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音乐厅的观众席中,所有人都表情柔和,已然沉浸在这唯美动人的旋律中,而坐在第一排的格拉特先生却显然是个例外。
作为比利时国宝级的乐评家,自从格拉特先生上了六十岁以后,他基本上只为柏爱、维爱、纽爱等几个世界顶尖的乐团写乐评,而其他乐团的音乐已经很难让他发现更多需要去描绘传达的东西了——那些东西他已经在过去六十多年里内,写过无数遍。
其实今天当格拉特大师进入德拉莫内歌剧院的时候,他也没有多大的期待,只是抱着“来听一听维爱今年巡演的第一场会是什么样”的想法,便接受了维爱的邀请,入座第一排。
维爱这些年也是进步不小的,可是与充满生机、活力的柏爱相比,却显得落入俗套了一些。今年维爱的新年音乐会格拉特大师也是去了的,他承认,没了里昂·扎耶夫以后,这个乐团并没有退步,反而有了一些进步,但是……
这并不代表维爱值得让他在三年之后的现在,再写一篇乐评。
直到,他听到了这场音乐会。
一个人的力量看似很渺小,但是这并不代表一个伟大的人没有办法改变一个乐团!这是奥斯顿·柏特莱姆第一次指挥柏爱,却让我看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柏爱……这场演出让我相信,一个人的力量可以改变一个乐团,甚至可以改变整个世界!
不知道为什么,格拉特大师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起了这样一段话。
这是他十一年前听过柏爱的一场音乐会后,情不自禁地写在乐评里的话。
而如今,当他仔细地听着维爱这位年轻俊秀的副首席的琴声时,他却仿佛看到了十一年前那个同样年轻俊美的柏爱第二指挥,也就是如今的柏爱首席指挥——闵琛!
作为一位国家级的乐评家,格拉特大师自然有着常人无法匹敌的耳力和音感。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青年的小提琴声宛若是高山流水,从清幽的山谷之间流淌出来,但是却并不显得孤独。在这琴声的四周,有小鸟鸣跃,有百花绽放,让这首《爆炸波尔卡》更显得轻快愉悦!
这个青年的技术也很精湛,他的颤音已然精细到了手指颤动的幅度,他的跳弓也精准得让人无可挑剔!格拉特丝毫不怀疑,这个年轻人能演奏出一曲绝妙的帕格尼尼,甚至……能演奏得让人叹为观止!
这是一个眼光毒辣的乐评大师的评测,而这段话在之后也出现在了格拉特大师今年初的维爱比利时音乐会的乐评上。在那封洋洋洒洒数千字的乐评中,这位大师将维爱的整场音乐会描绘出了一种新兴的气象,他称之为——
希望。
在加演时间中,维爱表演了一首《爆炸波尔卡》、一首柏辽兹的《匈牙利进行曲》。这两首激昂热烈的曲目丝毫没能降低观众们兴奋激动的心情,反而让那滔天的掌声更维持了十分钟之久。
舞台上,戚暮和乐团一起鞠躬致谢,他的神情十分镇定冷静,俊秀的面容上也没有丝毫的变化。但是如果有人仔细观察却会发现,此时他紧握着琴弓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着。
细细密密的汗水从掌心里渗透出来,即使是在初春并不温暖的夜晚,戚暮的掌心也流了一手的汗。他并不是不会紧张,而是习惯了用冷静的心态去应对一切事件,不让这种不好的情绪打败自己。
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维爱的成员们有秩序地退场。
戚暮刚刚来到后台还没站稳,忽然便感觉自己被人一把抱住,只听一个激动的男声在他的耳旁响起:“哦小七!真是太棒了!你听到了吗,到现在舞台下的掌声还没有停止!”
“小七!我真没想到你会表演得这么出色!你真的是第一次和大型乐团合作吗?”
“我刚才一不小心错了一个节拍的时候都吓得快晕过去了,谢谢小七你把我带回来啊!”
……
这些刚刚还在舞台上表现得极其绅士、淑女的成员们,一离开聚光灯的笼罩,立即“现了原形”。他们一个个激动地与自家可爱的副首席拥抱着,互相鼓励、庆贺,直到安东尼先生一声叱喝,他们才撇撇嘴四散开去。
戚暮终于获得了解放。
他将自己的小提琴小心翼翼地放入了琴盒,还没将琴弓放好,便听安东尼先生说道:“小七,刚才在演奏《华尔斯坦》的时候我好像听到卡尔错了一个节拍,是你把他带回去的吗?”
听了这话,戚暮笑着抬首,点头道:“是的,卡尔在第五乐段一不小心慢了半拍,不是什么大事,我担心他有点紧张,就用琴声把他带回来了一点。”
戚暮说得风轻云淡,仿佛做得只是一件再微小不过的事情,但是安东尼却知道,想要在舞台上安抚一个乐手的情绪、并且让他最快地回归乐团的合奏里,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满意赞赏的目光在青年的脸庞上停留了许久,安东尼先生感慨道:“小七,你这样谦虚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奖励你好了。你说,该怎么奖励你?”
戚暮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当面问“我该怎么奖励你”的,他仔细地想了想,语气正经地问道:“……要不,您能让我听听您珍藏的那张上世纪卡拉扬大师和维爱合作的唱片吗?”
“免谈!这个免谈!”
戚暮:“……”明明是你说要问我要什么奖励的啊!
见着青年无可奈何的模样,安东尼仿佛看到了自己可爱的小孙子,也是这么一个俊俏……咳,好像没有小七长得这么漂亮,当然都一样的可爱!
他想了想,笑道:“对了小七,你知道咱们维爱里,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吗……”
闻言,戚暮倏地一愣,下意识地摇首道:“不知道。”
他上辈子都没来得及和这个乐团合作演出,而这辈子也是第一次,因此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奇怪的规矩。
只见安东尼先生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小七啊,你是第一次进入乐团,这也是第一次和乐团一起演出,当然得有个纪念了啊……”说着,安东尼拉长了音调,看向维爱乐团的成员们,“嘿,大家,你们说今天晚上什么时候让小七表演比较好啊?!”
话音刚落,一整个后台都彻底炸开了锅!
“上帝啊,我竟然忘了小七是第一次和乐团公开演出?!那必须表演啊!”
“就是就是,赶紧地让小七表演!”
“哈哈哈哈,不知道小七能表演在几分钟以内呢!会不会创新我们乐团的新纪录?!”
……
越听,戚暮越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是不是好像在哪儿曾经听过这样的话?
只见安东尼先生淡笑着转过头,语气调侃道:“小七,不是我们欺负你,咱们维爱每个成员在第一场演出过后,都得表演一首《无穷动》。你要是能在3分33秒内表演完,那没什么问题。但你如果超出这个时间的话……”
“小七!我要你的亲笔签名,我家外甥女可喜欢你了!”
“嘿你不要抢我的台词啊,小七签名我就不要了,我要抱抱!该死的,刚才都没让我抱上可爱的小七。”
“喂喂喂,杜拉,你儿子都比小七大了,你这个女人怎么还想吃人家小七的豆腐啊!”
“不行吗?我就是喜欢可爱的小七,怎么样?!”
……
戚暮将乐团成员们的话语都听入了耳中,而安东尼先生则笑眯眯地说:“3分33秒实在不是我们折腾你啊,小七,听说这是当年克多里刚进入柏爱的时候,在面试时候演奏出来的成绩。他们这些小家伙可被克多里的成绩给折磨了多年,要是没有人能够打破克多里的记录,那么咱们维爱岂不是永远都要低他们柏爱一头?”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是安东尼先生的语气里可没有一丝同情的意思,他反而已经开始在想到底要给自家副首席提什么样的要求。
表演时间一旦超过3分33秒,那就必须答应在场所有乐团成员一个要求。当然只会是非常简单的、立即可以实现的要求,并不会刻意为难人。
只见在耀眼灿烂的灯光下,青年俊秀昳丽的脸庞仿若天人一般,令人无法移开视线。后台里嘈杂的声音渐渐隐匿下去了不少,却听戚暮微微一笑,问道:“是3分33秒吗?”
安东尼先生也觉得为难一个这么可爱的孩子,确实有点太过了:“要不……3分35秒?”
“不,既然要打破克多里的记录,那就不用修改时间了。”维爱众人齐齐一愣,却见戚暮淡定从容地说道:“那就……3分33秒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当多伦萨先生从休息室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奇怪的景象——
宽敞明亮的后台大型准备室里,一个俊秀挺拔的青年正站在中间的桌子旁边,认真地将自己的小提琴放好。而在他的周围,所有乐团成员都惊悚骇然地瞪大双眼,各个都往一旁站了三米不止,在中间留出一个圆形空圈。
多伦萨先生诧异地左右看了看,最后找到了安东尼,他走过去问道:“怎么了,安东尼?刚才不还看你们一个个地和小七拥抱、互相庆贺的?怎么现在居然开始排挤小七了?不能这样啊安东尼,小七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他是做了什么……”
“多伦萨先生!!!不是人啊!!!!”
不是人的多伦萨先生:“……”
那个插嘴打断多伦萨先生说话的小提琴组成员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歧义,他立即改口:“不是不是,多伦萨先生,我是说小七太恐怖了啊!他……他他他居然32秒啊!32秒啊!这还是人吗!!!这不科学、这不正常!!!我以前的最高成绩也就36秒啊!”
“查理你就别和小七比了,人比人要气死人。”
“就是,32秒已经不是一般人的成绩了好吗!我记得这已经是世界一流大师的记录了吧?”
……
听着成员们叽里咕噜的话,多伦萨先生隐隐地想起了什么,还没等他回忆起来,便听安东尼先生长叹了一声气,道:“唉多伦萨,你刚才是没看到啊,小七他在我们的要求下演奏了一首《无穷动》,就是咱们总是拿克多里的记录来为难新人的那首……”
在不远处站着的、耳力极好的戚暮:“……”
您也知道这是在为·难·新·人么……
安东尼继续说道:“本来我们以为这次又可以捉弄一下小七,但是没想到……唉,如果你能看到那一幕就好了,他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每个按音也相当准确。虽然我没有看过当年克多里面试柏爱时候的视频,但我认为小七演奏得不会比他差,而且……还比他快了一秒!”
原本多伦萨先生还想指责一下安东尼他们,怎么又拿这种无聊的事情来“为难新人”,但是当他听到戚暮竟然超越了克多里的记录之后,他惊讶地向戚暮看去,只见后者也正微笑着向这边走来。
俊秀漂亮的青年无可奈何地皱了眉头,笑道:“其实安东尼先生,我每天回家都有练习《无穷动》的。去年我从巴黎国立高等音乐学院毕业的时候,我的老师曾经给我演奏了一首《无穷动》,那时候他希望我能够超越他的记录。”
安东尼当然知道戚暮的导师是谁了,那可是世界三大小提琴家之一的里德·阿卡得!
阿卡得大师这句话的意思当然不仅仅是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在《无穷动》上超越自己,而是希望他能够在小提琴一道上,真真正正地超越自己、成为最耀眼的存在!
那可是上个世纪末最杰出的小提琴大师!
那是被称为“当代帕格尼尼”的大师!
安东尼先生完全没想到,阿卡得大师竟然对自己的学生抱有如此深厚的希望,甚至很有可能这并不仅仅是一种希望,而是——
信心!
安东尼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清俊挺拔的青年,深深感到了一种“再次被拍死在沙滩上”的无力感。但是除此以外,他更多的是一种微弱的遗憾和深深的庆幸。
他遗憾自己没有多少年可以看着戚暮、克多里这些优秀的年轻人在古典音乐界大放光彩,他又庆幸自己还能见证这些孩子的崛起,让世界的小提琴水平在这个时代再次登顶一个巅峰。
安东尼先生现在想的东西,戚暮自然完全不知情,事实上他还在心底遗憾,自己这一次仍旧没有突破老师的记录。
里德·阿卡得在29岁的时候创造了个人《无穷动》演奏的最高纪录:3分32秒,而戚暮多次在琴房里练习的时候,最多也只能达到这个成绩,始终无法再向前一步。
虽然阿卡得教授最为擅长的并不是演奏速度,而是繁复的花样炫技,所以在《无穷动》演奏时间方面,他并不如同为世界三大小提琴家之一的法勒大师,要知道后者可是演奏出了3分30秒成绩!
戚暮在心中叹了口气,无奈地暗自想到:果然,他还是太嫩了一点吗?嗯,还是要多多练习啊!
要是被维爱的成员们知道了自家副首席此刻的想法,恐怕他们都要吐血三升、长叹“上帝不公”了!
你这都叫太嫩了?!
那他们叫什么?
不要说他们了……连克多里都要哭了好吗!
在音乐会结束后的第二天下午,维爱成员们便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起程再飞往隔了一片英吉利海峡的曼彻斯特。碧海蓝天在飞机舷窗外将天地都变成一面浅浅的蔚蓝色,戚暮单手撑着下巴,目光游离地看向窗外。
……现在,柏爱的巡演应该进行到米兰了吧?
傍晚,米兰。
绚烂深紫的晚霞在夕阳的渲染下,将天际线上一道道缱绻绵长的允许沾染成了瑰丽的颜色。整片天空都泛着一位初春独有的浅红色,在苍穹之下,被绿色拥趸的米兰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绿宝石。
一栋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的顶层,硕大的落地玻璃窗反射着迷人的晚霞。坐在咖啡厅最角落的位置上,闵琛低首搅动着黑色的咖啡,在他的面前,克多里将今天乐团排练时的一些小问题汇报给他。
今天晚上就要演出了,就算是真的有什么问题,基本上也不是大事,所以克多里也没有能说上几点。不过片刻,却见金头发的乐团经纪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哈哈笑道:“闵,克多里,你们看了比利时最新的《国家音乐殿堂》了吗?”
一边说着,丹尼尔一边摇晃起手中厚厚的杂志。
克多里闻言,微笑着说道:“《国家音乐殿堂》?我记得今天好像是30号吧,他们应该在这几天就会发行新一期的杂志了,不过我还真没看过。”
《国家音乐殿堂》是比利时最顶级的古典音乐杂志,甚至在整个欧洲范围内都有一定的影响力。能够登上这样一份杂志,是每一个音乐家的梦想,比如克多里,他在刚刚出任柏爱首席的时候就曾经接受过该杂志的一次专访。
克多里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了,但是闵琛却抬眸看向丹尼尔,眉头微挑:“昨天晚上,维爱在布鲁塞尔的巡演刚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