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对于四寒汤的事儿,程向腾是没给她跟唐氏跟唐家说清的机会,就私自送她走人了的。如今她回来,又是被当众抱进府的。不管哪一桩,都该是让唐夫人对她气恨无比。
可她们这进棚已经哭了有一阵子了,那唐夫人就在一墙之隔院里,定然早就听到了动静。但她竟然没有动静,没有第一时间找上她来。
那是不是说,这哭灵果然哭得挺灵的,唐夫人果然先不动她,先让她这里好好哭哭再说?
武梁挑了挑眉,只要喜欢她哭就好啊。
想着,就开始放松的四下打量起来。
才发现她们十分引人注目,满棚里的人,都在关注着她们呢。
燕姨娘跪得挺直,看上去也是腰身□□的样子。苏姨娘大约膝盖承受不了上半截之重,如今屁股着地跪坐在地上,看上去一大堆的样子。见她看过去,两位姨娘还冲她笑了笑打招呼。
她们本来打盹呢,被她领的这军团阵势给醒了脑了。如今听话本儿唱词一般,听得热闹得趣得很呢。
只不过,她们哭唱的是谁呀?这棺材里躺的,真的是二奶奶唐氏吗?
守孝的小娃娃们,旁边侍侯的丫头婆子们,也个个来了神儿。棚里没别的新奇好瞧啊,就只管好奇地看着她们。
武梁一眼就看到了小程熙。小小的人儿,一身的重孝,被个圆脸的丫头抱坐在怀里。他似乎是刚刚从睡眠中被吵醒,大眼睛水汪汪的,还一副迷登茫然的样子。
坐在那里静静的听了好一会儿,便挣着要从丫头怀里下来。那丫头见再不松手他便要哭了,才慢慢的将他放到了地上,仍然拉着他的手。
结果小程熙甩开她,倒往武梁这方向跑来。
一岁多的小盆友,刚跌跌撞撞的会走,跑起来是一颠一颠的随时想磕状。那丫头吓得要死,紧跟着他,等他走两步就把人抱回去,反身走得远些。等小程熙挣得厉害了,她才再放手。等人跑两步再抱回去,小程熙再挣再跑……
玩着玩着小程熙就不知道自己本来要干嘛了,和丫头就开心玩起了这种我跑你追,你抱我挣的游戏来,咧着嘴几次都差点儿笑出声来。不过他的声音哪有那哭唱的嘹亮?却仍慌得那丫头捂嘴不迭。
于是小程熙也装模作样的去捂丫头的嘴,忽闪着大眼睛以为这是新的游戏……
武梁看了会儿就移开了视线。看起来,这娃娃虎头虎脑的长得挺壮实,还有这丫头,挺会哄孩子的样子。老太太果然照顾得好小孙子。
武梁笑了笑,忽然来了兴致,也跟着放声嗷嗷了好几嗓子。
——不管里面的表演有多假,但人家唐夫人爱听啊,听着心里美呀。不管是这些虚虚假假的白话,还是这种众人同悲的气氛,她都喜欢啊。
她隔墙倾耳听哭,十分的专心,恨不得把这边叙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听清记住。这里信口跑马没个实话,她却听得感同身受。好象那声声哭诉中小小的一个似是而非的话头,都能牵动她心里对女儿无比巨大的沉痛思念来。
唐夫人半晌不言不语的,后来竟被引得真情流露,到底忍不住号啕大哭了一场。
···
洛音苑里,程向腾醒来,一看天色大惊,这什么时辰了,他睡了多长时间?
屋子里,红丫侯在旁边。看程向腾醒来,忙上前服侍穿鞋。
红丫是曾妈妈的女儿,不时跑到沐殊阁寻曾妈妈去,程向腾是认得的。不由问道:“怎么是你在这里?”
红丫第一次服侍这种雄性气味大盛的男人,心里慌得什么似的,她低头红脸道:“奴婢是过来看五姨娘的,见二爷这里没人服侍,便在这里侯了一会儿,刚好二爷就醒了。”说着含羞带臊的扭捏着飞眼去瞟程向腾。
“五姨娘人呢?其他人呢?”程向腾却抬眼扫着屋里屋外,倒让她的媚眼飞给了瞎子。
见武梁她们一人也不见,心下就一噔: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在他睡着的时候?
“五姨娘带着人往灵棚去了,是奴婢的娘在外间门口守着……”老娘守着门,让女儿进来服侍……话说到这份上,什么意思已是昭然若揭。红丫说着,自己都实在是羞得不轻,一张俏脸红成了番茄。
可惜程向腾却没领会她的意思,站起身就匆匆往外走去。
本来桐花得了嘱咐,便守在门口。结果曾妈妈过来了,说替她守着二爷。于是桐花就往外间去打听灵堂的情形去了。
曾妈妈算摸了多久的事儿呀,一直苦不得法,谁知道这时候倒天赐良机来。虽然时机不大对,但爷们儿的事儿谁说得准,他一时起了兴,也就什么都齐活了。所以忙忙叫来了自家闺女。
曾妈妈一边守着院门,一边注意听着里间动静。本来她交待,让红丫趁二爷睡着了,弄得衣冠不整一些,回头只说是她来寻五姨娘,结果二爷一把抓住她不放……然后只管呜呜哭就行了。
二爷这些天忙得晕头转向的,五姨娘一回来人就跟着歇过来了,可见是多想温香软玉在怀的。半睡半醒之间,认错了人拉扯起来,丫头又不敢强挣……十分说得过去。
二爷那人,也不是个做了不认帐的浑主子。如果他动了心肯收用,那就等出了孝抬了人就好了。万一二爷不耐烦,她就打闺女几个巴掌,骂她没规没矩,不通报就乱闯姨娘居室,让她自己忍了这份羞也就完了。
左右没有人知道,二爷才不会去声张的。以后自己也就省了这份心,安心给红丫寻婆家吧。
谁知她在外间听着,里面一直无声无息的,正着急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却看到二爷的身影急匆匆出来了。
曾妈妈忙迎上来,问道:“二爷醒了?”一边打量着二爷神色。
程向腾边走边问道:“外间可有事?”
“应该无事,桐花往灵棚那边去打听了,刚还回来一趟呢。这会儿子又过去了。”
程向腾嗯了一声,脚步不停,出门而去了。
曾妈妈忙看向自己闺女,衣衫整齐,面若彤云,一副又羞又恼的样子。
“怎么着了?”
“我,我替二爷穿鞋了。”
“就这?衣裳呢?”问她扯没扯开。
红丫摇头。
奴才给主子穿个鞋,就值当的羞成这样?曾妈妈叹口气,怪不得二爷脸上除了急性,看不出别的来,原来什么都没发生啊。
“教你的怎么不做?”曾妈妈恨铁不成钢。这样的事你以为有了这次还有下次啊。这次二爷是没往这上头想,再来一回,他还能不明白你这安的什么心思啊。
到时再想赖人家迷糊认错了人什么的,那还说得过去吗?
红丫也气得跺脚,羞臊得直掉泪,“二爷分明不愿……我说了娘守着门呢,这里没外人。可二爷还是走了……”
曾妈妈听了直叹气,又细细的看着自己闺女的眉眼。她娇生娇养的小闺女呀,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玲珑的唇鼻俏生生的……要她说,比那纤纤弱弱的五姨娘都强上许多。
二爷竟一点儿都看不入眼?
曾妈妈皱着眉沉思着……
那边程向腾一路去了灵棚,远远的就听到那里十分喧闹。走近一瞧,嘿哟,哭得那叫一个热闹噢。
看看里面的人,个个也都有了精气神儿,几个小孩子也跟着学人家“啊~啊~啊~啊~”的。
程向腾瞧着人堆里的武梁,忍不住又笑了一笑。她总是花式多呀,连哭个灵,都哭得人来精神呀。
这架式,唐夫人肯定喜欢。也难怪,竟然这大半晌,没有找他的麻烦了。
☆、第66章 .哭灵2
一天哭到最后,到底唐夫人也没有把她怎么着。武梁松了口气,总算对付过去一天。一般来说,没有一见面就掐起来,那么后来,火气便会越来越小吧?希望明天,也一切平安呢。
夜幕下的灵堂,反而更加的堂皇明亮。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武梁招呼大家熄声,好好歇着等明早开哭。
大家应了,各找地方偎着就睡。
大家炯炯有神的看着。这些人还真是行止有素哎。
这几位农妇形象的哭行大家,以武梁身边丫头婆子的身份进来,大夺了一回本土仆妇的风头,府里的下人们难免互相打听一下。最初,都以为是武梁在庄子上时身边服侍的。可是熟悉那处庄子的人表示很疑惑:那里,不记得曾有这几号人物啊?
便有老成的仆妇明白过来,这些人,只怕是外间请来的吧?
怪不得哭得跟死了亲奶奶似的,原来人家有银子赚啊。除了银子不说,从二奶奶病重到死身,这多少天了,谁敢大口喘个气儿呀。如今能放开了嗷嗷一番,也能出口浊气呀。
所以眼看着她们这帮人终于是累了倦了收工了,便有婆子悄悄摸摸凑过来找武梁自荐:五姨娘,你看看老奴我怎么样,我也很会哭啊真的,要不我哭个给你听听?……
哭还分个什么会哭不会哭的?再说会哭你倒直接哭啊,让她掌眼干什么,难道她还拦着人哭灵不成。武梁心知肚明,也不点破,只点头道:“好啊好啊,那你今晚先试试?哭得好了姨娘我有赏噢。”
有人助哭武梁当然十分欢迎,毕竟abc她们累了一天,明天再坚持估计也够戗。
她们又是外来户,虽然想来不会有人较真查问这个,毕竟人家进来只为一哭。不过若真有脑残非得较真儿揭破,在爱讨伐沽名钓誉,推崇真情流露,没有代哭行业冒头的当下,没准能惹得唐夫人恼羞成怒。
若是府里的丫头婆子也肯这么哭起来,那唐夫人只怕更高兴:府里有人对她女儿那么念重啊,这牌坊够给她立得高高的了……
婆子一听,果然是有银子赚的啊,姨娘说话就是上道,上来就直奔主题啊。
应聘上岗成功,婆子果然放开了嗓子哭起来,让本来已经有些安静的灵堂里再起喧闹,连烛火都被她吓得连跳。
武梁:“妈妈你快压压嗓子,中调,中调就行。明天再放开了来。”
那婆子表示:懂。于是开始中不溜的声音哭叫起来。
府里的婆子就是知根知底啊,连列举的事例都似乎有迹可寻,让她的话可信度立马大大提高。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很快又有婆子加入进来,没多久就又是一帮中坚力量,让灵堂的晚上也热热闹闹的。
那边唐夫人当然很满意,还以为这女人回来作个态就罢了,没想到竟然到晚上也哭声不断啊。
···
可哭灵也不可能真的彻夜不息。等武梁睡到夜半不知几点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忽然就吓得一激灵。
大堂里冷冷清清的,连日里大家都折腾得累了,各种姿态的睡去。只四周围着的一圈火盆子发出幽暗的微光。
蜡烛,蜡烛竟然全熄了。
据说,人死之后七日内,七魄陆续离体。先行离开的魂魄会飘荡在附近,能循光找到其他离体的魂魄,重新凝聚在一起。合成七魄之后,再投胎转世的人才会七魄健全。
所以停灵期间,要垂层层帐幔,蔽日光遮阳气。而蜡光柔和,蜡阴通冥,正是魂魄们借光和阴循路的必备用品。否则有的魂魄便认不清路,就会飘远回不来了……所以无论白天黑夜的,蜡烛都是不能熄的。
这是下半晌闲坐无聊时,一婆子刚给她做的科普。
所以,这算哭灵事故?若唐夫人知道自己闺女以后再投胎,会成为白痴呆瓜少筋傻缺,会不会直接发狂咬人?没准最后又拐着弯怪罪到她身上来。
武梁借着微光站起来,小心翼翼跨过满地横尸,摸索着去重新点蜡。
武梁记得是两个小丫头负责的。其中一个下半晌说是被临时调了别的差使,天迎黑的时候回来过一趟,如今不知又被调了差使还是窝到哪儿歇去了。而另一个,却想兼个职捞点外快,于是报名做哭手了。
这回子,正哭累睡死在地上啃指甲呢,早把本职工作忘到爪哇国去了。
武梁想这事儿其实也不能怨哭灵。这些丫头婆子们都是自愿报名过来的,她们的本职工作怎么办?有没有人代岗,会不会漏岗?这些事儿她不清楚。但那些人自己也不清楚么?
还是说府里管理混乱,划分责任不到位,大家可以随心所欲,哪有好处往哪儿钻?
理家管事儿的能力是多么重要,如果她不能,她有什么资格幻想升职?
武梁本来还想着先过了这两天,再好好表现呢。不过既然现在有这么档子事儿,那也不能不利用。
现在老太太累趴,程向腾一爷们儿接手,偏遇上府里事最杂乱繁琐时候,他难免手忙脚乱。这也正是她有机会表现的时候啊。
想了会儿,武梁便拿着点燃的蜡烛扔到地上,燎起了一挂帘子来。
看着它安静地烧了一会儿,这才一边作势扑打一边吆喝救火起来,一下就惊醒了不少人。
——不能是蜡灭事故,但多少也需要点儿事故,来让她展现她的才能。
最后大家看到并还原的情形是这样的:蜡烛倒地骨碌了几骨碌,却仍未灭,而风撩起帘子凑上去,于是燃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