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我顺着吼声一扭头。
刚好就瞅见,马彪子,正跟一个浑身上沾满无数屎尿的中年人对峙。
这中年人,应该就是曲老二了。
此人,斜对我,看上去好像三十出头,身上穿了一件脏的不能再脏的大背心子,腿上是一条落过补丁的深灰大秋裤。他光着脚丫子,露出挺壮实的胳膊,微仰个头,浑身一边微微颤抖,一边微闭眼对马彪子说,杀,杀,杀!坏人,吃我兔子,杀杀杀!
马彪子没出声儿,而是微微移着步子,与曲老二之间,保持大概两到三米的距离打量对方。
刚好这会儿,程瞎子在曲家人的带领下,也钻过苞米地,聚到这地方了。
老曲头,一看儿子又发狂了,他张嘴要喊。
程瞎子低低一句:“谁也别说话,这会儿,谁要是一说话,冲着了他,元气奔外泄了。”
曲家人一听,大家纷纷不出声儿了。
然后,程瞎子朝我身边挪了挪,低了头,伸手捅我一下,又抽动鼻子闻了闻,接着他小声说:“孩子,你跟马彪子学东西,这疯子撒泼,可是一个让你见证武道根本的好东西。”
我一怔。
然后,我顾及到曲家人感受,我挪了挪步子,小声回:“程爷爷,这怎么啊。”
程瞎子淡然:“你看,那疯子就搁眼么前呢。你瞅他喘气,是不是跟咱们不一样。是不是,他一喘息,整个上半身都在动。”
我细打量,咦,你别说,这曲老二喘息的时候,整个上半身,都随了呼吸,一动一动的。
程瞎子:“你再看他的腰,你挪下,你看,他腰动不动。”
我挪了步子,抻脖子一瞅。
这一看,我也愣了一下。
曲老二的腰,竟然跟肚子似的,随了呼吸,一收一缩的。
程瞎子又拿手碰了我一下说:“瞧见没有,这呼吸里边,可有大学问呐。当然了,你顺着呼吸去练,没有用。这都是,练久了,功夫下到,自然而然有的反应。”
“你们练武的,求的就是这个,但却是,在神智清醒状态下的这个。唉,这东西,一两句整不清楚,你往后,慢慢学吧。今儿,咱还是治病,治病。”
说完,程瞎子微仰个头说:“彪子啊,一会儿下手,用透劲,柔点!”
马彪子点了下头,然后刚要有所动作。
突然,打从松木栅栏外,路过了一个不知谁家的农村大老娘们儿。
松木栅栏不是很密实,在外面能看清楚里面的情形。
这大老娘们儿,五十多岁,一身大肥肉,长的挺黑,且粗壮。她低了头,走到这儿,忽然下意识一抬头。
接着她愣了下。
与此同时,马彪子说:“大妹子,别出声,别出声。”
老娘们管你这套啊?
当下,此人哎呀,一下,接着下意识退了两步,边退,边喊:“哎呀妈呀,哎呀,哎呀,哎呀妈呀,疯了,又疯子,老曲家二儿子又疯啦,疯啦!”
这家伙,喊的是一声比一声高哇,跟高声大喇叭似的,恨不能,让全屯子人都能听着。
曲老二听到这动静,嘴里含糊一嗓子后,他啊啊啊啊!
一阵乱吼,接着,拔脚就奔大老娘们去了。
松木杆子挡着呢,但对他来说,啥也不是。砰砰砰!也没个章法,拳脚,就是拿身子一通瞎撞,喀喀的,几根大松树杆子,全折了。
这期间,他身上,脸上,也让木头枝子给刮破了,流了些血,可他浑然不顾,啊啊啊吼着,就要奔那老娘们儿去。
外头,老娘们儿吓堆了,扑通一屁股坐地上,一拍大腿,扯嗓子嚎:“哎呀妈呀,杀人啦,曲老二杀人啦,疯子杀人啦!”
危机关头,程瞎子喊了一句说:“彪子快,不能让他再泄元气了,再泄,他小命要不保,可能就没得救了!”
马彪子低低哼了一声,一攒劲,嗖!
他好像一枝箭,一下子就冲到了破碎的栅栏前,同时,将那些碎木头,砰的一声,给冲了个稀巴烂。
这还不错,在他冲到曲老二身侧的时候,他抓了曲老二的胳膊,身体在高速前进的状态下,猛地一停,一顿。
就这一下,就把曲老二,给扔了一个大趔趄。
扔完了人,马彪子又是一冲。
曲老二张牙舞爪地要来,打,啃,咬。
这时,程瞎子抖嗓子喊:“用钉锤,打他印堂,定他的神,再打他膻中,关元,散他的气!”
一句话喊完。
我都没看清楚具体的动作,就见马彪子在曲老二身前,晃荡了那么一下。
然后,闪身。
曲老二,扑通,一个跟头,趴地上,抽了。就是牙关紧咬,口吐白沫的那种抽法儿。
“孩子,扶我过去。:程瞎子搁旁边吩咐我。
我急忙拉了他的手,给他拉到曲老二身边儿。程瞎子蹲下,伸出手来,把胳膊底下夹的小包取出,打从里面,拿了一根很粗的针。后来我知道,那是医家放血用的三棱针。
程瞎子简单消了下毒,随之,开始给曲老二扎了。
他扎的是手指头,手指丫,脚指头,脚指丫。
扎完,也不顾多脏,伸手在手脚处,来回的捋,顺,捏,按。
一股子的黑血,就这么,从手脚的末端,汩汩地淌出来了。
第二十二章 全是天意
放完了这个血,又把曲老二,后脖子扳过来,在后脖子,脑门等几个地方,放了一通血。
手法,都是先扎,再揉,再捋。
动作,不急不慢,舒缓自然。
就这么,一一处理妥当。
曲老二不抽了,但仍旧两眼紧闭,人事不醒。
而程瞎子,他脸上,脑门上,反倒出了一下子的汗。
“悬呐!这要再晚上个一天半天,这汉子,可就要丢性命了。”程瞎子擦把脸上汗,一边收拾针,一边说:“快,给抬屋里,烧上一锅热水,给这汉子好好擦洗,擦洗。唉,这是可怜人呐,受了大委屈,没地泄,没办法,硬生生给自个儿逼疯了。”
程瞎子叹口气,招呼曲家人过来帮助。
我和马彪子跟着曲家人一起忙活,算是把曲老二,抬回屋里。
接着,曲家大闺女和老太太一起给烧水,我们几个,守在屋里,炕头处,看着这曲老二。
大家坐好。
马彪子揉了揉手说:“这家伙,身上有股子劲往外冲,差别没把我这手指头给别断了。”
程瞎子坐在炕沿边上,手搭曲老二脉门处,慢条斯理回说:“你那对付的,可是人身上的元气之力。非本力。那股子劲儿,是人一身生机的所在。岂是人力能对付,又何况,这曲家二兄弟,身子骨结实,平时多干农活,这一身的力道,疯起来了,到城里,也只好用那西人手段,取麻醉枪来打,才能将他降伏。”
讲到这儿,程瞎子微微沉吟:“嗯,邪火小了,估计是刚才放血,放了一些出去,只是胸口还郁了一口痰热,这股子热,非药力,不能散。”
说话间,程瞎子对马彪子说:“去把我大包里那个小木头匣子拿来。”
马彪子一怔:“瞎子,你要动紫雪丹了?”
程瞎子:“不动不行啊,这身上,有大热呢,不行药力,单凭针术,解不了的,拿来,拿来吧。”
马彪子,这就翻出一个小木头匣子,又从里边,取出一个用焦黄的蜂蜡,封起来的大药丸子。
这东西,我知道,因为家里边,我母亲就是医生,她们那还是一个中医院。所以,跟药之类的东西,我打小就知道。
程瞎子捏碎蜡封,把里面的药丸取出来,捏了一半,又问曲家人要了一杯温水,伸手在曲老二下巴上,掐巴了几下,就让对方把嘴张开了。
程瞎子没直接喂药,而是又按了什么地方,让曲老二把舌头吐出来。
他伸手在舌头上,刮了一下,又凑到鼻子上闻了闻,然后说:“嗯,这苔,跟我估的倒也一模一样。”
说了话,他这才把药,给放到曲老二嘴里,又小心倒水,同时,又在曲老二嗓子下边,靠近胸骨的那个位置,按了几下。
曲老二咕咚,咕咚,就把药,水全咽到肚子里了。
等曲老二吃完了药。
曲家人那边儿,把水也给烧好了。
曲老头和曲老太太,忙活着给儿子擦洗,我们则在一边聚着喝水,说话。
马彪子这时,看着我说:“瞅见没有,这疯子身上的力,哪来的?”
我想了想:“元气吧。”
马彪子摇头:“也对,也不对!因为,咱毕竟不是高手,高手们知道,是因为……“程瞎子慢条斯理,讲了一句说:“高人们,那是见到了神。那个神,不是向外求的神,而是身体骨里边的神。那个神,也不是庙堂里拜的神,而是司掌我们一身气机的神!““神,有名,有姓,有模,有样儿。不过,那也都是道家老祖宗,方便咱们记忆给编的。实际上,就是一道神。““不管练什么,见了那道神,通了那道神,就叫虚空见神,就破了当下之相,而见着大道模样儿了。”
“当然了,道也是春秋后边儿的说法,再往前讲,那又是岐伯,黄帝,上古真人之说了。”
“总而言之,人呐,想要成了大道,就得在身体里边,见到那道神,控住那道神。到那地步,也就是成了。”
我不太理解程瞎子说的话,事实上,当时我那么小,能把程瞎子话听进去,记在心里边,也就很不错了。
这会儿,马彪子接了程瞎子的话又说了:“哎,啥神呐,仙呐,鬼呀,魔的。我就信我拳头,我知道,只要拳头够硬,就能给人打趴下了。”
程瞎子慢条斯理:“此言差矣,不是要你信。啧啧,你瞅瞅,这老祖宗好的东西,你没记住。光记住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了。信!那是信教,信会,信这个,信那个的人,他们捣鼓出的东西,好不好不说,跟这,它不搭边。”
“这是证!怎么个意思来着。对,就是,甭管你是习武,还是打坐,还是怎么着的。你把这个神,你得用实际行动。你给证出来!”
程瞎子接着说:“打个比方,你一脚能踢八百斤。但又说是,人这脚丫子,一脚能踢两千斤。你呢,不能光是信,说是我供个脚丫子,用泥胎做出形,外边涂上金漆,标上,这是能踢两千斤的脚丫子。你看,我这多厉害,我信这个。你供这个了,其它人呢,见了,会说,行,你供两千斤脚丫子,我供一万斤的大拳头。咱俩比,看谁供的那个厉害。这样下去,可就不行了。你得证,你得搁自个儿身上,证出来,你这脚丫子,砰!踢出去,也有两千斤力道,明白吗?”
程瞎子盯着马彪子问。
马彪子冷哼:“我要是发起力来,两千斤真差不多。”
程瞎子摇头:“得,得,得,你师父说的没错,跟你这家伙,谈这个,没用!来来,听动静,那边儿好像擦把玩了,走,过去,再行两遍针,对了,你得让这家,给我炖个大公鸡。另外,老规矩,出诊得收钱,这人家好像不富裕,我就收一块吧……”
两人说话功夫,这就过去,然后,马彪子给程瞎子拿针匣。程瞎子,开始给行针了。
针都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