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了一阵了,好了,回去吧!朕想一个人在这里静静。”
王嫣躬身退了甘露殿,李治走向屋檐遮盖不住的前殿阶梯,任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打在露出的手臂皮肤上。
掌灯和守夜的宫女见了陛下如此,脸色皆是微变,却也没人敢来提醒陛下。
雨水在脸上从冰冷变的温热,李治看着那漆黑的苍穹,看着仿若万千银丝一般飞进宫灯光芒中的雨水。
李治迈步走下台阶,那掌灯的宫女赶紧紧紧跟着李治,却被李治瞪了一眼,差些手中的灯笼都因为慌乱掉落。
“不要跟着朕!”
“是!奴婢遵旨。”
李治走出甘露殿,走在夜色弥漫,春雨淅沥的皇宫之中,李治没有目的,没有方向,仿若一只被掐去触角的蚂蚁。
当他看到佛光寺的大门时,李治擂响了那道大门。
开门的不是那个熟悉的小尼姑,而是慧静,她此时并没有戴僧帽,齐耳短发在李治的视线中异常分明。
“朕没想到开门的是你。”
“正好起夜,听到敲门声了。陛下,快进来,您身上怎么这么湿了。”
慧静提着灯笼,李治看着不远的佛堂,佛堂燃着长明灯,李治向着那里走去。
“陛下,先到厢房那边换身衣服吧!”
“不了,只是外面的衣服湿了。”
李治走进佛堂,看到几座佛像在那里温和的微笑,李治走到佛像前方,拉了一个蒲团,随意的坐在那里。
“陛下,今夜您怎么了?”
慧静将灯笼挂了一旁,就走了李治身边,手轻轻放了李治肩头,柔声细语的问了一句。
“没怎么,不用为朕担心。”
“可慧静看陛下似乎心事很重模样。”
“慧静,您佛学精深,天生灵根深植,朕能问您几个问题么?”
“陛下有什么就问吧!”
慧静自是觉察了李治和平日的不同,平日里,这个时候,李治不是应该早胡作非为起来了。
“朕记不起很熟悉的人的面孔了!”
“很熟悉的人的面孔,有多熟悉。?”
“就像母后那般熟悉。”
“陛下,您一进来,慧静就觉得您今日有些不对,到底生了什么事情。”
“朕窥不破虚妄,看不透繁华和落寂,再也想不起曾经那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了。”
“陛下,那您还记得怀中的温暖,熟悉的味道,仰头时看到的那个温柔的侧脸吗?”
“怀中的温暖,熟悉的味道…”
李治在那里喃喃,慧静已经拉了一个蒲团,坐在李治对面,佛像的注视下,慧静将李治拉进自己怀中。
“怀中的温暖,熟悉的味道…”
李治依旧喃喃,慧静抱着他,亲吻着他的额角。
“这个吻朕很熟悉,她以前也这般亲着朕。”
“那陛下现在记清她的模样了吗?”
“还是记不清。”
“陛下,您好好休息休息。”
清晨的太极宫,雨水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慧静打了一个哈欠,看着怀中依旧熟睡的李治,脸上是一片温柔。
没有吵醒李治,慧静就这般继续坐在佛殿之中,几只白狐跑进了这里,最大的那只依偎在慧静身旁,呜咽呜咽的叫着。
“好了,雪儿,吵到陛下了。”
慧静轻轻揉着雪儿雪白光亮的毛发,那里李治已经睁开了双眼。
脸侧是一片温柔,李治抬头看了看慧静,在某一刻,他似乎记忆中那个人的样子立体了许多,不过那张脸依旧模糊。
“师太,让你在这里坐了一晚。”
“陛下醒了!”
“嗯,醒了,昨晚朕觉得这个怀抱很温暖,也很熟悉。”
李治起身,慧静也起身,不过长时间的静坐,到底血液循环不畅,一下子跌倒,李治赶紧扶了她。
“陛下,早朝时间已经过了。”
“没事,已经几个月朕都没早朝了。”
李治站在佛堂外面,外面的春雨比起昨日还大了许多,此时地面都是湿漉漉的,春雨如丝如雾。
武媚娘一晚没见师父回来,清早很早就跑了佛堂这里,却看到陛下在看着眼前的雨水。
而师父坐在一个蒲团上,揉着自己的腿脚。
“陛下,您昨夜都在这里?”
“嗯,和师太说了一些佛法。”
武媚娘已经走向慧静,蹲下身子,帮着师父揉着腿脚。
静坐一晚,怀中还有一个人,这血液循环确实不畅许多。
等慧静好不容易能站稳,就拉着武媚娘走了李治身边。
三个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静静看着这雨水仿若不会停止一般下着。
雪儿带着三个崽崽此时也跑了三人身边,呜咽呜咽的叫了两声,武媚娘赶紧去厨房方向,给几只雪狐准备食物。
“陛下,您的心情现在好些了么?”
“今天陪着朕去一趟汤泉宫吧!正好,朕也想带着文成皇姐过去看看。”
“好!慧静这就去准备准备。”
“既然头发已经留到了耳际,就不要穿着素袍去了。”
“慧静这些年一直穿着这素袍。”
“既然有心走进红尘,也试试这红尘人间的衣饰。”
“那慧静这就去换,对了陛下,要带着媚娘么?”
“嗯,带着吧!”
宫里的车队,有些庞大了,此时的道路交通,远没有后世那么发达,就算是去皇家行宫,一路也是要走过泥泞。
所幸此时的马车防水还是很好,皇家的马车中,还是极温暖的。
到了汤泉宫,皇后几个人就随着文成公主到这里随意看看,李治却已经取了一把油纸伞,慧静跟在身旁,此时一身宫装,衬托的这位曾经在佛前侍奉多年的女子身段和模样更加优秀许多。
李治一手撑着伞,一手轻揽着慧静的腰身。
走出汤泉宫,没有让任何人跟随,缓步走在春雨之中,沿着鹅卵石小径,直到走到一座坟头。
坟前的碑文标注着墓主人的身份,李治站在坟前,慧静看了看碑文,又看了看李治。
“陛下是记不清岚妃娘娘的样子了?”
“不是,来这里,只是来看看她。”
李治手抚在湿漉漉的石碑上,手掌中的石碑冰冷湿漉,仿佛已经失去温度冰冷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