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深城像是大火炉,温度哪怕下着雨也丝毫不减,顶多从火炉变成桑拿室。
秦佔和荣一京皆是一身黑,打着黑伞,出现在公墓之中,尚禹母亲车祸去世,谁都没想到的噩耗,那个几米外手捧骨灰盒,哭得眼睛血红的男人,事发前一天还跟一帮人在外纸醉金迷,吐槽他妈成天在他耳根子底下叨叨让他结婚。
他妈在icu躺了两天,医生一早就让家属做好准备,尚禹狗急跳墙,拉着刚在一起三天的女朋友去领证,临门一脚被秦佔和荣一京给拦住,荣一京劝他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秦佔更狠,直接一句:“你就别给你妈添堵了。”
闷热的天让人心里不舒服,来参加葬礼的人皆是心情沉闷,尚禹过了哭天抢地的劲儿,麻木的抱着骨灰盒,麻木的流着眼泪,麻木的看着前几天还在眼前叨叨的人,今天往方寸大的地方一放,往后就再也看不见了,哪怕想死,也看不见了。
秦佔和荣一京站得很靠后,这种场合,站最前面也没什么用,陆鸣怕尚禹一时想不开撞死,站在前排是为了看着他,即便所有人都知道,想死和整死天差地别。
荣一京低头看了眼腕表,秦佔道:“应该上飞机了。”
今天丁叮出国,她本就没打算让人送,赶巧今天尚禹家里办丧,只有秦嘉定和荣昊去了机场。
荣一京说:“雨不大,应该不会延飞。”
秦佔没来由的说了句:“家里最近有几只猫要生。”
荣一京似乎有些走神,侧头看了眼秦佔,秦佔神色如常道:“有美短也有英短,看你喜欢什么,想养就去家里挑。”
说完,秦佔又补了句:“秦嘉定让我告诉你的。”
荣一京眼底茫然更甚:“这是干嘛,家里太多养不下了?”
秦佔:“秦嘉定说丁叮把顺子和第一带走了。”
荣一京眼底的茫然顿时被恍然替代,不等他出声,秦佔道:“估计怕你老来独居,承受不了孤独的滋味。”
荣一京失笑,笑了一会儿才道:“还得是嘉定知道心疼人,等见到他,我亲自谢谢他的好意。”
秦佔平常的口吻问:“还想养吗?”
荣一京说:“不养了,养了总像是家里有人在等我,出门几天还不放心。”
秦佔没再说别的,一直到葬礼结束,荣一京对秦佔说:“你先走吧,我还有事。”
秦佔知道荣一京还有什么事,只是没挑开,自顾乘车离开,荣一京也是等所有人都离开公墓之后,才一个人溜溜达达转到‘普通区’。
房价分三六|九等,墓地也是,尚禹他妈葬在了最贵的地界,按平方算,一平要大几十万,今天荣子昂也来了,不由得让人想到樊美昇,她跟尚禹他妈一样,也葬在了寸土寸金的公墓界风水宝地里。
普通区的墓地一个只要几万块,放眼望去,不像是一座座墓碑,更像是某种巨型动物身上的鳞,灰色的,没有任何温度。荣一京一路往前走了好久,终是在某处停下,他对面的墓碑上没有鲜花,没有贡品,没有祭奠人,甚至没有照片,只有不带姓氏的两个字:慧珊。
荣慧珊当年在移交监狱的途中,被人一枪爆头,当场死亡,连110和120都省了叫,警方通知家属火化,荣子昂不认,是荣一京让人把骨灰拿出来,又买了这处墓,看着灰色岩石上熟悉的名字,荣一京只觉得虚幻,像是做了场荒唐大梦,即便早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一辈子不变,可认识二十几年,如亲姐一般的朋友是假的,往日里那些好可能是假的,在他的认知里,为数不多,难能可贵的真,都可能是假的。
墓地离机场不远,某一瞬间,荣一京把头顶的黑伞往后移去,抬头看了眼天,正头顶低空飞过一架飞机,他不确定是不是丁叮坐的那架,心里默想一路平安。
荣一京清楚记得,他是哪天跟丁叮说的喜欢,那天他正好听闻荣慧珊的死讯,他做不到秦佔那种无动于衷,活着时不亏不欠,人死就像从未相识过,他很矛盾,一面深知荣慧珊罪有应得,一面又难过大家相识几十年,恶有恶报,只是终归没有人去在意,荣慧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到底什么是真?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绝对真的东西?
丁叮说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所以他想看看,到底有没有完全不会骗他的人。
荣一京一直觉得问心有愧,因为他并没有像丁叮喜欢他一样的喜欢她,他也不得不承认,突然跑去找丁叮表白,只是他那刻心里特别害怕,很想抓住一个真实存在的东西,让他觉得人生没有这么荒诞。
事实证明,最后丁叮也走了,但他清醒的知道,不是丁叮不够爱他,更不是她的爱不真,只是他不够好而已。
分开的这一年里,荣一京每每想到丁叮,都会觉得她是个好女孩,她让他知道这个世界总有人很真,他遗憾的是,他没能让丁叮梦想成真。
飞机很快就飞到肉眼看不见的地方,荣一京收回视线,望着眼前的墓碑,轻声道:“下辈子去个好人家,别把自己活得这么累,我也不纠结了,认识这么多年,总有些地方是真的。”
转身,黑色的伞慢慢掠过每一处灰色鳞片,荣一京知道自己不会再来看荣慧珊了,跟秦佔一样,他对荣慧珊不亏不欠,也不用再见。
丁叮落地后,无一例外收到大家的问候消息,她一一回复,包括荣一京。又过了半小时,她更|新了一条朋友圈状态,内容是:好好学习,好好生活。
图片是一花一黑两只猫,丁叮鲜少拍照露自己,这一次,她怀抱着两只猫,笑得阳光灿烂,照片是在机场里拍的,荣一京猜到拍照的人是谁,什么都没说,只点了个赞。
大家都一样,都要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