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他就算死了，大概也没有人会为他掉一滴眼泪。
就连俞塘也是，明明一开始说着爱他，现在也不要他了。
走的那么决然，毫不留情。
让他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脑中不受控制地在反复回放俞塘临走前对他说的那些话。
那句质问直直刺入他的心底——一起？你自己从来没想过一起，又有什么资格怪我。
一起……
就像深陷沼泽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的落难之人，穆南城努力去思考这个词，这句话的意思。
终于，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意识到他来到d市之后，似乎从来就没把俞塘放在和他平等的地位。
在三余村的时候，他虽然身无分文，却会和俞塘一起干农活，做饭，照顾小鸡，就算日子不富裕，也能过得津津有味。
但离开了村子，来到了繁华的d市，回到了穆家，他却被摆在自己面前的利益恍惚了心神。
他嘴上说着俞塘什么都可以做好，心底里却仍旧将这个从贫穷乡下来的男人当成了需要照顾的弱者。
他自以为聪明地瞒着俞塘去对付艾琳，与t集团做着如同走钢丝一样危险的交易。
他习惯了那些灯红酒绿，以为那就是为了利益必须付出的社交代价。
被女人包围，被艾琳灌酒，推搡中身上染上的香水味儿，令他作呕，却也要保持笑容，维持双方表面的体面。
被俞塘撞到，他甚至还想要转移话题，不想对方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干的事，不想男人卷入这场危险的交易。
他自以为保护了俞塘，却也是压根在心底里就轻视了对方。
从来就没想过两个人要一起去面对困难，一起去改变未来。
而现在男人大概看透了他的心思，所以选择了离开。
更可笑的是，当俞塘离开之后，穆南城才恍然意识到他之前做出的那些努力，根本就没有任何价值。
就算成功得到了穆家又能怎么样？
就算给母亲报了仇又能怎么样？
就算他站在穆国康心目中那个最高的位置上，又能怎么样？
那么多的财富，那么大的权力就算全都加持在身上，没有他喜欢的人陪在身边。
又有什么意义？
意识到这一点，穆南城紧紧抱着脑袋，将自己深陷进被子里，本就红肿的眼睛，再次落下眼泪，牙关咬紧，心脏处蔓延的疼痛，随着呼吸一次接着一次，让他难以忍受。
可他现在根本不敢去找俞塘。
他就算知道自己做错了，也不敢去找对方承认错误。
因为这个病。
一旦手术失败，他面临的就将会是死亡。
如果他现在去找俞塘，就算解释清楚，就算把男人求回来，就算男人肯原谅他。
那么之后呢？
如果他手术失败，死去了呢？
俞塘该怎么办？
无助和绝望包裹全身，才不过十八岁年纪的少年像是站在了断崖之上，周围全是峭壁，不管是向前还是后退，皆是深渊。
他除了哽咽和呻吟，根本做不出其他的反应。
他其实也害怕手术，也害怕死亡。
但是他却没有勇气去找俞塘。
怕对方不会原谅他，更怕男人原谅他后，他死在手术台上，就真的应验了对方之前的梦境。
他们注定是悲剧的未来……
这样想着，他没有注意到病房的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打开。
一个穿着护士裙，带着护士帽和医用口罩的“女人”推着小车进来，走到他的病床前，轻轻推了推他，问道：“这位小朋友，你是在哭鼻子吗？”
第42章 为反派死第八次（42）
刻意掐细的声音，半男不女，透着股违和感。
【哈哈哈哈哈，宿主，你这个声音，我鸡皮疙瘩都起立敬礼了！！】小金在俞塘的意识里疯狂搓胳膊，笑的够呛：【你真的变了，又穿女装，又用这种声音说话，以前你可从来没做过这种事！】
俞塘膝盖弯曲，两条套着白丝袜的小腿便扭出一个放荡不羁的造型，回应小金：这不还是因为这家医院都是女护士吗？而且我这样，也能瞒过艾琳，毕竟她怎么也想不到我会扮成个女护士跑到医院来偷看穆南城。
俩人在意识里交流，那边正在痛苦中的穆南城被打断了思绪，茫然地从被子里钻出来，看向声音的来源。
眼角还挂着泪珠，一副可怜模样的少年成功让俞塘破防。
就很想揉揉对方的脑袋。
但又想到穆南城之前的种种作为，便立刻打消了念头。
美丽的“女护士”似乎很不习惯穿裙子，随手拉过旁边的椅子，努力斯文地坐在上面，装作贴心小姐姐，又问了穆南城一遍：“可以告诉姐姐，你为什么会哭的这么伤心吗？”
【姐姐哈哈哈哈！！我靠！！】小金笑的直打滚，对俞塘说：【宿主，你就说你是不是演过男扮女装的戏？！】
俞塘努力绷着脸：你可赶紧闭嘴吧，别逗我笑！
【哈哈哈哈，好好好，我闭嘴，我不出声！】
骂完小金，俞塘便用温柔的目光望着穆南城，耐心地等待少年的答复。
穆南城愣然地看着面前的护士，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抽噎。
视线在对方身上扫过一圈，然后，瞬间瞪大了眼睛。
俞塘心里一凛，还以为对方认出他了，可下一刻穆南城的眼泪便掉的更凶了，胸膛剧烈起伏，哭着说道：“姐、姐姐，我把我最爱的人弄丢了……我、我把他弄丢了……”
“我该怎么办？”
他像个孩子一样，不顾面子地大哭着问俞塘：“我该、该怎么才能让他原谅我？”
俞塘眨眨眼睛，虽然奇怪穆南城竟然会对一个“陌生人”倾诉这件事，但还是暗自庆幸对方没有把他认出来。
他拿了桌子上的纸巾，温柔地给穆南城擦眼泪，说道：“能说说，你为什么会把心爱的人弄丢吗？”
这句问话尾音还未落下，他的手便被穆南城按住，连同半湿的纸巾一起被少年牢牢地抓在了手里。
俞塘瞪大眼睛，刚要矫揉造作地喊一声男女授受不亲，穆南城就放开了他的手，自己抽了纸巾擦眼泪，说：“对、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故意的。”
在心里已经谋划好的演技没有用出来，俞塘莫名有些憋屈，但也只能回道：“……没关系。”
“是这样的……”穆南城的情绪看似平静了下来，眼泪却仍在眸子里打转。
他舍不得移开落在俞塘身上的视线，在叙述的过程中，悄悄靠近床沿坐着的人，直到完全挨到“女人”身边，前因后果已经大致说清了。
只剩了忏悔：“是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把他当成了我的附属品，而不是一个值得依靠的伴侣，我从来就没有把我们放在平等的地位去看待这段关系……”
“如果还能见到他，我一定要向他道歉，我要告诉他是我错了……”
“但是我不会请求他原谅我。”说到这里的时候，穆南城已经不再敢看俞塘。
而是低垂着头，手指攥紧病床上的薄被，继续说道：“因为现在的我是一个随时有可能会死去的人，我不配再去拥有这段感情。但是……”
像是不甘心一样，又或者说是有了信念的支撑，少年抬起头，鼓起勇气与眼前的人对视，认真地说道：“我会去做这个手术，我会努力活下来，我要拥有健康的身体后，再去找他，努力、努力让他再次爱上我！”
俞塘一愣，心跳的有些快。
其实在穆南城说出自己错在哪里的时候，俞塘就已经感到很惊讶和欣慰了。
而现在，少年的话就像认出了他就是俞塘，咬字清晰地对他做出了这样的承诺。
知道错了，不强求对方原谅；知道病了，不去打扰对方。
而是想要以最好的姿态，去重新获得因为自己的错误失去的爱。
这样的穆南城，第一次让俞塘感觉到了真正的心动。
褪去了对魏渊的那层滤镜，俞塘看到了穆南城作为一个少年的成长。
也感受到了对方在努力改正的决心。
唇角上扬，男人终于伸出手，拇指食指曲起，轻轻弹在穆南城的额头，说道：“嗯，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我想，你心爱的人也一定会再次爱上你。”
说完，俞塘在穆南城怔愣的表情下起身，推着来时的车子，往病房门口走去。
下一刻，却猝不及防被拽住了衣角。
不是冲动的，没有礼数的拥抱。
这次，穆南城只是小心翼翼地牵着他的衣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不舍。
却仍难掩恳求。
“护士姐姐，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俞塘手指微僵，目光落在穆南城抓着他的衣角，心里突然就涌出一种猜测。
穆南城早就认出他了。
而刚才的那些话也全是对他说的。
此时，更是发自内心的挽留。
“……好。”俞塘在心里轻叹一口气，答应道：“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来看你。”
第43章 为反派死第八次（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