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后一句话说的意思,邓弈明白了。
闹着要上朝,是因为谢氏啊。
她要跟谢氏争抢小皇帝。
没错,她拼死拼活护着小殿下杀入皇城,又对着皇帝索要皇后之位,当然不会是为了给谢氏保下一个亲人,一个皇帝。
她一开始就是为了自己,既然为了自己,就要让皇帝更依赖她,但她是个女子,皇帝始终是属于朝堂的,要想当好皇帝,就要依赖能在朝堂上扶助他的人,比如又是亲人又是朝官的舅父。
邓弈再次伸手夹起楚昭送来的菜。
看到他的动作,楚昭忙施礼:“请太傅助我。”
她施礼,又抬着眼看着他,一双大眼忽闪忽闪。
邓弈看着筷子里的菜:“这顿饭我是不是不该吃?”
楚昭哈哈笑了,一瞬间坐直身子,高声唤阿乐:“让御膳房再添菜来。”
邓弈并没有再吃饭菜,虽然能喊一声阿昭小姐,但如今的阿昭小姐不仅仅是阿昭小姐这个身份了。
“这件事,殿下最需要说服的不是我。”他道,“我与陛下永远是君臣,他是我君王,我是他臣子,简简单单明明白白,朝堂上多坐皇后你一个,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他的眼里只认皇帝。
你这个皇后就算坐到朝堂上,也不是他的君上。
这话说的极其直白。
楚昭没有丝毫羞恼,认真地听。
“但对谢氏来说,皇后坐在皇帝身边,就很重要。”邓弈说,“所以你要说服的是谢氏。”
楚昭对他郑重一礼:“多谢太傅教我。”
邓弈淡淡说:“我可以帮你上朝,但我不会帮你去说服谢氏。”
那女孩儿抬起头一笑:“邓大人只吃了我一顿饭,当然不能帮我做两件事,这件事,我自己来。”
……
……
邓弈收回视线,她果然做到了。
为了陛下。
当然,为了陛下,谢燕芳会无所不能。
邓弈不再多问,施礼告退,越过她大步而去。
其实她怎么说服谢燕芳,他并不在意。
先前她请他帮忙也不是真需要他帮忙,她只是告诉他,她,不信谢燕芳。
她不信谢燕芳,对谁有好处呢?当然是对他。
有好处的事,他邓弈怎能不同意。
只是——
邓弈停下脚,回头看了眼,那女孩儿身影还站在大殿前,似乎在目送他,又似乎在俯瞰皇城。
她信他吗?
第二十五章 信来
楚昭在大殿前,一直到邓弈的身影消失,还站着不动。
殿内传来萧羽读书声,殿外的侍立的太监禁卫安静无声。
小曼站在不远处,也不催促。
整个皇城安静又祥和,那晚的厮杀翻天覆地毫无痕迹,皇城就是这样,死了立刻就被抹去痕迹,一切都属于新的主人。
按照时间算,那一世的这个时候,后宫里已经是新皇后梁氏,此时此刻说不定正在后宫嬉戏。
楚昭的耳边似乎响起女子们的欢笑声,她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眼神些许黯然,忽的视线里出现一个身影。
看起来走的很慢,但还是一步一步走过来了。
楚昭眼底的黯然散去,展颜笑了。
“阿九。”她招手。
谢燕来皱眉道:“殿下,末将谢燕来。”
还喊他小名,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身份吗?不怕别人斥她没规矩吗?
谢燕来眼角的余光溜了四周一圈,太监,禁卫,宫女肃立安静,眼都没抬一下——
哼,谢燕来心里嗤声。
“谢燕来。”楚昭从善如流,向前迎他一步,“我父亲有回信了吗?”
她的眼睛闪闪亮,开心四溢,开心到什么地步呢,谢燕来知道,就算他说没有回信,女孩儿也会依旧开心。
因为,有希望吧。
信已经送出去了,父亲能看到了,父亲一定会有回应。
谢燕来转开视线:“有。”
他伸手要拿出信,楚昭已经对他招手:“跟我进来说。”转头向殿内去了。
谢燕来看了眼四周,殿外站着的太监,禁卫依旧似乎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而那个宫女甚至盯着他,似乎他不听令,就把他压进去——
谢燕来看了眼旁边的屋子,可以隐隐听到先生讲学,以及萧羽的应答声,他抬脚跟上去。
在萧羽书房旁边,楚昭也有书房,萧羽在学习,她也在学习。
“这边坐。”楚昭招呼他,指着窗边,她自己先过去坐下来。
坐就算了,谢燕来走过去不待她再说话,将信递给她:“刚到。”
楚昭高兴接过,也不再理会谢燕来,拆开就看。
“我——”谢燕来道。
那女孩儿嗯嗯两声:“我先看信啊。”
谢燕来张张口,不再说话,也没有离开,主要是不方便带张谷进来,张谷都详细转述给他了,万一这女孩儿看了信还有很多话要问呢?虽然都是没必要的话,而且还有另外一件信——
他看了眼,楚昭捧着信坐在窗前,看得虔诚又认真,算了,等会儿再说吧。
谢燕来收回视线,不能看人,就只能看室内了,室内很明显是刚布置的,书架上琳琅满目,桌案上笔墨纸砚,散落着文卷文册,除此之外,还摆着棋盘琴,甚至还挂着弓和剑,杂乱又透出自在——
做什么,读书写字弹琴下棋累了,再拉弓舞剑吗?
谢燕来没忍住撇撇嘴。
“阿九公子。”阿乐亲自捧着茶凑过来,笑眯眯说,“坐下喝茶。”
谢燕来道:“不用。”又皱了皱眉,这茶的味道——
“这是药茶。”阿乐笑眯眯说,“你原本旧伤未痊愈,又厮杀一场,所以小姐说了,你的身子要慢慢养,不能不管的。”
谢燕来嗤笑一声。
“你笑什么?”阿乐不乐意了,“这是我做的药茶,我做的药最厉害了,你先前要不是吃我的药丸,能好这么快,别说厮杀了,你现在指不定刚能走路呢。”
以前在路上的时候,这个丫头不是如同哑巴吗?谢燕来竖眉:“怎么就证明是你药的功劳了?难道不是我天赋异禀?”
阿乐将茶一递:“你喝啊,你喝了回去感受一下,你身上是不是就没那疼了,你就知道是你天赋异禀,还是我阿乐妙手回春。”
他们在这边争执,那边楚昭放下了信,但还有些走神,谢燕来一眼看到,转身道:“张谷不便进来,他都跟我说了,你有什么要问的?”
楚昭看向他,眼神飘忽,啊了声,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话,又似乎没听到。
谢燕来视线落在她手里的信上,抿了抿嘴,问:“你母亲的事,怎么样?”
能让她如此失神的,应该是得到母亲的答案了吧?
是生,还是死?
楚昭眼神凝聚,看着他,点点头:“我父亲说,我母亲的确不在了。”
所以,期待还是有一部分落空了。
谢燕来道:“既然你父亲说过了,你就不该听到流言就太相信。”
相信这些流言有什么好,只会徒增伤心,不相信就不会有希望,没希望就不会失望。
他当初刚到谢家,那些公子小厮哄骗他,你娘没死,拿了很多钱,走了,你快从狗洞爬出去,去找你娘啊。
他从来都不信。
两人无声相对,阿乐轻轻地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又轻轻地退后。
“不过。”楚昭忽的又绽开笑,“我母亲虽然不在了,但她留下的人还在保护我。”
说罢看向殿内站着的小曼。
谢燕来也看过来。
原本在门边扭着头的小曼,察觉视线看过来,眼瞪圆,警惕:“什么?”
“小曼,我父亲告诉我了。”楚昭含笑说,“你不是我父亲的人,你们是我母亲的人。”
小曼的眼瞪得更圆了,猫一样绷紧了身子,向后退了一步:“什,什么?”
“你别怕,我父亲都告诉我了,他不会怪罪你们私自行动。”楚昭含笑说。
小曼的脸色变的更古怪了:“你,说,说什么呢!”
“我母亲不是传言中的乡野村妇,她虽然出身乡绅,但知书达理博学多才,还乐善好施,父亲说,边郡战乱多,民众流离失所,她养护了很多无家可归的人,失去子女的老人,失去父母的幼童。”楚昭看着信,眼神亮亮地说,“在她死后,这些人知恩图报,愿意跟随将军杀敌,虽然我父亲不同意,但大家都自觉练兵——”
她看向小曼。
“你们是瞒着我父亲偷偷进京,我父亲说不怪你们,还要多谢你们,说我母亲在泉下也会感谢你们。”
小曼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似乎想发脾气又似乎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