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秋桃揉着团子,轻轻叹了口气:
“唉,不怎么样。修炼的时候,老听见‘咯吱咯吱’响,还有猫叫,弄得人睡不着……”
?!
仇大小姐自然明白秋桃说的是什么声音,脸色涨红,瞪向左凌泉,显然是以为左凌泉光顾着吃瓜,没遮掩声响,让秋桃晚上听到了。
左凌泉晓得秋桃在开玩笑,抬手在秋桃脑壳上弹了下,然后拉住秋桃和瓜瓜的手,御风而起:
“走吧,上岸了。”
“叽!”
团子早已饥渴难耐,闻声化为白色炮弹,直接飞向了海岸;静煣则眼神一恼,待莹莹收起渡船后,连忙追了上去……
————
北方以玄武为尊,上古传承至今的地名,大多与当地神祇有些渊源,霸城就得名于龙龟‘霸下’。
不过长生道断绝后,北方逐渐凋零,玄武台、霸城这些地方,早已经有名无实,不说孕育神兽,连修行宗门都难以维系,目前还留存的,都是些小杂鱼,或者‘风烛残年’的上古名门。
坤极宗在万年前也是名震一方的大宗门,玄武台没落后,还当过几年老大,不过衰败大势已成定局,几千年下来也只剩下一个千余人的小宗门,靠着霸城这海港集市维系。
落得这般境地,有天灾的原因在其中,但不是全部。
玄武台之所以迅速没落,除开子孙败家外,和‘家训’也脱不开关系。
长生道斩断,受到波及最大的就是北狩洲,等后辈回过味来,北狩洲仙家肯定第一个造反,想要恢复天地平衡,这使得北狩洲成了幽萤异族萌芽之地。
玄武台秉承家训,坚持斩断长生道,在北狩洲自然成了众矢之的,威望再高也撑不了多少年。
等玄武台一倒,‘东洲女帝梅近水’跑来北狩洲‘登基’,整个北狩洲就彻底沦为了异族的疆域,和当今正道划清了界限。
坤极宗能在万年前打出基业,和玄武台争锋,也算是‘正道名门’;只可惜在大势之下,不想和玄武台一样埋于尘土断绝香火,就只能改变立场,对着向阳山俯首称臣。
到了如今,坤极宗的老祖温如意,不过玉阶初期修为,在九洲仙家豪门中,连二流都排不上。
年关将至,霸城内银装素裹,曾经能容纳百万修士的偌大城池,街道格局尚存,但辉煌早已不在。
城内仙家铺子十不存一,都集中在了西市,其他地方都变成了俗世百姓的居所,仙凡混居,凡人甚至比来往的修士要多。
温如意是仙家老祖,也是霸城的城主,这名号放在什么地方也算个人物。
但如今寒冬腊月,白发苍苍的温如意,却只能孤零零的坐在西市一家老药铺里,看着门前人来人往,神色间写满了落日黄昏的萧索。
曾经的一洲豪门,落到如今这般境地,温如意无疑是最想打开长生道的人之一。
但温如意和异族的观念并不统一,并不想马上打开。
其原因也简单,异族把长生道打开,坤极宗该二流还是二流,不会一飞冲天,当家做主的还是外洲来的梅近水。
幽萤异族拉拢妖族,坐视妖族成长到如今‘共分天下’的地步。
长生道一开,九洲局势重新划分,梅近水、商寅很可能回地大物博的东南三洲,偏远的西北两洲,大概率落入妖族之手。
温如意作为本土修士,被外洲修士统治尚且想的过去,被妖族统治,或者被驱逐出境,到时候九洲岁月静好,和北狩洲土著还有什么关系?
这些想法,是北狩洲本土仙家一直以来的担忧,只不过梅近水手腕太硬,把这些内部分歧压了下来。
近两年,梅近水携军攻打东洲、藤笙去绝剑崖索要神剑,已经让温如意察觉到,异族打开长生道的时间可能不会太远了。
温如意作为本土修士中资历最老的几人之一,近期一直在暗暗琢磨如何‘驱虎吞狼’——在长生道打开前,必须设法让妖族陷入内乱,甚至让妖族和梅近水结死仇,才能确保梅近水事成后,会‘兔死狗烹’,而不是不裂土封疆,把他们的北狩洲,送给妖族当容身之所。
但要做到‘驱虎吞狼’,以温如意的道行,显然是痴人说梦。
按照温如意的设想,是从妖族内部下手。
妖族看似是一个族群,实则飞禽走兽众多,由无数个氏族组成。
藤笙本体为狼,是妖族的霸主,但麾下还有老二‘梵天鹰’、老三‘金魁大王’等妖族巨擘。
梵天鹰是北狩洲妖族的老首领,和狼族有万世血仇,三千年前被藤笙抢走了王位,藤笙为了整合妖族,并未将其斩杀,甚至没有按照妖族规矩将其放逐。
作为‘前朝旧主’,梵天鹰保住了一条性命,但并不安心,基本上常年待在窝里,生怕一个不小心,藤笙就给它来个‘病卒’,整合了他麾下的势力。
藤笙作为妖族仙君,受人族教养,意在‘有教无类’,给妖族争取和人平等的权利,对妖族来说算‘明君’,估计没这个心思。
但梵天鹰不可能不提心吊胆,因为人族的明君,对待前朝旧主,比妖族更狠。
而其他臣服于藤笙的氏族,基本上都把梵天鹰当‘前车之鉴’。
腾笙没杀梵天鹰,意味着藤笙确实能容得下它们这些虎豹牛羊;杀了梵天鹰,那它们无非从被人族欺凌,变成被狼族奴役,妖族主宰九洲,和它们这些奴隶没啥关系。
温如意想要挑拨离间,最简单的方式,莫过于找个剑法通神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宰掉梵天鹰,伪造藤笙动手的假象。
妖族由此内乱最好,一盘散沙,不可能是人族的对手;就算藤笙压下了此事,温如意也可以主动透露实情,说是自己所为。
温如意就是梅近水麾下的人,这挑拨离间祸乱妖族的责任,梅近水这当老大的撇不清关系,双方必然结梁子。
方法说起来简单,但藤笙不可能不防着此事,梅近水更不可能借给他人手。
能瞬秒妖族老二的剑客,去哪里找呢……
老药铺的柜台后,温如意靠在躺椅上摇摇晃晃,琢磨着怎么联系绝剑崖,和他共同谋划此事。
还没想出个结果,老药铺的门口传来动静,一个身着长袍的年轻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含笑道:
“老伯,温掌柜可在?”
温如意抬眼看去,却见进来的年轻人,剑眉星目、身材匀称,腰间挂着把古朴宝剑,身上隐隐带着出尘气,一看就知道是个有点道行的剑客。
可惜肩膀上站着只白色低品灵禽,歪头咬着翅膀尖儿,怎么看都是不大聪明的样子,稍微破坏了剑侠气质。
北狩洲因为有个妖王藤笙,人族剑修基本上没出头之日,所以极少看到剑修。
温如意上下扫了一眼,发现看不出此子深浅,表情露出了三分凝重,坐起身来:
“道友面生,第一次来霸城?”
话音刚落,一个圆脸小姑娘从门口探头,笑嘻嘻道:
“温伯伯,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温如意一愣,仔细看了几眼,才从和老友谢温有三分神似的脸庞上,认出了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的小姑娘:
“你是谢……哎呦喂!”
温如意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来,打开通往后院的门帘,示意几人进来:
“你怎么回来了?你爹……唉,进来再说,当心隔墙有耳。”
谢秋桃跑进药铺,后面跟着仇大小姐。崔莹莹和静煣则担任‘护道人’,在街上注意周边动向。
左凌泉扫视一眼,见铺子里没啥异样后,才带着两个姑娘进入后院。
团子蹲在左凌泉肩膀上,咬着翅膀装傻,等三人进门,就跳下来落在药铺里晾着的灵果旁,“叽叽……”两声,约莫是在说:你们聊,鸟鸟就不进去了。
仇大小姐岂能不明白团子的意思,当即把它抱在了怀里。
老药铺的后院里有一间茶厅,看起来是平日待客的地方。
温如意等几人进入后,就展开了茶厅的遮蔽阵法,轻声感叹:
“秋桃,百年前,你爹娘……”
谢秋桃刚进屋,闻言连忙插话:
“陈年旧事,温伯伯就不用提了,我娘都和我说过,你们也是没办法。”
温如意叹了口气,把茶杯送到三人手边,在主位坐下:
“你娘就是太倔,势微之下,能忍辱负重、伺机而动,才是明智之选。你娘非要硬碰硬,结果可好,夫妻俩天各一方,你这么小个丫头,也在外流离失所,连个照看的长辈都没有……”
玄武台和坤极宗,算不得世交,但都是北狩洲的上古名门,一起衰落到今日这地步,再没交情也成患难之交了,温如意的言辞,显然把谢秋桃当晚辈看。
谢秋桃也有点感慨:“上次遇见我娘,我娘也挺后悔的。要是能和温伯伯一样多点隐忍,现在估计还好好住在玄武台……”
温如意聊了两句过往,目光放在了左凌泉和仇瓜瓜身上:
“这两位是?”
谢秋桃通过老娘的指引,找到了温如意,但心里并不是非常信任,只是笑眯眯道:
“是我在华钧洲认识的两个朋友,司徒冷馋和黄瓜瓜,陪我回来看看。到温伯伯这儿来,就是想打听几件事儿。”
温如意笑道:“敢陪你回这里,想来不是简单人物。老夫和你爹娘相识一场,想打听什么,尽管说便是,老夫只要知道,自然如实相告。”
左凌泉含笑拱手:“温前辈,我们从华钧洲到这儿来,难免提心吊胆,不知道坐镇北狩洲的梅仙君,可否从东洲折返?若是回来了,我们怕是不敢往深处走。”
“梅仙君在东洲登潮港失踪,北狩洲仙家人心惶惶,前几月,向阳山宗门庆典时,梅仙君亲自露面说了两句,安抚人心,肯定是回来了。不过梅仙君道行太高,目前境况不得而知,嗯……无论境况如何,摁死我等向来还是不费吹灰之力,你们还是小心为妙;只要低调行事,不往不该去的地方走,天地这么大,也没人管你们。”
仇大小姐点了点头,插话道:
“我和司徒兄都是剑客,过来前曾听说,北狩洲出了个剑宗,还叫‘镇阳山’,开宗之人据说姓左,难不成是东洲一起失踪的那个左大剑仙,在北狩洲落户了?”
“唉~不是不是……”
温如意听见这话,连连摆手,还有点哭笑不得:
“东洲左凌泉,那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剑神’,除开梅仙君不计身份用美人计,否则老夫实在想不出,让这位天骄叛离东南三洲的由头。”
“……”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蹲在茶案上吃瓜子的团子,倒是小声“叽~”了下,意思估计是:
您老看人真准!
谢秋桃对于这种大不敬的玩笑话,打了个哈哈:
“温伯伯,这话你可别乱说,就算梅仙君听不见,也要小心才是。”
温如意笑了两声,又叹了口气;
“梅仙君虽是异族首脑,但文成武德、治世开明,从不计较这些戏言。可惜,人无完人,北狩洲能稳定下来自给自足,梅仙君功不可没,但放任妖族,养虎为患,也是大过;若非这一点,你爹娘还有老夫,早就诚心诚意归顺了,你也不至于飘零在外多年……”
左凌泉从温如意的言辞,察觉到了他对梅近水和妖族的不满,心里感觉温如意的立场,和现在的梅近水还挺接近的。
不过这话,左凌泉自然不会明说,只是安静聆听。
温如意说了片刻心里话,才转回正题:
“扯远了。那个‘镇阳山’,确有其事,去年开宗请柬送过来,着实把老夫吓的不轻,还以为名震天下的左大剑仙,真跑北狩洲落户了;世上有镇住向阳山本事的剑仙,估计也就他一个。”
温如意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封做工潦草的请柬,递给谢秋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