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飞鹤居已打了烊,只零星地点着几盏灯笼,燃着幽幽的光。
听到动静的芳沁赶紧起了身,揉了揉眼睛,拨了拨灯烛:“主子怎么起了?可是又做了噩梦了?”
又拿了件薄衫,缓步走过去给她披上。
姜如倾看着对楼的大红灯笼若有所思,尔后拉过芳沁的手:“沁儿,陪我去个地方。”
“主子,这大晚上,人生地不熟的,要去哪儿呀?”芳沁替她紧了紧衣衫,一顿,“主子不会是想去找姑爷吧?”
姜如倾未语,但她月眉星眼,眸底皆是笑意,已是默认。
“主子,你还发着汗呢,这一来一回病情加重了该如何是好,”芳沁苦口婆心道,“何况我们也不知道镇国公府在何处,万一姑爷不在家呢?有什么事明天说不得呀。”
姜如倾已经坐在铜镜前整理衣冠,两眼巴巴地望过来:“沁儿……”
她的杏眸含水,这一瞧谁能受得了。
芳沁马上缴械投降:“好好,主子,我们去。那要不要叫上孟仁?”
姜如倾扣着襟排的手一顿:“不用,他这半个月赶车也是够累的了,让他好好睡个觉吧。”
月色皎皎,姜如倾带着芳沁很是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镇国公府的大门,敲了敲门上的兽面衔环。
“主子,你怎么对姑爷家这么熟悉?”芳沁疑惑。
姜如倾心虚地搓了搓鼻子:“以前在书上看过晋阳地图,记住了。”
芳沁挠了挠头,她怎么没在齐国见过这样的书,能把镇国公府标注地如此清楚……
但门内很快走出了一老伯,打断了她的思绪。
姜如倾认出,这是吴管家,在府内已有二十余年,她上一世能很快地上手镇国公府家务,也是幸得他的帮忙。
她能再一次看到他,竟有些激动。
吴管家走过来:“我是本府的老吴,两位小公子,夜深了为了何事前来?”
姜如倾按捺住心里的热烈,不动声色地作揖道:“吴管家,我想找镇国公裴大人,还请您通报一下。”
吴管家笑道:“公爷还在军营未归呢,小公子还是明日再来寻吧。”
看来真被沁儿说对了,不在家,姜如倾略有失望。摇了摇头:“那我站在这里等等吧。”
她估计也差不多时辰该回来了。
吴管家看了看眼前人,英英玉立,眉清目秀,很是俊俏,但却从未见过,也不敢断然放入府内客房歇着,但又于心不忍她站在这儿,便说道:“既如此,小公子随老奴去耳房内坐着等吧。”
桌上的烛火如豆。
姜如倾坐在长条矮几上发着呆,听着门外当值的两个小家丁说着闲话,一开始都是家长里短,无非就是这个月的俸银涨了少了,哪个院里的小丫鬟好看之类的琐事,直到她听到了自己——
“听先前去的侍卫说那齐国的五公主长得可是倾国倾城,千娇百媚,难怪连裴大人都被迷了眼。”
“我看未必是动了真情,不然怎么不把那五公主带回来,而是闲养在乐城?”
……
原来裴文箫回来后并未告知众人她跑路一事,也没再另寻其她女子,而是找了个她在乐城的借口,姜如倾嘴角微勾,这倒是个好办法,巧妙地规避了两国交战。
又听那两人继续说着——
“我看老夫人倒是乐意,巴不得那齐国公主别来。”
“可不是,没看这几日,那靖安侯府的白小姐都留宿在我们府上,美其名曰是和老夫人做个伴,但谁不知道这是想在公爷大婚之前,先嫁进来,给那个齐国公主下马威。”
“照我说,白小姐也算是万里挑一的天姿国色,又是老夫人的表外甥女,亲上加亲,有何不可?”
“没准裴大人早有此打算呢。”
……
姜如倾脸色暗沉,推开房门,喝道:“主人不在就这儿嚼舌根,镇国公府还真是没规矩!”
那两人被震慑,望向不知从哪出来的俊俏少年郎。
闻声而来的吴管家赶了过来,姜如倾将蓝色锦囊塞到他手上:“吴管家,这个交给你家大人,告辞。”
话毕就像一阵风从偏门跑了出去。
过来好半晌,那两个小家丁回过神来,问吴伯,那两位是谁。
吴管家也茫然无知。
此时,门口传来窸窣动静,应是裴大人回来了。
三人一起迎了上去,裴文箫一眼就看到了吴管家手中的蓝色锦囊,凛冽的面容马上变得柔和,大步向前,问道:“人呢?”
三人面面相觑,道已经走了。
裴文箫追出门看,长街上只有被夏风卷起的落叶,哪还有半个人影。
吴管家说已经走一会了,他点了点头,想是她等得不耐走了,便说道:“以后她来,安排进阆苑的西厢歇歇。”
三人诧异,阆苑的东厢住的是裴文萧……
比这更诧异的是,自家大人竟然在笑,他竟然会笑!还会有如此明朗、毫不掩饰的笑,更是好奇那位小公子的身份,但也不敢多问。
倒是裴文箫单手抛掷着锦囊,满面春风地进了府。
桃花眸底淬着星光,弯唇含笑自言自语道:“小祖宗来了。”
作者有话说:
裴大人:倾倾,小孩,小祖宗,我是给老婆取爱称的小能手。
姜如倾:滚,把你府上的事解决好再提头来见我。
希望大家多多收藏呀。
第31章 、委屈
风清月皎。
裴文箫走在府内的廊庑下, 嘴角就没下来过,他拿着锦囊靠近鼻尖,细细地嗅了嗅, 这是她身上的味道,带着点兰花的幽香又伴着她独有的清冽, 很是好闻。
他停了脚步, 站在月色下摩挲了好一会, 才将锦囊小心翼翼地塞入衣袖里, 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妥, 重新放入贴身锦服内,才大步向阆苑迈去。
刚推开房门, 一股甜腻之感扑面而来,他对气味向来敏锐,皱了皱眉, 听到里屋内隐隐绰绰的响动,心起怒气,站在门外, 大喝道:“品山!”
品山是裴文箫的贴身侍从,听到动静,马上从廊下走了过来:“公爷。”
“阆苑现在是谁都可以进了?”
他的语调没有起伏, 但字里行间的压迫感却让人不寒而栗。
品山解释道:“公爷,今日表小姐生辰,一高兴和老夫人多喝了几杯, 喝醉了, 非得等公爷回来, 老夫人拗不过, 就让小姐来阆苑等着公爷。”
裴文箫凌厉的眼神扫了过来:“你现在是老夫人的人了?”
品山的腿脚瞬时软了,跪下道:“我自是不敢,对公爷忠心,天地可鉴。只是这表小姐非得过来,她又是靖安侯府的千金,我们碰不得,说不得,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裴文箫冷声道:“既然我们碰不得,那老夫人总可以碰,你去给老夫人传个话,要么以后我就不回府了,这镇国公府由她们说了算,要么就让表小姐今晚回靖安侯府去。”
品山不忍道:“可公爷,表小姐都喝醉了,而且现在都这么晚了……”
裴文箫面色沉了沉:“你的好心是不是用错地方了?”
品山知道公爷这是发怒了,也不多言,赶紧起身,正往前走了几步,被房内娉婷出来的女子制止了:“品山,慢着。”
白涟穿着一身雪纱留仙裙,面色绯红,双目泫泪,好一副楚楚可怜。柔声道:“表哥也别为难品山了,你刚刚说的话,我在屋内也听着了,表哥就这么不待见我?”
裴文箫在屋外说得狠戾,这廊下的丫鬟家丁还不定怎么笑话她呢,虽然知道表哥素来不喜旁人进他的私苑,但今日是她的生辰,她想着或许,他会为她破例。
裴文箫面无表情:“既然听见了,就收拾收拾东西回自己家吧。”
白涟的胸口隐隐作疼:“今日涟儿生辰,我就想等着表哥对我说一句‘生辰吉乐’就这么难?”
裴文箫看向她,略显不耐烦:“生辰礼一早就派人给你送去了,你大半夜在我房内成何体统?若是无事了,就赶紧回去收拾吧,我让品山送送你。”
话毕,他把脚步往后缩了缩,往阆苑的西厢走去。
“表哥,”白涟叫住他,“每年的生辰礼是品山从库房里挑选好直接送过来,你都不知道送了什么是吧。”
裴文萧偏了偏头,看向品山:“送得不妥么?”
白涟摇了摇头,苦涩道:“品山是你一手栽培大的,礼俗送物怎会出差池。”
裴文萧觉得聒噪,冷眼问道:“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涟啜泣道:“你从未在意过我么?表哥,是不是因为我父亲是靖安侯,所以你才不愿接受我?”
虽然靖安侯是裴文箫的表舅,但两人在朝廷上早已是分庭抗礼的局面。
靖安侯爷虽已是两朝元老,党羽众多,但裴文箫握着先帝赐予的镇国公府的一半兵权,且经文纬武,更深得青年才俊的拥泵,在朝中有甚嚣骑上的趋势。
两派在宦海底下已是暗流涌动。
裴文箫转身,眼眸像化不开的冰山,淡漠道:“白涟,我再说最后一次,我不接受你是因为不喜欢,和你父亲没有任何关系,品山送客!”
他大步迈进了阆苑西厢,廊下的一片抽噎闹了许久,才渐渐平息。
但裴文箫却仿若无闻,手执锦囊,在馥郁的香泽中睡沉了,这是他这一世的第二次好眠。
第一次还是那个吻她的夜晚,他都忘了那晚的月色如何,时辰几许,只记得后来,她像只彩蝶,从宫门内飞奔而来,带着这般丝丝缕缕的幽香扑向他……
第二日一早,裴文萧就叫来品山,事无巨细地吩咐道:“这儿的书架,去搜寻一些名家字画放着,那汝窑花瓶插些栀子花,还有把这些锦衾换成深红色的罗云绸,最好是有胭脂云点缀的……”
他记得上一世,每日晚归,她就会趴在这深红床榻上,同他叽叽渣渣说着白日府上的趣事,莹润的线条躺在胭脂云的点点花瓣之上,清纯又撩.人。
品山以为大人会问关于表小姐的事,哪知与他说得是这些家长里短,彻底傻了眼,大人何曾关心过家具摆设?竟还落实到被衾上的花纹图案,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品山实在没忍住,满脸忧色地上前摸了摸大人的额头:“不烫啊……”
裴文萧瞪了他一眼:“在这里瞎琢磨什么呢,还不快去置办!”
“是,”品山后退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大人,我先给您换上当值的衣服吧。”
裴文萧捋了捋衣袍:“不必,今日不去军营了,”尔后又想到了什么,浅笑道,“如果有叫舟公子的人来找我,就直接带到书房来。”
品山看着自家大人的笑颜,竟忘了应声,他家大人竟然会笑?!
天光从大亮到晦暗,裴文萧的脸色也跟着落日沉了下去,他才逐渐接受姜如倾今日应是不会来了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