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局促不安的新媳妇,巧芳此时穿着结婚前石家给她做的新衣服,往日扎得仔仔细细的头发此时却有些凌乱,她身上的厚棉袄也不知是走夜路摔的还是怎么弄的,居然有一大片泥点。
陆林希又看站在计生办主任后面的石刚,他身上穿着不符合他气质、土得掉渣的灰蓝色棉袄,就是之前陆林希在乡下挥泪大甩卖,五十元两件的那种过时棉袄,他似乎有点冷,双手互相插进兜里,一副老农民打扮,但那事不关已的态度以胶嘴角露出嘲讽的嘚瑟笑容,让人看得牙痒痒。
今儿这事有点不同寻常啊。
唐奕暖也察觉出不对了,以她的阅历自然分不清此刻的状况,好在她分得清场合,扯了下陆林希的袖子,小声问,“小希,石叔咋啦?”
难不成计生办把孩子打掉,石叔受不了刺激晕过去了?要不然为什么他两眼无神,软的跟滩烂泥似的?
陆林希视线落到巧芳身上,不是说怀孕了吗?仔细算了算日期,离她去娘家也有三个月了,再加上怀孕,怎么也有四个多月了吧?这怎么肚皮一点都不鼓?
难不成打掉了?
但是不对啊,如果打掉,她为什么这副表情?
陆林希还没回答,只见由着计生办抬了几步的石标峰好似被人解了穴道瞬间活了过来。他挣扎下地,拳头冲着石刚就挥了过去,表情狰狞,浑身的血液像沸腾着的开水急于说冲出来,“我打死你!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巴掌还没落到他脸上,石刚先把脸凑了过去,他不怕死地指着自己的右边脸极力怂恿,“你打啊!使劲扇,不扇你就不是男人!打啊!”
他挑衅地看着石标峰,本就黑暗的眼睛此时蓄满怒气与嘲讽。
石标峰被这样的眼神刺痛,手瞬间就挥不下去了,他调了个方向,狠狠扇到自己脸上,蹲下1身抱头痛哭,“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也不想的。”
“是!你不想,你们是一家人,而我呢?我就是个半路认回来的野孩子。你那点愧疚算什么,母爱才是真实的。”石刚眼泪落下,他似乎很讨厌自己的眼泪,粗鲁地抹去,他用极其凉薄的眼神打量石标峰,就好像在打量待价而沽的货物不带一丝感情,“既然你们不拿我当家人,我凭什么拿你们当家人?什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呸!”他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口,不屑至极。
他回头看了一眼局促的巧芳,恶劣地笑了声,蹲下来与石标峰对视,“其实你该感激我。要是没有我,你以后会白白替别人养大孩子,等孩子能挣钱了,他们再把孩子认回去。完全是无本买卖,瞧瞧人家拿你当冤大头呢。而我至少还是你亲生儿子。我现在对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你欠们我的。你凭什么恨我!”
石标峰脑子嗡嗡地,他视线不自觉落到巧芳身上,那眼神比他刚刚看石刚时更加恐怖,就好像一头饿狼,似乎想扑上来把她咬碎。巧芳吓得夺路而逃,却刚好撞到闻讯来的街坊四邻身上。
大伙见石标峰要跟巧芳就动手,赶紧将巧芳护在身后,“哎,峰子,你这就不对了啊。这是国家政策,巧芳都够委屈的。你孩子掉了,你不能把错怪在她头上啊。又不是她想打掉孩子的。”
这话得到大家一致认同。石标峰怪儿子,怪计生办,甚至怪国家都成,他就是不能怪巧芳。巧芳才是受害者。
周主任上前拦住石标峰,“是啊,你们父子俩闹矛盾,害她小产,她难道不想生孩子嘛?”
石标峰知道今儿不说清楚,这事算是没完了。
他仰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计生办的人见此情形不对,脚底抹油般跑了。今儿真是晦气,白跑一趟,原以为能捞到一笔大的。谁成想居然被人摆了一道。
石爷爷和石奶奶听说儿子儿媳回来了,急吼吼就赶了过来,听到儿子情绪崩溃,老两口心里暗骂一声糟糕。
两人赶紧上前搀扶儿子,一左一右架起儿子,不停给他顺背安慰他。
石奶奶焦急呼喊儿子的名字,“峰子,妈在呢,妈在呢,你别哭。”
周主任让到一旁,让两位老人家照顾儿子。
石奶奶视线落到儿媳平坦的肚皮,脸色瞬间煞白,而后直直看向立在一旁看好戏的石刚。
她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愤怒和失去孙子的打击让她理智全无,她扭头冲到石刚面前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打完之后,依旧是愤怒的,她盼了十二年的孙子就这么没了,他简直就是石家的克星,她死死瞪着石刚,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牙龈差点咬碎,一颗心好像被搅成饺子馅,“为什么这么做?你继母哪里惹着你了?你要这么报复她?”
陆林希吓了一跳,石奶奶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打人啊,她拽着石刚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对方,“石奶奶,这事错不在他。你还没弄清楚呢,怎么能打人。”
石奶奶见一个孩子拦在她面前,气得浑身发抖。
石刚却不领情,推开陆林希,瞪了她一眼,声音微凉,“不要你多管闲事!”
陆林希差点被他推倒,好在唐奕暖扶住了她。
陆观华急得不得了,“小希,你没事吧?”
陆林希摇了摇头。
石刚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没事才转过头来。他似乎是个贱皮子,好像有了这一巴掌,他就找到了力量,他捂着被她打过的巴掌,看向石奶奶的眼神却带着笑,这笑却不是好笑,更像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她没有惹到我。是你们先让我不痛快。是你们先欠了我。你们全都活该!”
石标峰想要过去拉开妈妈,周主任几人先他一步将两人分开。
石刚被推向一边,周主任警告他少说两句。这孩子是疯了吗?居然干这么缺德的事。
石奶奶却重重坐在地上,双手拍打地面,崩溃大哭。她所有指望都没了。她以后还怎么活啊?
石标峰这才反就过来,一把推开搀扶他的爸爸,上前扶起他妈,“妈,不关他的事。”
石奶奶整个人呆住,不是他昨晚带计生办去巧芳娘家的吗?怎么不关他的事?她整个人呆若木鸡,“你现在还偏袒他!早知道认他回来干啥!”她悔的肠子都青了。
石标峰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承认自己差点当了王八,可这时候不解释他妈和小刚再也没有合解的可能,他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巧芳没有怀孕。我们昨天赶到她家,听到她和她爸妈商量从别家抱孩子充作我儿子。”
他说话时并没有遮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
那些拦在巧芳前面的街坊四邻全都往后看,巧芳眼神飘忽,不敢与他人对视,这摆明心虚。
众人心里暗暗嘀咕:以为这是最老实的,谁想到居然最奸滑。没有孩子居然冒充。
巧芳低头不敢吭声。
石奶奶不敢相信,“不可能。你爸给她把过脉。她确实是喜脉。”
石标峰似乎问过了,“医生说把脉有时候不准的。尤其是月事来得不准,就更有可能弄错了。”
一阵头晕目眩,石爷爷好半天才缓过神,等反应过来之后,他重重拍打儿子的胳膊,“造孽啊!真是家门不幸啊。”
石标峰扶着父亲,连连摇头,“爸?你没事吧?”
他爸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瞬间老了十岁,却还记得安慰儿子,“没事,以后还能生。”
石标峰低下头,声音低不可闻,“不能生了。计生办大晚上白跑一趟,恨上小刚,把我带到医院做了结扎手术。”
众人议论纷纷。做了结扎那以后岂不是都不能再生了?
石奶奶闻言,一股热气直蹿脑门,眼睛发直,直直倒了下去,石标峰眼急手快,将人扶住,看着他妈浑浊的眼珠,他焦急喊着,“妈?妈?您别吓我!”
石爷爷扶着老婆子,一下下给她顺气,“你别急。结扎不是不能怀孕。”
石奶奶瞬间活了过来,死死攥着老头子的手,眼里迸发噬人的火焰,“真的?”
“只要输精管通了,还是能怀的。”石爷爷年轻时在医务室帮过忙,懂一点点医术。只有半吊子水平,但是这种基础知识,他还是知道的。
石奶奶这才精神起来,她扶着儿子的手站起来。
石标峰这时才想起儿子,四下寻找儿子,却始终没有发现儿子的身影,他四下呼喊,“小刚?”
众人光顾着看热闹,丝毫没注意石刚不知何时溜走了。
石爷爷对孙子也是失望透顶,这孩子自打来了石家就一直跟他们唱反调,眼瞅着就18,想跟他联络感情也不可能了。这可真是愁人。
他扶着儿子回家,“我们先回家吧。他惹了事,估计无法面对我们,回学校了吧。”
石标峰累了一晚上,精疲力尽,再加上他还刚刚做过一个小手术,也没有精力跟过去瞧瞧,点了点头,扶着爸爸回了家。
当事人都走了,街坊四邻也都各回各家。
陆观华转身回小卖部,却怎么都没发现女儿,再一看唐奕暖也不见了。想着这孩子可能去唐家玩了,也就没放在心上。
另一边唐奕暖跟着陆林希鬼鬼祟祟跟在石刚后头。石刚大长腿,她们俩是半大孩子,他走一步是她们好几步。她们小跑才能跑上,眼见着走了好长一段路,唐奕暖走得脚都麻了,这才扯了下陆林希的胳膊问,“小希,咱们干嘛跟着他?”
她突然出声吓了陆林希一跳,她立刻拉唐奕暖躲到屋后,等一会儿,她趴在墙后看石刚,发现他丝毫没什么反应,一直闷头往前走,她才松了一口气。
陆林希扭头冲唐奕暖解释,“他害石叔结扎,不敢回家。我怕他想不开。咱们劝劝他吧。”
唐奕暖有些不喜石刚,她觉得石刚这事做得太缺德了,石叔对他还不够好吗?他居然让计生办拉石叔结扎,可一想到郑叔白送她们那么多钱,她所有气都消了,“咋劝啊?他也不听咱们的呀。”
陆林希想了想,问她,“你带钱了吗?”
唐奕暖掏兜,身上只有十块钱。
陆林希掏出自己的三十,“这么多应该够三天房费了。等石叔气消了,他再回家,应该就不会挨揍了。”
唐奕暖点点头。觉得她这主意不错。
眼眨着人快没影了,陆林希也顾不上说话,拉着唐奕暖赶紧跟上。可跟了一会儿,她发现不对头了。
唐奕暖看着这上面的大字,直接傻眼,“他怎么来这个地方啊?”
陆林希却是大松一口气,“那不挺好的嘛。到这地方不用担心安全问题,而且还不用房钱。”
唐奕暖一想也对,再也没有比派出所更安全的地方了。她瞅了眼天色,“咱们快回家吧。晚上有混混打架不安全。”
陆林希也有点害怕,将钱还给唐奕暖,两个小丫头手牵手跑回了家。
第54章
唐奕暖和陆林希回到凤凰街道,唐奕暖直接回家了。
陆林希把自己招了两位采购主管的事跟爸爸说了。
陆观华跟唐奕暖的反应是一样的,“那负责人呢?你找好了吗?”
陆林希摇头,来应聘的人很多,但是工作能力没一个她看得上眼的。她还是更看中周兰芳。
陆观华瞅女儿这样,就知道她还惦记周兰芳呢,但他还是劝女儿,“她工作能力是不错,但你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你得招个备用人选。至于周兰芳,你慢慢想办法。”
陆林希没有回答,看着她爸的眼神发着光。
陆观华被女儿这眼神看得发毛,她这明显是狼看到肉时的表情,她这是又惦记他啥了?
陆观华转了转眼珠子,以为她要请他,心里虽然高兴,但自己的条件不允许,“我要管小卖部,没办法跑那么远的地方。而且我腿脚不好,负责人要忙来忙去,我不合适。”
陆林希一头黑线,她爸居然误会这么大,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她挠挠头,“爸,我突然想到一个人特别合适。但是我不太好开口。”
陆观华就像看外星人似的打量自家闺女,揶揄道,“这世上还有你不好意思开口的?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吗?”
这孩子以前老实巴交,自打他妈走了,她好像变了个人,不仅性格变得活泼,胆子也大得惊人。
陆林希有点尴尬,“我看上他,他没看上我啊。我贸然开口,我怕他拒绝。”
陆观华不知想到什么,试探问,“你真看上周厂长啦?”
虽然他也知道周厂长是人才,但是女儿有点痴心妄想了。周厂长现在管着四百号人,怎么可能愿意去女儿那超市管着区区三十人,这差了好几倍了。
陆林希哪敢肖想周厂长啊,见爸爸猜错了,也不再吊他胃口,“不是他,是王延信。”
陆观华一怔,摸摸下巴,猛地一拍桌子,“对啊,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虽然王延信之前没开过超市,但他搞过工程,工程不比超市复杂啊。但是人家都能管得井井有条,而且他做事敞亮,干工程的时候,他和女儿没时间盯着,他干得也相当认真,能力和人品都有保障,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女儿要是用了他,他们确实不用操心。
只是这人才虽好,但是不好弄啊。陆观华看了女儿一眼,有点为难,“人家在市中心有自己的门面。好好的工程不干,跑来给你打工,这像话吗?”
陆林希也知道自己强人所难,但是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合适的管理人员,她怎能错过。
她想让爸爸把人请过来,“咱们过年不是要请客吃饭吗?你把他也请过来,我来说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