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到这步,我也能做。”苗主任小声说道。
“哦?”张友一怔,“苗主任,您还会做介入手术呢?”
“比喻,比喻。这玩意吃线,做一台手术少活两天,除了循环内科那群穷逼疯子之外谁愿意去做。”苗主任道。
“之后的步骤很难么?我昨天看了一天的资料,刚才听宫本博士也讲了相关的手术步骤,接下来应该是导丝通过支架网孔进入分支后进行球囊对吻。”
“导丝是点一八的,我特么就不信他一下子能过去。”
所谓点一八的导丝是指导丝直径是0.18mm,临床上习惯称之为点一八。
导丝越细,能完成的操作也就越多;可与此同时,随着导丝越来越细,对术者的技术要求就越高。
最后点一八的导丝成为临床公认最好用的,也就成为了常规。
而血管支架网的网眼虽然比点一八的导丝宽很多,可导丝在血管里行走,要顺利转弯、克服血流障碍再从网眼里穿过去,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手术能不能成功,现在才真正的开始。
果然,就像是苗主任说的一样,一直很顺利的手术微微顿了将近一分钟,想来应该是术者在调整状态,准备用导丝穿过网眼进入分支血管。
1分钟后,影像重新动起来。
导丝不再像之前一般游走自如,透着一股子的自信,开始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张友的心不知不觉的提起来。
虽然张友已经愿意用权术来解决问题,但他毕竟是一名医生,手术成功早已经形成一个深深的烙印,在内心最深处,无时无刻不对张友产生影响。
苗主任也是一般,他有些纠结的双手握拳,下意识的在给术者打气。
导丝轻轻巧巧的缓慢移动,术者一直在踩线,而不像是从前一样断断续续踩线,尽量避免“吃线量”。
影像很连续,导丝谨慎的微微一转。
可惜,恰好碰到网壁,导丝打折,没进去。
失败x1。
“真笨。”苗主任鄙夷的说道,“那么粗的网眼都进不去!”
张友吁了口气,术者的表现的确是顶级的,第一次虽然失败了,可术者应该找到了位置。
就像是打炮一样,上个世纪的重炮海军年代铁甲舰要先跨射,随后必然能命中。
术者完成的就是这一步。
失败了一次后,术者似乎在调整状态,而他明显有些紧张,忘记停止踩线。
张友注意到坐在最前排的宫本博士侧头和身边的助手说笑着,对屏幕指指点点,手腕微微弯成某个角度。
可惜宫本博士没想让人看懂,动作一闪即逝,张友完全没看懂。
32秒后,导丝再一次动了一下。
第670章 最开始的一步(下)
张友屏气凝神,仿佛是他自己做手术一样。
导丝在冠脉主干里开始移动,支架网眼显得是那么细密,哪怕是点一八的导丝……张友感觉都无法穿透。
虽然点一八的导丝很细,但它像是一根水草似的,根本不受力。更何况术者要做的不是走直线,而是让导丝拐一个弯,穿过支架网眼进入分支血管。
整个会场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仿佛在给术者打气似的。
虽然说经典的crush术式里这一步并不是最难的,可这是真正手术的开始,刚刚之前的过程都是前奏,大家想看的就是这一步以及之后的球囊挤压。
真难啊,只失败了一次,张友的手心里满满都是汗水。
他下意识的在腿上擦汗,与此同时,身边的苗主任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屏幕,手也在裤子上擦着汗水。
张友没注意到苗主任的动作,眼睛一秒钟都没有离开屏幕。
导丝前进,微微一侧,又一次撞到网壁上。
“啪”
张友似乎听到点一八的导丝在血管里和钛镍合金的金属网壁碰撞的声音。
又失败了。
“唉。”
大会堂里传来一片叹息声。
“又失败了啊,我以为能行呢。”
“这一步很难,我最多一次尝试了22次都失败,最后只能放弃手术。”
“我觉得这次已经距离成功很近了,估计再有一两次就可以,一定可以。”
张友听到周围的医生小声议论着。
他们的声音压的很低,仿佛都害怕自己说话打扰到介入导管室的术者做手术一般。
张友叹了口气,“苗主任,您估计几次能行?”
苗主任摇了摇头,“手术做到现在,完全是看命。我们医院做介入的老耿,喏,前面第五排靠窗户的那位。他有一次做经典的crush术式,这一步做了三个小时才穿进去,人差点没累虚脱了。”
“我们医院到现在还没开展经典的crush术式。”张友现学现卖,在前天他飞来帝都的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crush术式。
不过藤菲要是会做crush术式,自己肯定知道,她一定耐不住寂寞的找自己显摆。
连续两次都失败了,这还不是crush术式最难的一步,张友顿时对这种高难度的术式望而生畏。
这是世界……不,国内顶级术者的手术,竟然一连失败了两次。
而且还是公开手术,患者的病情并不复杂。真要是实战,各种情况纷繁复杂,导丝在冠脉里走着走着,忽然一个冠脉痉挛,患者直接休克怎么办。
在资料里,点一八的导丝穿过网眼只写了一句话,张友隐约知道很难,但没想到会这么难。
这就是公开手术的意义所在。
有些细节、有些难度根本不是看资料就能明白的。
张友越想越是气馁,越想越是畏惧。
这手术特么是人能做的?
周从文一定在忽悠自己,要自己去做这种见了鬼的手术。
虽然张友明白,相当一部分患者冠脉狭窄都伴有分叉病变,可那又如何,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么?
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可以,其他……何必自己难为自己。
张友带着一些怜悯的目光看着大投屏上的画面。
术者现在的心情一定很复杂,有些焦急,又有些烦躁,生怕手术做呲了,但手术的过程又不是他能控制的。
唉,经典的crush术式真是太难了!
术者终于不再踩线,从另外一个摄像机的屏幕上可以看见术者在和助手进行着交流。
坐在最前排的宫本博士也在和他的助手交流着,只是宫本博士看起来很轻松,张友甚至猜想他脸上带着笑容。
这次的时间隔的很长,至少五分钟,术者才重新开始踩线操作。
失败x3!
失败x4!!
失败x5!!!
一连串的失败让大会堂里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虽然大家都知道crush术式难度极高,可薛主任既然敢做示范手术,想来必然有些把握。
从最开始的前置步骤来看,薛主任的水平非常高,特别高。
但正因为如此,一次接着一次的失败才让大家更难以接受。
张友忽然想起来今年上半年的那台九个小时才做完的食管癌手术。
想露脸却把屁股露出来,这种事儿总是难以避免,谁又有办法呢。
手术有时候还是得看命,做手术做的越多,张友就越是相信这一点。看起来明明屁事没有的手术,却迟迟拿不下来,甚至做到术者情绪崩溃。
希望薛主任能挺住。
即便心生气馁的张友都在暗自为薛主任加油。
第六次尝试,导丝似乎都变得犹豫不决起来,不像是第一次、第二次那么顺畅。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张友的心里浮现出这段话。
要是不行的话,不知道宫本博士会不会去救台。
不对!
张友忽然想到自己来“参加”年会的目的——周从文在哪?要是换他做,会不会一鼓作气拿下来?
不可能的,张友刚一动念,在自家场地里做的胸腔镜下右上肺叶双袖切的手术便出现在眼前。
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呢?
虽然周从文的年纪不大,但真的可以说是稳如老狗一般。何况还有黄老,那位传说级别的人物。
要是没有把握,谁会来这里献丑。
要是黄老和周从文把手术做成这个熊样,真的可以说是献丑了。
想着,张友差点没哭出来。
这都哪跟哪啊,黄老您年纪那么大,老老实实在家养老就不行么,非要来给心胸丢人,让本来就要看循环科眼色的心胸外科雪上加霜。
但不可能啊!
张友继续纠结着,第八次尝试中,导丝终于穿透网眼,来到分支动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