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没两日,萧卿颜再次登门,从岑鲸这把沈霖音借走了。
萧卿颜嘴上说是近来连绵细雨,她家驸马犯了旧疾,要沈霖音过去帮忙看看。
实际在离开相府后,刚过一条街,她便让车夫绕路去了元府。
元府是萧卿颜的外祖家,萧卿颜的生母——当今太后便是元老爷子的女儿。
萧卿颜把戴了帷帽的沈霖音领进元府,过了大半日后,她又把沈霖音从元府带出来,亲自给岑鲸送回去。
马车穿过坊门,眼看着就要到相府,萧卿颜突然对沈霖音说:“今日之事,绝不可对岑鲸提起。”
还在思考用药的沈霖音一脸莫名其妙,元家有人病重关岑鲸什么事,为什么要瞒着岑鲸?
萧卿颜对沈霖音态度依旧冷淡,丝毫没有要解释清楚的打算。沈霖音也明白自己如今受制于人,乖乖听话不作妖才是她最好的选择,于是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之后短短七八天的光景,萧卿颜又来借了两次人,每次借口都不一样,可每次都是把沈霖音送去元府,给同一个人看诊。
萧卿颜第三次把人送回相府时,挽霜替岑鲸带话,请萧卿颜进府喝杯茶再走。
萧卿颜以为岑鲸找自己有什么要事,便跟着挽霜进了相府。
相府书房现在是岑鲸在用,萧卿颜到时,岑鲸正坐在窗户边看书,见她来了把书放下,说:“昨日闲来无事让人去收拾库房,发现几包重峰产的雨后茶,我记得老师爱喝这个,你替我送一下吧。”
萧卿颜听岑鲸提起她的老师——也就是元家的老爷子,心里蓦地一紧,下意识盯着岑鲸看一会儿。
岑鲸:“这样看我干嘛?”
萧卿颜故意摆出平时的模样,不满道:“还以为你是好心请我喝茶,结果又是来差遣我。”
岑鲸:“这么多年,你也该习惯了。”
萧卿颜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滚蛋!”
让握有实权的当朝长公主习惯被人差遣,亏她说得出口。
挽霜送来热茶后又退了出去,岑鲸支着脑袋看萧卿颜喝茶,见她才喝一口便眉头微蹙,便知她喝不惯雨后茶的滋味,不由得笑了一声。
萧卿颜因这一声笑看向岑鲸,岑鲸却不说自己笑什么,而是道:“一个人在家装病实在无聊,我想回书院。”
原本装病不去书院是因为她每隔几天就要出城去别苑找沈霖音,同书院请假的规律和萧卿颜府上的马车出城规律重合,容易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
如今沈霖音就在她家,她不需要花一天时间出城回城,只要在喝药施针那天请半天假就行,不会耽误她去书院读书。
“急什么?”萧卿颜放下茶盏,说:“磨刀不误砍柴工,等把身体调养好了再去也不迟。”
岑鲸意外:“你原先不还催着我早点入仕吗,我这身子没个两三年调理不回来,你当真要我再耽搁下去?”
萧卿颜也知道自己这番说辞和过去自相矛盾,她不答反问:“你之前不也懒得再去考科举吗?怎么突然勤快起来了?”
“倒也不是真的勤快,”岑鲸靠着椅背,敛了面上的笑,看着萧卿颜沉默半晌,缓缓道:“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拦着不让我去书院。”
萧卿颜愣住,这会儿在回头看,似乎从她踏进书房的第一句话起,岑鲸就在给她下套。
果然,她听见岑鲸问她:“是老师病了吗?”
第85章 这字……这字是谁写的?……
岑吞舟能在上辈子走到最后,靠的绝不仅仅是自己和反派系统,还有她的老师,以及一些已经不在,徒剩思念的人。
最初带着反派系统穿越成岑吞舟时,岑吞舟的身体不过十几岁,还是一个正在备考乡试的少年。
不幸的童年似乎是每一个反派的标配,这点就连岑吞舟也没能免俗——原主的父母早已过世,当家的伯父伯母面慈心毒,满府的亲戚各怀鬼胎,一个赛一个的极品短视。
因为岑家物种过于丰富,早期还没进化完成的岑吞舟吃了不少暗亏,但也因此飞快地适应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并且拥有了一颗强大的心脏。
可光提升心理承受能力还不行,她给自己列好目标,首先就是读书,她需要学习这个时代的知识,习惯这个时代的人文风貌,参加乡试考上举人,再去参加会试,入朝做官。
但在岑家,读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岑家祖上随开国太祖打江山,是有功之臣,世代簪缨,不可能存在读不起书的情况。奈何岑吞舟的伯父每每看到岑吞舟比自己的那几个儿子用功争气,都会动手打他的儿子们,骂他们无用。伯母宠儿无度,见状心疼得紧,丝毫不觉得是自己儿子不上进,只觉得岑吞舟用心险恶,非要压自己儿子的风头,便想着法要让岑吞舟读不成书。
开头她还仅仅是让岑吞舟整日整日地抄佛经,岑吞舟寄人篱下,要不想传出什么糟糕的名声毁了风评,只能乖乖听话。
晚上伯母借口为她好,不想她为了读书熬坏眼睛,就不让下人给她点灯,让她早些睡下早点起来,第二天继续抄佛经。
然而岑吞舟一个现代来的夜猫子,怎么可能放过晚上的时间。既然晚上没有烛火看不成书,那就让反派系统在脑子里给她念。反派系统的资料库内存不足,不曾储备这个时代的书籍,岑吞舟就摸黑把书翻开,让系统感知内容后读给她听。
一人一系统,为了任务相互配合,逐渐培养出默契。
岑吞舟抄佛经的同时也顺带练字,借助原身多年习字的肌肉记忆,加上自己的刻苦用心,和在现代跟着书法家兼鉴赏家老爸长的见识,练出了一手骨气洞达,凌气百代的好字。
后来一次诗会上,岑吞舟的堂哥在恭郡王那吃了瘪,为挽回面子,堂哥在众人面前贬低岑吞舟,嘲笑她是个整日只会抄佛经的呆子,虽然脑子不太行,但写字还是顺的,以此推举她来记录众人所做的诗。
岑吞舟被推着站在了桌案前,提笔记录众人所作诗文。
那年正赶上三年一次的会试,因此来参加诗会的人不少,个个都企图在入考场前博个才名,更有外地学子与京城学子之间的针锋相对,诞生出不少令人拍案叫绝的好诗。
可那次诗会上最大的赢家却是不曾做过任何一首诗的岑吞舟,因为她的字,着实惊艳了众人。
犹记得当时,外地学子在限韵诗一道上把京城学子压了一头,恭郡王觉得没意思就逛到了岑吞舟这边,想拿众人目前所作的诗来看看,这一看便发现,岑吞舟这字可比这群学子们所作的诗还要精彩。
他丝毫不因为岑吞舟堂哥的话而看轻她,还计上心头,让京城学子们提出不服,要比别的,于是众人又转战对对子,为了方便记忆,便把写好的上联挂了起来,也是这一挂,让一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学子们傻在了原地。
这字……这字是谁写的?
恭郡王还假装自己不知道这字的主人,对这字大夸特夸,后来得知写字之人是岑吞舟,京城学子们顿时扬眉吐气,还有岑吞舟堂哥的友人想起对方早前的话,脸色古怪地对岑吞舟的堂哥说:“你管这叫呆子?我若能有这么个呆子弟弟,我定天天把他带出门去炫耀!”
岑吞舟堂哥的表情一度非常难看,还嘴硬说字写得好看又如何,反正进考场用的是馆阁体,靠的是真本事。
诗会过后,岑吞舟那一手好字被吹得人尽皆知,还有人提起岑吞舟抄佛经的事,不由得牵扯到了岑吞舟的伯母。岑吞舟的伯母信佛是出了名的,都说她人慈心善,最是虔诚,家中子侄在她的影响下跟着信佛、爱抄佛经也是人之常情。
可再信佛也不能由着小辈丢开学业不管啊,于是便有人来劝岑家伯母,让她好好引导小辈,莫要误了人前程。
岑家伯母发现岑吞舟居然连抄个佛经也抄不安分,还因此害她被人议论,她表面羞愧,接受了旁人的提点,心中却是愤愤。
恰逢那年她儿子落榜,她也不管岑吞舟抄佛经的话是她儿子在外面提起的,只管把火撒在岑吞舟头上,甚至发了狠,借着外出礼佛的机会花钱买凶,要废了岑吞舟一只手或一条腿,又或仁慈一些,只毁岑吞舟的面容也行,只要他永无出头之日便可。
然岑家有个看起来又老又木讷的车夫,那车夫存在感极低,岑吞舟也是为了学骑马才与他认识,为了答谢他的提点,还给他送过吃的。
当岑吞舟被迫在寺庙后头的山林里逃命时,是那车夫出来救了岑吞舟,岑吞舟这才知晓那车夫身怀武艺和数不清的秘密。
可因那车夫救了自己,岑吞舟从不探究对方身上的秘密,还厚着脸皮求对方教自己武功,不想日后遇到类似的情况只能坐以待毙。
车夫起初并不理岑吞舟,偏岑吞舟耐心足,日复一日地磨,且因为刚穿越没什么阶级观念,她从未摆出过命令的姿态,也不强迫对方,还从本就拮据的生活里抠出钱来给车夫制备冬衣,自己过生日还拉着车夫喝酒,总算磨得车夫松口传授她武艺。
至于寺庙遇险一事,伯母不认,她又没确凿的证据,伯父又有意大事化小,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岑吞舟不再被逼着抄佛经,又有了学习的时间,日子一下松快不少。
但要掌握学识,光靠死记硬背还不够,还得有个好老师。
岑家伯母给她儿子请的先生和给岑吞舟请的先生不是同一个,那先生得了岑家人授意,根本不肯好好教岑吞舟,岑吞舟只能另谋出路。
也就是在那时,岑吞舟意外救下了恭王妃。
恭郡王与恭王妃伉俪情深,夫妻二人因此感恩岑吞舟,不仅因为岑吞舟性格讨喜而把岑吞舟当弟弟来对待,恭郡王还把那日诗会上的字拿给元老爷子看,元老爷子果然被这字打动,又有恭郡王请求,便将岑吞舟收做了学生。
元老爷子本只是看重这字,希望这字能越练越好,流芳百世。
谁知岑吞舟对学识的渴望以及领悟能力远超他的想象,不过短短一年,岑吞舟就成了元老爷子最喜欢的学生,没有之一,就连元老爷子的亲儿子亲孙子都得往后排。
岑吞舟也很喜欢、并真心敬重元老爷子和恭王夫妇,因为他们,她的学习之路一下子就变得舒坦很多。
可这“舒坦”是岑吞舟自己的感觉,在旁人眼中,岑吞舟学习的劲头非常吓人,简直像是有谁在拿她最珍视的人来威胁她一样,让她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学习起来专注又拼命。
岑吞舟成为元老爷子学生的第二年,那教岑吞舟武功的车夫死了。
车夫死前还在跟岑吞舟喝酒,两人边喝边聊,一向寡言的车夫竟一反常态,告诉岑吞舟他是别国潜逃的刺客,还说岑吞舟这个年纪习武已经晚了,哪怕女子的身体可塑性比男子要强,她也注定成不了高手。
是,那车夫看出岑吞舟是女子,身为顶尖到能噬主的刺客,怎么可能没有这点眼力见。
岑吞舟浑不在意,举着酒杯说:“叔,我没想当高手,能自保就行。”
话落,一阵寒意袭上岑吞舟的后颈,岑吞舟汗毛直立,却动弹不得。而原本坐在岑吞舟对面的车夫则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岑吞舟背后,吐出的字句冷得像冰:“无法杀人,又如何自保?”
车夫把手覆到岑吞舟背上,下一刻,骨肉撕裂般的剧痛从后心如刀一般刺入,并逐渐蔓延至岑吞舟的四肢百骸。
被岑吞舟拿在手里的酒杯掉落在桌上,酒水撒了一桌,酒杯顺着桌边滚落,碎了一地。
什么疼得满地打滚,真痛到极致,只会让人一动都不敢再动,恨不得连呼吸心跳都停下才好。
岑吞舟一度失去意识,痛楚结束后,她的里衣被汗水彻底浸湿,残留的痛感令她每一寸皮肤都在发麻,光是衣服布料的摩擦就足以激起一片神经痛,以至于她一动不敢动,哪怕看见身后有人倒下,她也……
等等,身后?
她怎么可能看到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
岑吞舟在错愕中咽了口口水,怀疑自己是痛过头产生了错觉,可细细感受一番就会发现,周围的一切在她眼中发生了变化,她的五感敏锐得惊人,哪怕隔着大老远一堵墙,她都能听见有人走过的脚步声。
这是……
岑吞舟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武侠片,犹记得其中常有一个经典桥段——垂垂老矣的武林高手死前给主角传功,让主角年纪轻轻就拥有了一甲子的内力。
一般这么做完,武林高手都会死。
岑吞舟再顾不上什么痛不痛,猛地起身看向了身后,就见车夫果然在自己身后倒下了。
“叔!”岑吞舟手忙脚乱想把人从地上扶起来,可刚一动,就有血从车夫口中涌出,吓得岑吞舟再不敢用力碰他。
“我能做什么?我现在去找大夫有用吗?还是得去找药?人参行吗?我记得库房那有一株成了形的人参,我去给你拿……”
岑吞舟还来不及动,就被车夫一把抓住手臂,他气若游丝,从未有过的虚弱道:“我教你的身法,容易被人看出来……日后遇到身上带鬼面刺青的,记着藏拙。”
鬼面刺青……岑吞舟不傻,一下就明白鬼面刺青应当是他们这些刺客刻在身上的标识。
岑吞舟记下了,可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幸车夫本就有所求,没有藏着掩着的意思,他将一个小小的红色瓷瓶塞给岑吞舟,对她说:“我身上有毒,本就活不长,这是解药,你若能遇见一个鬼面右眼被替换成莲花的人,替我把这个给他,让他、让他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别……别再……”
别再什么,车夫没说完。
岑吞舟甚至不明白,车夫为何笃定她会遇上这么一个别国来的刺客。
后来岑吞舟明白了,因为鬼面莲花眼刺青的人,是车夫的儿子。
车夫身为别国专门培养的刺客,却叛逃故土来到了大胤国都,他所处的组织一旦发现大胤有官员的武功身法出自他们,必然会想到车夫,并让车夫的儿子亲自来清理门户。
车夫会松口教她武艺,也是把她当成了那个自己无法看着长大的孩子。
岑吞舟查明这一切时,已经入朝为官,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势力。
车夫没有选错人,为了回报这一身内力的馈赠,岑吞舟没少派出细作,潜入车夫的故国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