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命而为。”
那不就是自己不愿意……
左凌泉稍作回想:“我们大丹,以前有位前辈,为了报效朝廷,在不毛之地担任几十年国师,修为停滞不前,最后大限……”
“我也一样,八十年只往前走了几步,不出意外,再过个几十年,就该寿终正寝了。”
“……”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前辈是犯了什么错不成?”
上官灵烨今天找左凌泉谈心,便是为了这个,她幽声道:
“我自认无错,在大燕的名声,你想来也听说过,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我弄不懂师门用意,才想找你们这些年轻人聊聊,看我是不是活太久,老糊涂了。”
左凌泉算是明白了这个少妇奶奶的意图,他迟疑了下,询问道:
“放弃长生,为国效力,需要的决心和毅力可不小,前辈并非本意,甚至弄不懂缘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上官灵烨抚着白猫,轻声道:
“师命难违。”
左凌泉微微皱眉:“如果是真心为徒弟着想的师长,应该不会用这种方式,逼着徒弟嫁给不喜欢的人、在不想待的地方待一辈子,从而断了徒弟大道;把人一辈子都毁了,用来对付仇敌都有点残忍,更不用说对待徒弟,还不如一刀杀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师长应该不会刻意毁我大道,可能只是用意我没猜出来。”
左凌泉可不这么觉得:“大限都快到了,这辈子已经毁了,初衷再好,有什么意义?”
上官灵烨见左凌泉和她的想法一样,轻轻笑了下,抬眼看向寄恒山的方向:
“看来错不在我这边。”
左凌泉觉得这前辈挺可怜的,询问道:
“前辈既然觉得师长不会害你,心中不愿的情况下,当时师长怎么说服你的?”
“……”
上官灵烨眼神动了下,收回目光,并未回应——她当时连老祖面都没见到,只是给了她一封婚书,她以为老祖有深意,没询问就过来了……
左凌泉等了片刻,明白了意思,有些难以置信:
“前辈问都不问,就在不愿意的情况下,听从命令嫁给了不喜欢的人,放弃大道待在了凡世?”
上官灵烨沉默稍许:“我以后师长另有深意,是为了我以后的大道着想。”
左凌泉有点弄不懂了:“前辈是为了长生大道,才不闻不问接下自己不乐意的命令,嫁给了一个不喜欢的人?”
“没错。修行一道,本就是如此,只要能得大道,就得承常人不能承受之苦,我以为师长是为我好,所以才答应。”
左凌泉皱着眉头:“前辈的意思是,为了长生大道,连‘情’之一字都能舍弃;今天为了大道可以嫁人,明天为了大道,就能断绝红尘,往事皆过眼云烟?”
上官灵烨比这还彻底一些,她生而为仙,根本就没有凡世情愫:
“我只求大道,所敬者只有父母师长,对其他人没有情意,便不存在舍弃一说。”
“前辈不是嫁人了吗?男女之情的分量,只在双亲之下……”
“我以为只是来当供奉,套个俗世身份掩人耳目,从入京第一天起,就住在老城,连天地都没拜过,也没和皇帝产生交集;皇帝和皇后情深义重,也只把我当仙家供奉,以为我替师门监督朝堂,甚至一直防着我。我在京城恪尽职守做好供奉本分之事,八十年来对周氏并无亏欠,所以不会沾上因果,更无情意,即便以后离开,也不会生心魔。”
左凌泉听完这些,有些难以置信:
“前辈不想嫁人还嫁,是因为觉得师长是为了你的大道着想;嫁了人又和世俗婚配撇清关系,在这里独自画地为牢近百年,为的是以后大道之上不生心魔?”
“没错。”
“那现在都待了八十年了,眼见大限将至,修为还无法寸进,前辈怎么不走?怕师长处罚?这辈子都快毁完了,再处罚,也不会比这惨到哪里去。”
上官灵烨沉默稍许:“我依旧觉得师长是为我的大道着想,只是我没看透。”
左凌泉听见这宫装美人三句话不离‘长生大道’,叹了口气:
“我听前辈说这么久,好像是心中只有长生大道,其他什么都是无关之物。那晚辈斗胆问一句,前辈若是真得了大道,准备做什么?”
上官灵烨摇了摇头:“在没有得道前,没人知道大道是何物,我走到那一步的时候,自然就知道该做什么了。”
那就是目前不知道,为了修行而修行……
左凌泉算是明白了,他想了想,询问道:l
“前辈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为之舍弃长生大道?”
上官灵烨眼神微动,稍作回想后,才开口:
“双亲已故,能让我为之舍生的,只有师长,不过师长不需要我庇护。”
“那打个比方,如果某天师长驾鹤西去,前辈是不是就彻底断绝红尘,再无牵挂?”
“对。”
“那如果前辈发现,要求得长生,得杀一个无辜之人,不杀就得不了大道,前辈杀还是不杀?”
“……”
上官灵烨沉默了下来,双眉轻蹙,没有回答。
这个看似简单的假设,实则是一个很残酷的拷问,9成9的修行中人都没法问心无愧的回答;她本该去请教师长,但师长不在这里。
“大道不是儿戏,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左凌泉方才听了这么多,现在也大概了解了这个少妇奶奶的性格,他摇头道:
“前辈会逃避这个问题,说明知道不能杀,但是想杀,对不对?”
“这种问题没意义。”
“我修行不久,了解的是不多,但如果问心自问,都不能念头通达,那连凡人都做不好,还修什么仙?我感觉这问题还是有意义的。”
“你如果遇上这种选择,会不杀?”
左凌泉摇了摇头——他根本不会遇上这种选择!
他修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剑握在自己手上,不被他人左右。
如果发现大道和他心中道义相违背,那就是大道错了,他得把大道砍了,砍不了就练到能砍为止;路是自己走的,被机缘、修为、长生牵着走,属于本末倒置。
“这不是杀不杀的问题。就比如说在我大丹朝,皇帝让我杀个百姓,然后赏我高官厚禄、万世荣华;正常人都不该想杀还是不杀,而是觉得皇帝是个昏君,大丹朝该变天了。”
上官灵烨愣了下,显然没想到左凌泉会如此回答。
她仔细思索良久,忽然有点明白,老祖为什么选面前这个野小子——这看待事物的角度,和寻常人确实不太一样……
上官灵烨沉默片刻后,微微点头:
“看来错确实在我,还没参透师长的深意。”
左凌泉轻笑了下:“我感觉没什么深意可猜的,仙都是从人修成的,把人做好自认问心无愧,我爹说我错了,我都得和我爹把道理讲明白,更别说什么仙人师长了。”
上官灵烨没有再言语,只是撸着白猫,暗自出神。
左凌泉见此,也没再久留,起身道:
“那晚辈先告辞了。”
上官灵烨回过神,露出几分微笑:
“方才多谢你把狸奴找回来,你们公主在城里买了处宅院,找人打听阵法布置的事儿,我待会让人安排一下,就当是答谢了。”
“前辈实在客气了。”
“异国公主来我朝常住,作为东道主,本就该尽地主之谊。行了,你回去吧,以后我有什么问题,再问你。”
左凌泉拱手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石亭。
上官灵烨坐在石亭中,目送左凌泉远去,直至背影消失后,眉梢才微微蹙了下,当是在思索方才的对话。
只是有些生下来就刻着骨子里的东西,哪能因为一席话就大彻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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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花园一叙的小插曲后,太妃宫又恢复了歌舞升平。
正殿中的宴会持续了个把时辰,等曲终人散,已经快到了下午。
各国使臣从正殿里鱼贯而出,姜怡从里面走了出来;席间小酌,虽然没醉,但脸上也显出了微醺的红润,忙完正事儿的轻松,让本来稳重大气的脚步轻快了几分。
左凌泉陪着一起走出宫门,上了返回四夷馆的车辇。
车厢的门关上后,姜怡彻底放松下来,懒洋洋靠在小榻上,让冷竹取下身上繁复华美的配饰,长长松了口气:
“总算忙完了。大燕的皇太妃娘娘人真不错,我提开商道的事儿,她老人家眉头都没皱就答应了,只要一道诏令下去,大燕朝的皇商,就会把商道的终点,往南方移一千多里,到时候大丹就不算莽荒之地了,就是不知道仙家渡船会不会往大丹走……”
认真嘀咕的模样,活脱脱像个下班回家和家庭主夫说工作见闻的女上司。
左凌泉坐在跟前,拿起小案上的团扇,给尚不能寒暑不侵的姜怡扫去夏日的闷热:
“什么老人家,皇太妃看起来年纪不大。”
冷竹整理着姜怡的衣襟,深有同感地点头:
“是啊。虽然隔着珠帘看不到,但皇太妃娘娘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老奶奶,而且从轮廓来看,身段儿特别好,胸脯比公主都……都……”?
姜怡半眯着眸子:“都什么?”
冷竹咬着下唇,脸儿都快藏进了小胸脯里,弱弱瞄了未来的老爷一眼,希望老爷大人能给她这暖床丫头解围。
左凌泉有些好笑,轻声道:“人家快一百岁的女人了,胸脯比姜怡大点……嘶”
姜怡双眸微瞪,抬手就在左凌泉腰间拧了下:
“你这色胚,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话?让大燕朝的人听见,把你阉了你信不信?”
冷竹小声道:“左公子也是实话实说,公主年纪还小,以后就大了……”
姜怡眼神微沉,转眼望向冷竹:
“怎么?想嫁人了?”
“没有……唉……我看看走到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