看向被洛银挣开的手,眉头轻皱,有些失落, 也有些不满。
涂颜见对方没理自己, 还以为她声音太小, 被吵闹的师兄弟们掩盖, 于是几步走出了桌旁,终于惹得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朝谢屿川过去, 笑盈盈道:“谢少侠,许久不见。”
谢屿川这才看向涂颜,他与少女对视了片刻,略微歪头问道:“我们认识?”
涂颜脸上的笑容一僵, 脸色也不好看,她糯糯道:“我、我叫涂颜,我们在万窟洞天里见过的……当时、当时你还杀了三头巨蟒, 救了我。”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啊了一声给自己找到台阶:“一定是我当时太狼狈,头发都乱了, 脸也脏了, 你才没认出来。”
谢屿川是真的记不得自己在万窟洞天里救过什么人,不过对三头巨蟒还有印象,毕竟当时三头巨蟒险些吃了他,若非如此, 他也不会认识虎妖宋渊。
只是他无印象,便是交情不深,涂颜又为何找他?
徐灿见小师妹有些难堪,便起身走过去, 毕恭毕敬地对洛银行礼,称一声:“祖师奶奶在上,弟子徐灿见礼。”
涂颜等人这才想起了洛银的身份,她也连忙跪地,给洛银磕头:“祖师奶奶勿怪,我、我有些喝晕了,不是故意失礼的。”
洛银本就没打算与这些小辈为难,不过是恰好路过,又被撞见,她颔首算是应了,这便要离开。
几人往楼下走去,跪倒在桌旁的一行人纷纷抬头,涂颜离得近,她能看见谢屿川离去的背影,对方始终没能想起她,让她不禁有些失落。
灵州弟子饱餐之后,也离开了枫堂楼,涂颜喝多了回去若被掌门身边的人发现必然少不了一顿责罚,便央着两名师姐陪自己再在外面吹夜风,散散酒气。
碧水城中拱桥甚多,连着街道,洛银和刘浔几人在枫堂楼门前便分开了,那挂在枫堂楼对面的五彩绳银环也被林程彪取了回去,一餐饭散,今后是否再有碰面的机会也未可知了。
洛银晚饭吃得有些多,慢慢闲步,谢屿川还挂念着回去亲她之事,一双眼神不住地往洛银身上瞄,即便她刻意忽略,也无法忽视。
几次看下来,洛银终于没忍住朝他瞪去,这好歹是在街上,虽说冬季夜行者甚少,可偶尔也能碰见几个,况且宁玉还在后头跟着,他这般热辣辣地看着她作甚?!
谢屿川则觉得自己突然被洛银瞪了有些无辜委屈,他凑近问她:“我惹你生气了吗?”
洛银一怔,有些尴尬:“也不是。”
“那你方才为何甩开我的手?”谢屿川主动牵起洛银的手道:“还是说……我太弱了,和我在一起让你在徒子徒孙面前丢了脸面?”
这是谢屿川一路想过来,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了。
洛银是登仙境,当年险些成仙,如今又位于修道界之首位,是真正的上位者,而他……经脉不通,法术不济,在旁人看来便是弱小,即便谢屿川不在意自己在洛银面前是高是低,可不代表洛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什么太弱了?”洛银一时没能反应:“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确是有些丢脸。”
这句话叫谢屿川立刻停了脚步,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我、我有在努力修行,我已经会御剑了。”
宁玉都说他进步神速,可这般神速,又如何能追得上洛银的脚步?
洛银更追不上谢屿川的思维,她眨了眨眼:“努力修行是好事……可这与你前面所提有何关系?”
谢屿川抓着她的手更紧了些,他紧咬下唇,深吸了几口气也无法平复心中的不安与落差,于是一切情绪反应皆落在了颤抖的手臂上,洛银不解问道:“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