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之后,他成功地从都督家别院中将李丹莘唤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李丹薇与慕容若。四人在附近纵马,来到一片开阔草地上。慕容若与李丹薇下马慢行,两个少年郎则坐在草地上,眺望着远方。
李遐龄犹豫片刻,终于决定全盘托出,于是道:“十二郎,你可能替我评判一件事?只要想到此事,我便觉得又恼怒又难过,完全无法接受,但其他人却像是都很欢喜。我很想知道,难道真是我反应过度了不成?”
“何事?”李丹莘被他这一番话勾起了好奇心,“竟能教你这般难受?且让我也听一听,看看究竟是对是错。”
于是,李遐龄满脸纠结地接道:“我阿兄……向我阿姊提亲了……”
“……”李丹莘半晌没有反应,而后瞪大双目,有些失礼地抬高了声音,“谢三郎向你阿姊提亲了?!”反问的时候,李十二郎多少有些难掩心中的复杂之意。想当初,他也曾想过娶李遐玉呢。若不是同姓,说不得祖父也会赞同他娶这么一位小娘子。毕竟,以她的见识与性情,足以傲视某些光顾着内宅中馈之事、目光有些短浅的世家女子。
“别——”李遐龄反射性地想要捂住他的嘴,然而却已经迟了。听得这句话的李丹薇和慕容若齐齐地转过身,一个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另一个则有些耐人寻味。
见他们的反应也与他完全不同,李遐龄索性也不再刻意瞒下去了:“一个是我阿兄,一个是我阿姊,你们就不觉得有些奇怪?!”
李丹薇笑道:“玉郎,你这话好生有趣。他们又不是亲兄妹,甚至也没有正式结拜为义兄妹,亦并非同姓,丝毫没有乱了伦理纲常之处,又有何处值得奇怪?你将谢三郎当成亲兄长,难不成却忘了他其实并非你的兄长?若是日后他重振陈郡谢氏,娶了旁人为妻,你们之间的情谊恐怕自然而然便会渐渐疏远。如今他娶了你阿姊,成了你嫡亲的姊夫,永远都是一家人,难道不好么?”
李遐龄怔了怔,摇首道:“十娘姊姊方才所言,绝不可能成真。我相信阿兄,无论他娶了什么人,都会将我们当成一家人,绝不会与我们疏远。我只是……我只是不明白,分明我们以前都只是兄弟姊妹之情,他们怎么可能……怎么会……”
“怎么不会?”李丹薇继续循循善诱,“你对谢三郎确实是兄弟之情,但元娘与他却可能自始至终都并不是什么真切的兄妹之情。又或许,浅浅的兄妹之情早便成了男女之情,只是你们都并未发觉罢了。如今是一家人,往后亦是一家人,你又何必计较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情意?而且,元娘嫁了谢三郎,从此便不必离家,这不是再好不过么?”
李丹莘忽然有些不合时宜地加上一句:“阿姊当初拒绝祖父许亲给谢三郎,也是因发现他与李元娘二人之间并不寻常的缘故?”那时候他还觉得有些奇怪呢,自家阿姊怎会用那种嫌弃的口气贬损谢三郎。原来只是无法说出真正的理由罢了。
“当初只是直觉而已。”李丹薇道,“不过,我早便觉得他们迟早都会成为神仙眷侣。既是彼此的知己,又是彼此的依仗,称为天作之合也不为过。”
听得此话,慕容若抬了抬眉,勾起嘴角:“如此说来,还须得加一个‘青梅竹马’才更合适罢?俗话怎么说来着?谢三郎应当算是折冲都尉家的童养婿。李都尉与柴郡君恐怕早便将他当成孙女婿了,自然是皆大欢喜。”
被“童养婿”这个奇妙的词惊得一时呆怔住了,李遐龄睁大双眼望着慕容若,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喃喃道:“你或许说得不错……所以祖父祖母才会如此欢喜。他们一直都盼着阿兄娶了阿姊,也算是招了孙女婿,阿姊就不必嫁到别人家去受苦受累了。”
同样被这个词震住了的李丹莘扭过头,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慕容若斜了他一眼,依旧保持温和的笑容:“自然不会有错。你想想,李都尉与柴郡君哪里舍得你阿姊嫁出去?谢三郎虽看起来不像招婿,却胜似招婿,又再可靠不过。换了谁家祖父祖母,不会成全他们呢?”
李丹薇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正是如此。玉郎,你或许并不是想不明白他们为何会生出男女之情,只是恼怒他们怎么都瞒着你罢了。你细细想想,到底是怨谢三郎抢走了你阿姊,还是恼你阿姊夺走了谢三郎?又或者,只是觉得他们二人若是在一起,便会忽略你?不过,在想着自己受委屈之前,也莫要忘了替他们想一想。这世上最值得你阿姊托付的人,究竟是不是谢三郎;而这世上最值得谢三郎娶的娘子,究竟又是不是你阿姊。”
李遐龄愣了愣,猛然犹如醍醐灌顶一般醒悟过来。不错,他只顾着迷惑恼怒,却忘了替阿姊阿兄着想。他们二人为何不能结亲?若是对彼此有情,又为何不能成婚?除了谢琰谢三郎之外,他还能放心谁来娶走自家阿姊?除了阿姊之外,他又能安然接受谁嫁给阿兄为妻?
他们一家人之间如此信赖亲密,如何可能轻易接受忽然来一个外人,将自己的家人夺走?仔细想想,阿兄与阿姊确实是最适合的。如此,他既不用担心有人突然冒出来抢走阿姊(诸如何飞箭),又不必忧心有人忽地心血来潮想嫁女与阿兄(诸如许多他或许不知道的人)。皆大欢喜?不错,简直十全十美!
终于从牛角尖中转过弯的李遐龄朝着李丹薇、慕容若与李丹莘慎重地行了个礼:“多谢你们的开解,我想通了,这便家去向阿兄阿姊道歉。”他不该转身就跑,反而教他们担心,也会让他们生出误会。
“或许,他们所欠缺的,并非你的道歉,而是道喜。”李丹薇笑道,“替我向元娘转达一声道喜,旁的不必多说,改日我亲自去问她。”
“好。”说罢,李遐龄便翻身上马,又一路飞驰而去了。
李丹莘遥遥望着他,颇有几分淡淡的忧伤。慕容若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虽说李元娘这般的小娘子委实少见,但你也不必太想不开。她这样的小娘子不适合你,这天下间,恐怕也只得一个谢三郎能制得住她。而你,只消寻一个如你阿姊这般的小娘子便足够了。”
李丹莘叹了口气,摇了摇首:“我对她……并无此意。只是觉得,你们的眼光与运道都很不错罢了。”
闻言,李丹薇禁不住笑了起来,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放心罢,十二郎。你的娘子便交给我来物色,保管让你娶个中意的,如何?遍寻灵州找不着,咱们就去长安找。总能发现合适的,绝不会委屈你。”
“那我便先谢过阿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郎:可惜我们为啥是同姓呢~~~(蛋蛋的忧伤)
玉郎:╭(╯^╰)╮#(我们绝交!立刻!马上!)
谢三郎:^^(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李元娘:--(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李十娘:他只是思春了而已,什么意思也没有,呵呵,别放在心上……(拖走傻弟弟)
☆、第九十七章 欢喜冤家
李遐龄一路风驰电掣地回到自家别院,翻身下马后,迎面就见自家大管事李胜正带着一群仆从急匆匆走来。心中分明知晓谢琰必定已经随着祖父前往军营,他仍是禁不住问道:“阿兄可还在?我有事寻他。”
“三郎君与憨郎君都去军营了。小郎君若有事需转达,不如某派人去带个信?”李胜道。
“算了,你有事尽管去忙罢。”李遐龄略有几分失落,紧接着又赶往正院内堂去见李遐玉。他心里一面想着该如何与阿姊道歉,又一面有些急切地欲让她知道他如今的支持态度,还有些担心阿姊会对他失望。仔细想想,阿姊一定从未想过,他的反应竟会是这样激烈罢?作为阿弟,不替阿姊着想不说,只顾着自己情绪失控,确实一点也不可靠。无论换了是谁,恐怕都会觉得难过罢?
然而,当他怀着忐忑不安踏入正院时,却并未瞧见李遐玉的踪影。
柴氏与姑臧夫人坐在内堂中,正揽着茉纱丽轻声说笑。不经意间,柴氏瞥见他探头探脑的模样,嗔道:“玉郎,不可失礼,还不过来拜见姑臧夫人。”
李遐龄遂掸了掸袖子,挺直脊背走上前,给两位长辈行礼。
柴氏又道:“一大早便冲出门去,又匆匆赶回来,恐怕没来得及用朝食罢?赶紧用些点心鲜果,且垫一垫。待会儿便要用午食了,多吃些。”经她这样一说,李遐龄才恍然觉得腹中饥饿,遂听话地去用了些吃食。因心中始终挂念着李遐玉,他并未在内堂中逗留多久,便告退离开了。
这三进的院落并不算大,李遐龄一路走一路询问,不多时便问得了李遐玉的行踪。原来她因清晨未曾习武的缘故,特意去了校场练武。于是,他便又立刻赶往校场。远远便望见,自家阿姊正立在校场中央,挥舞着陌刀与思娘的一杆长矛对战。刀光矛影交错辉映,几乎将两人的身形完全遮挡住了,外人根本瞧不出任何空隙。然而,陌刀势沉而长矛灵动,以力博巧,自是时时都会涌现出令人禁不住击节而叹的种种妙招。
李遐龄暂且放下了满腹心思,认真地观看起来。清晨他因心忧兄姊之故,并未专心练武,所以才恰巧赶到内堂听见了那些话。如今眼见着阿姊打得如此精彩,他亦有些技痒起来,遂来到兵器架边选了一柄横刀。
“啧,终于舍得回来了?”轻轻甩着长鞭的孙秋娘斜睨了他一眼,“我真想替阿姊问一问你,你今年究竟几岁?都已经是半大的少年郎君了,居然还如此之不讲理,可真是生平罕见。这世上的阿弟,若都如你这般不懂事,当阿姊的不知该有多辛苦!!”
平常面对她这般的冷嘲热讽,李遐龄都能理直气壮地回几句。这一次,他却无言以对,心中更觉得羞愧难当:“我……确实是错了。一时间很难接受阿兄与阿姊……所以才这般冲动。”说到此,他心中微微一动,抬眼望向对方:“难不成,你早便知道了?所以反应才如此平淡?!”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孙秋娘抬了抬下颌,“我只知道,谢家阿兄会待阿姊极好,这便足够了。而且,嫁给他之后,阿姊不必离开家、离开我们,一家人还能如眼下这般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我正求之不得呢!”
尽管李遐龄亦是愈想愈觉得这桩婚事再好不过,但瞧着孙秋娘这般欢喜的模样,便忍不住刺她一句:“阿姊是不必嫁出去了,但你迟早都须得嫁出去。到时候,只有你一人孤身在外,想想也有些可怜呢。”
“……”孙秋娘被他这般一噎,忍不住怒瞪了他一眼,“那我不嫁还不成么?!在家中修行,当个女冠,永远都跟在阿姊身边!哼!你怎么不想想自己?迟早要娶妻生子,又要贡举做官,日后恐怕一年半载也难得见阿姊一面。啧,我可真是同情你呢。”
这下,便换成李遐龄觉得心酸难当了。然而,仔细想想,振兴家业何其重要?作为男儿,确实不可能永远沉溺在阿姊阿兄的宠爱之中。“我贡举出仕,日后说不得便能帮上阿姊阿兄的忙。而你除了跟在阿姊身边,还能为她做什么?”
孙秋娘的下颌抬得更高了,一脸蔑视:“呵,贡举出仕,说不得还须得等上十年二十年呢。而我,如今就是阿姊认定的军需官,日后为阿姊打理经济庶务,必教她有使不完的财物——你行么?”
她这般有理有据,李遐龄竟无言以对,只能全方位地败退。然而,他到底仍有些不甘心,于是便挥起横刀,邀战道:“罢了!别的不提,你可敢与我一战?咱们也有些时日不曾打斗了罢?我看你光顾着绣花,武艺定然都生疏了!”
“要战便战!谁还惧你不成!”孙秋娘立即扔下长鞭,挑了一柄轻刀,便冲了上去。
于是,待李遐玉与思娘结束比斗之后,便见旁边二人正打得热火朝天。她方才并未注意到自家阿弟早已经回来了,如今见他们打得正欢,不由得摇首微微一笑:“每到此时,两人就如同倒退了好几岁似的,孩子气得很。偏偏,换了是其他时候,他们便很是冷静成熟。也不知该说他们之间的情谊到底是好,或是不好了。”
“不是有‘欢喜冤家’之言么?”念娘笑盈盈地捧着杏酪过来,“想来,小郎君与二娘子便是这一类了。如今二人瞧着两看两相厌,说不得若是一时间分开了,便会彼此思念呢!日后各自成家立业,再想到如今的时光,恐怕也只有怀念与快意罢。”
闻言,李遐玉若有所思,仔仔细细端详了两人好半晌,方暗自想道:说来,若是秋娘嫁得太远,一家人唯独她远远离开,未免也太过可怜了些。不若眼下就替她好生物色灵州甚至弘静县内的少年郎。再过两年,她亦将至豆蔻年华,也该议亲了。
这次激战,李遐龄险而险之地胜了。他尚且来不及得意,孙秋娘便很不服气地又邀了一回战。而这一次,是她赢了。打成平手,自然并非李家玉郎想要的结果,于是再度邀战。二人为了孰胜孰负打来斗去,都累得面红耳赤汗如雨下,仍旧不肯罢休。原本在旁边观战的李遐玉刚开始时尚有些点评一二的兴致,但见他们都将她忘到了脑后,全然沉浸在争夺胜负之中,便索性自顾自地去射箭了。
待得将近午时,他们依旧还如火如荼地打着,李遐玉不由得一叹,对思娘、念娘道:“两人斗得和乌眼鸡似的,恐怕一时间不可能罢休。咱们且去正院内堂,禀告祖母与姑臧夫人。总不能一直让长辈等着。”
“是!”念娘回首瞧了好几眼,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忽而笑起来。
“你笑甚么?”思娘觉得她的笑容有些奇怪,不免问道。
念娘转了转眼眸,低声道:“你不觉得,其实二娘子与小郎君也很相配么?而且,都是自家人,知根知底的,总比日后娶进来一个还须得娘子重新调教的孙媳妇好多了。换了陌生人,若见小郎君如此信赖尊重元娘与谢郎君,恐怕还不得多想几分?自家人么,便没有这么些顾虑了。”
李遐玉瞥了她一眼,道:“你此言……倒是不错。不过,婚姻大事,还须得看他们的。若是当真彼此厌烦,毫无男女之情,凑在一起也难熬得很。而且,无论是秋娘或是玉郎,都需得仔细择一位佳偶方可。那些个心性狭小之辈,也休想进得咱们李家的门来,免得坏了家中的和睦。”
“元娘这番话,听来倒是极像一位阿家呢!”念娘抿嘴笑道。
“是么?长姊如母,可不就是一个阿家?”李遐玉道,想了想又一笑,“如此说来,有我这个一直待在家中的姊姊在,恐怕不少小娘子都不愿意嫁过来罢?不过,玉郎年纪小,倒是不必着急。你们二人改天向外头的管事娘子们传个信,让她们注意些适龄的小郎君,好生打听记录下来,也好为秋娘择婿。”
“是。”思娘与念娘齐齐应声。
李遐龄与孙秋娘都并不知自家阿姊已经开始操心他们的终身大事了。两人打得浑身酸痛,最终以胜负局数相等,不得不握手言和。回过神来之后,早已经过了午时,李遐玉亦是不见踪影。李遐龄遂急匆匆地,又赶去她的院落里见她。
见到阿姊之后,李遐龄眨了眨眼,突然仍是觉得有几分酸意:“阿姊……你和阿兄……”
李遐玉见他这般神色,早已知道他想通了,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意。无论如何,你都期盼我过上这世间最快活惬意的日子,我亦是同样。原本我便想找个合适的时候,徐徐向你说明白。如今看来,倒是免了这些嘴皮子功夫了。也不知是谁,竟帮了我一个大忙。”
“是十娘姊姊。”李遐龄回道,“她还托我向你们道喜——我也,我也想恭喜你们。”
“你的恭喜,我收下了。”李遐玉的神情越发柔和,“玉郎,改日咱们一同去拜祭爷娘罢?这个消息,我也想早些告诉他们,好教他们彻底放心。”
“好。”李遐龄颔首,“择日不如撞日,过些日子就要到中元节了,咱们去做个整月的大道场,一同斋戒。”
☆、第九十八章 旁观送嫁
时光倥偬,瞬息之间便又至仲秋时节。虽则零零星星仍有薛延陀人与突厥降部你来我往的消息,但到底漠北那些游牧部落已经渐渐缓过劲来,并未贸然全部南下,侵扰大唐边疆。即使如此,李和依旧严令谢琰继续待在军营中练兵,又命李遐玉不可轻举妄动。虽说李遐玉觉得自家祖父的反应有些激烈,却也遵从了他的命令。不过,往日里还能围剿马贼为民除害,而今她只能带着一群群人时不时上贺兰山四处转一转,方能继续磨练女兵与部曲们的反应与血性了。
又是一日清晨,灵州正中主道附近的某座里坊中,酒肆甫开张不久,便迎来了几位打赏格外大方的贵客。这一行人既有白皙俊美的郎君,亦有风华正茂的少年郎,更有作胡服打扮的小娘子,另有婢女部曲护送,显然来头不小。他们要了二楼临窗的一间雅室,又让伙计上了几壶上好的陈酿清酒与佐酒的吃食,而后纷纷各自坐下来。
“姊夫怎么不留在都督府相送一番?”李遐玉接过思娘倒的桃浆,含笑问道。
慕容若挑起眉:“那一房人瞧见我就不自在,我又何必自找无趣?”他似是并不在意李九娘平素的轻蔑之态,啜了一口清酒,朗朗笑道:“而且,瞧着十娘与她姊妹情深,执手相看泪眼,我心里也很是堵得慌。待他日军功加身,去往长安之后,再让她们几姊妹重聚,不知又会是何等场景了。”
“想必定会……十、分、有、趣。”李遐玉领会了他的言下之意,脆声笑起来。
“这李九娘确实不是什么好人。”茉纱丽轻哼了一声,难得露出几分恼意,“都说陇西李氏贵女仪态端方、礼节周到,但她看着我总像是不怀好意……或者说,我就活像是他家的奴婢似的。”她的汉话并不算得太好,很是勉强地说出了自己的感觉:“我也不想理会她,在都督府的时候只与十娘一同说笑。后来与祖母说起此事,祖母也只教我不必为这种不相干的人生气。”
“李九娘素来便瞧不起寒门子弟与外族人,就像是这世上只有他们五姓七家那些顶级世族才最高贵似的。阿嫂不必与她计较,以她的脾性,去了长安见了那些鲜卑高门,必会受到教训。”孙秋娘宽慰她道,“而且,说来李九娘已经算是不错了,至少心事都会显露在脸上。那李八娘才是一肚子坏水呢!幸好她已经嫁了,眼不见为净。”
“我听闻,李八娘成亲时,你给十娘姊姊出了好几个主意,想要下一下她的面子?”李遐玉斜睨了她一眼,“幸好十娘姊姊没有听你的,睚眦必报也须得看时候才好。若是惹急了她,谁知她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孙秋娘脸微微一红,摇着她的手臂嗔道:“看她做下的那些事与所受的惩罚,总觉得还是太便宜她了,所以才想教训教训她。”
“如今咱们并没有教训她的借口与实力,便是你心中再不甘也只能暂且放下。”李遐玉道,“此外,教训人也不必像我这般直来直往。以其之矛,攻其之盾,岂不是更好?你若能修得七八分弯弯绕绕坑人的功夫,我日后便不需替你担心了。”
听罢,孙秋娘连连颔首,李遐龄则凭着“天敌”的直觉,立即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阿姊,哪有你这般教妹妹的?她本来就虚伪得很,时常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若是再厉害些,岂不是会祸害更多人?”
慕容若也噗嗤一声笑了:“玉郎说得有些道理。元娘,你教妹妹可真是不拘一格。”
“小娘子厉害些又有什么?”茉纱丽则表示支持赞同,“而且,如果秋娘将那些欺负咱们的人都欺负回去,不是很痛快么?秋娘,你好好学,学会了之后再教我!我虽然讨厌那种弯弯绕绕,但也不想因为听不懂,白白被她们嘲弄欺负。”
孙秋娘愉快地应了一声,遂暗自揣摩起来。李遐龄一口暗血哽在心里,十分不熟练地转移起话题来:“我只听说,李八娘嫁的是荥阳郑氏子,李九娘又得了什么婚事?知己知彼,往后也好多注意些。”他一直忙于进学课业,便是曾厌恶李九娘对自家阿姊无礼,也从未关注过她的婚嫁之事。
“好像是范阳卢氏。”慕容若淡定地回答,“卢夫人的族侄孙。”
“原来这桩婚事是卢夫人促成的。”李遐玉略作思索,“啧,该说什么好呢?十娘姊姊这般的好孙女,偏不能入她的眼。而对李八娘、李九娘,她倒又是偏袒又是宠爱,可真是奇怪得很。不过,只要有都督在,十娘姊姊与姊夫便不会吃亏受累。”
“十娘早便想开了。”慕容若接道,“这么一大家子人,哪能讨得每个人欢喜?卢夫人是祖母,只管尊着敬着便是,旁的再多也不会有了。若她只想要个和乐融融的假象,谁又装不出来呢?至于几房之间的暗潮汹涌,且看往后就是了。”
这时候,倚在窗边的孙秋娘忽然笑道:“送亲的车队来了!这里果然瞧得很清楚!哎呀,果真比李八娘出嫁的时候更气派许多。阿姊,以李七娘与李八娘的脾性,若见了这般浩浩荡荡的嫁妆车辆,心中该是如何嫉恨难当呢?”
“嫁妆很多?必是卢夫人私下贴补了不少。她们都嫁入世家,又迟早都会去往长安,嫁妆多少的消息很快便会传开。至于私下里到底谁会占上风,我们便不知晓了。”李遐玉道,也走过去随意地看了几眼。
“说起来,阿姊,为何李七娘、李九娘都是送往长安发嫁?而李八娘与十娘姊姊都是在灵州出嫁办喜事?”孙秋娘又问。
“因为李七娘与李九娘嫁的人家都在长安,自然由长安发嫁更合适。李八娘嫁的人家据说虽已经在长安定居,却因与都督相交甚深的缘故,自愿来到灵州娶亲,再直接回荥阳族中祭祖。至于十娘姊姊——”李遐玉笑着瞥了慕容若一眼,“约莫是姊夫太主动的缘故罢?为了娶得十娘姊姊,不惜一退再退,答应了都督诸多条件。”
慕容若额角的青筋微微跳了跳,仿佛在无言地询问:为何你会知道这些?!
李遐玉摆出一付莫测高深的模样来:“天下间作祖父母、父母的都是一般心思,哪里会如此容易便让你娶得十娘姊姊归?” 而后,她便绷不住笑起来,再也维持不住世外高人的模样:“不过,我也只是猜测罢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孙秋娘、李遐龄与茉纱丽都满脸佩服地望着她,又好奇地看向慕容若。便听孙秋娘又问:“虽说在灵州迎亲,我们都能凑热闹也很欢喜。不过,慕容姊夫,以鲜卑婚俗,婚礼的时候无需阿爷阿娘在场么?”
“我阿爷早逝,阿娘这两日便会到灵州来主持婚事。”慕容若回道,“若不是堂兄与贵主皆不能轻易离开族中,恐怕也会动身过来。族中曾遭逢变乱,只余下我们堂兄弟二人,其余皆是不甚熟悉的远亲,所以我才连同族傧相都寻不出几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