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相较于长老们的豪放来说,龙君的思想品德却出人意料的高尚。虽然泉台的一切都是现成的,但搬运龙君和夷波点名携带的东西,也花了众鱼不少时间。尤其是在龙君的私房钱下落不明的情况下,龙绡宫中典籍和摆设的装运都要经过他的亲自查验,夷波打着哈欠说:“找不到就找不到了,干爹那么会赚钱,那点家私很快就会挣回来的。”
连抓捕逃犯这样的大事件下都能趁机海赚一笔的大神,有什么理由担心他受穷?
龙君却不认同,每条龙的性格其实和人一样,各有各的特点。当初他在化龙池边接引新人的时候,档案上都有落实到个人的具体描述,比如嫉恶如仇、比如心怀天下。他那时就在想,幸亏自己落地便为龙,要是也需经过这一番折腾,关于他的名册上不知会怎么记载,可能是长得英俊,勤俭节约吧!
唉,节约也是美德嘛。况且那是他两千年来积攒下的财富,虽然这里丢一点儿那里丢一点儿,已经大不如前了,但即使只剩一个大子儿,他也要随身带走,因为钱是龙的胆儿。
他指派那些潮鲛把柜子搬开,看看墙上有没有暗格,可是整个宫殿几乎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那叠银票的下落。他灰心丧气,“阿鲛,干爹要变成穷光蛋了。”
夷波说不要紧,“我可以养你。我会织鲛绡,多织一点,拿到海市上去卖。”
龙君嗟叹了一阵,坐在水晶榻上愣神,四位长老到了面前,指指天色说:“君上该移驾了,今日操劳,晚上又得……啊,还是早些回寝宫歇息吧!”
他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南海夫人的内丹本座已经找回来了,明天就去玄姬宫,亲自赔礼交还。你们替本座准备两件礼物,要经济实惠不铺张的,意思意思就行了,奢侈品送不起。”
“那个……其实君上大可不必着急,或者挑个人把东西送去也可以。臣等以为,君上和夷波殿下还是在宫里修养身体要紧,有些事体力消耗太大,必须养精蓄锐。”石耳长老笑了笑,“臣等对君上寄予了最殷切的希望,年轻人就应该嗨,千万不要墨守陈规,也别害怕伤身……臣等每天荤素搭配,确保给君上和殿下提供最充足的营养。”
龙君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长老们这么周到,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啊。”
点苍长老忙说不是,“臣等一向为君上鞠躬尽瘁,只要君上喜欢的,臣等绝没有半个不字。所以君上不要有任何压力,最简单的比如混淆视听、颠倒黑白,这些都可以交给非鱼长老,君上只管高枕无忧。反正您只要自自在在的,在寝宫里‘君上殿下’,就可以了。”
简直就像说天书,龙君听了半天云里雾里。前面那一大段好理解,,可是君上殿下是什么鬼?潜鳞书院开了一个多月,外籍教师越来越多,长老们的表达能力也突飞猛进了。
他皱了皱眉,心里还在惦记他的私房钱,“想说什么直说,别绕弯子。”
芳棣长老比较腼腆,年纪在四大长老里面也最轻,还没开口就先红了脸,“君上,需不需要臣为您准备羊肠或者鱼鳔?”
三位长老惊恐地看向他,异口同声说不要,“芳棣长老,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你居然向君上进谗言?”
芳棣长老很委屈的样子,“我也是为君上考虑,备着又没有坏处,万一时机不成熟,心理生理又准备好了……正可以解燃眉之急。”
说得也对啊,大家都是成年人,这种方面也不用装纯洁了。不过龙君应该还是个处龙,起码来南海掌舵之后从来没有见他和任何异性有来往,甚至一度让人以为他在取向方面有异于常人的爱好。既然这方面知识欠缺,他们作为得力的干将,先为他安排妥当也无可厚非。
龙君看着这些神神叨叨的长老,觉得心累,“羊肠和鱼鳔干什么用?炒菜吗?”
石耳长老讪讪一笑,“还真……差不多。”
他没有兴致听他们胡扯了,站起身理了理胸前的绶带,“本座不爱吃炒的,别花那个心思了。”
芳棣长老追了上来,“君上,那个东西有备无患。男人嘛,咳咳,兴之所至……您懂的。臣劝君上一句,不能憋着,憋久了容易伤身。”
“还有人形恐怕不成,需劳烦君上现出原形,这样才比较配套。殿下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君上可能要多费一些神。不过不要紧,这种事都是无师自通的,等入了门,顺其自然就可以了。”
长老们对视两眼,大松一口气。好了,该说的差不多都说完了,接下来就看龙君的领悟力了。他们对领导的智商还是充满信心的,就算被夷波传染,也不至于毁得那么彻底。他们只要考虑若干天后,怎么把这场不伦之恋解释得温暖又旖旎就好了。
龙君那厢考虑了半天,终于把他们的意思弄明白了,原来这群鱼这么开放,所谓的现出原形比较配套,简直龌龊得令人发指。他和傻鲛单纯的父女关系被他们过度解读,他甚至怀疑,潮城高层三观统一崩裂,究竟是不是他的管理出现了问题?
他平了平心绪同他们解释:“本座和夷波以前有些渊源,你们是知道的。”
长老们大力点头,必须知道,从未成年拉扯到成年,这就是传说中的养成。
“所以本座和她的关系,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复杂。羊肠和鱼鳔都不必了,用不上。以后也不许你们在背后议论,要是让本座发现……”
他的话还没说完,夷波一声尖叫从大殿那边飞快蹿过来,一头撞进他怀里。手上哆嗦着,猛力摇撼他,“干爹,找到了、找到了!”
他脑子里嗡地一声,“真的?”
她把袖子举起来,让他往里面看,一沓银票整整齐齐卷成一卷,果然是他藏匿时候的模样。
总算找回来了,一龙一鲛心花怒放,有说有笑往泉台去了。留下长老们大眼瞪小眼,对插着袖子笑得十分暧昧,“其实这种事越描越黑好吗,实话实说也不丢人。你们看,这是关系简单的样子吗?别装了!”
芳棣长老摇头:“羊肠和鱼鳔都用不上,看来君上自有妙计。”
大家相视一笑,筹备明天的大补汤去了。
回到泉台,正是月亮初升的时候,今天是满月,照得海面上清辉如鳞。夷波游上殿顶看了一圈,然后停在檐下,隔着一片水泽欣赏月色,觉得从来没有这样惬意过。
龙君借着月光数他的银票,一张两张仔仔细细。数完了仍旧交给夷波,“本座善于理财,但是不善于保管,所以一并托付你,泉台行宫没有财务也没有总管,从今天起你得全权负责,有没有异议?”
夷波说没有,一个守财奴对你最大的信任,就是把所有的财产都交由你打理。对于这类人来说,让你把持他的经济命脉,基本就等于向你臣服了。她高兴得直扑腾,“小鲛觉得,应该把我的钱和干爹的钱放在一起,这样才是共同承担风险的态度。”
龙君说好,转了转脖子,感觉有些累了,打算回房休息。他前脚进门,后脚夷波就追了进来。他不解,“你进来干什么?回去吧,干爹累了。”
她扭捏地绞着裙上飘带道:“小鲛有话,想和干爹说。”
既然有话,当然得听她说完,龙君指了指椅子,“坐下吧。”
可她有自己的想法,反手关上门,直接躺在了床上。拍拍身边空位,“躺着说话比较省力。”
龙君对她这种没羞没臊、自荐枕席的做法感到困扰,“在沧浪水时,是环境所迫…”
她没有打算听他老调重弹,决心快刀斩乱麻,“小鲛为什么成年,干爹知道吗?”
他窒了一下,说来确实怪,基本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说变就变的。联系前因后果想一想,忽然心虚起来,然后看到她坚定的眼神,一字一句道:“小鲛是在干爹的亲吻下成年的,干爹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龙君心里一慌,“你那时候鬼上身了,难免记错。明明是你舔了本座,本座可是岿然不动的。”
“小鲛不信。”她决定采用“我不听、我不听”战略,“不管怎么样,小鲛在干爹的嘴下变成女人,干爹不能吃干抹净不认账。”
这下事情好像闹大了,成年和变成女人的定义跟本不一样好吗。龙君坐在床沿上,尝试和她沟通:“你现在只是性别定下来了,其他的仍旧原封不动。我们在井下……就算发生了一点超出伦常的小意外,那也是不可抗力使然,应该彼此理解。你这种赖在干爹床上的行为,传出去要成为笑柄的。乖乖听话,干爹送你回自己卧房,好不好?”
“不好。”她斩钉截铁道:“你答应小鲛回来之后一起睡的,小鲛怕鬼,哪里都不去。”
龙君简直哭笑不得,“你一条鱼,怕什么鬼啊!”
“不管,这样的话,小鲛只有找长老哭诉了。”
龙君纳罕地看着她,开始怀疑之前的庆幸还有没有道理。他以为她的智商没有上升,可事实证明并不是这样。居然懂得拿长老们来要挟他,这条鱼真的还是原来的傻鲛吗?
心智似乎很成熟,然而脸上还是一派天真,把脑袋探到他眼前,左右晃动让他看,“小鲛不漂亮吗?”
龙君调开了视线,“在本座面前刷脸没有用。”
“干爹是小鲛最亲的人。”她扁了嘴,“小鲛无父无母。”
啊,会心一击,直中龙君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是啊,她缺少父爱母爱,多可怜的孩子!龙君彻底放弃了,在她边上躺了下来,“阿鲛啊,一起睡不要紧,但是咱们得约法三章。”
她拍拍尾巴,笑得十分灿烂,“干爹说,小鲛听着。”
“首先,干爹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保持人形,深睡眠状态下可能会现原形,你不能对干爹动手动脚,做得到吗?”
夷波明白,那次她的鲁莽确实给龙君的心理造成了不小的阴影,忙点头答应:“小鲛再也不按干爹的小肉芽了。”
龙君一阵头晕,盖住眼睛说:“别提那个小肉芽了,记住干爹的话就好。再者,我觉得彼此应该有足够的空间,等到干爹娶了干娘,你就得自己睡了,行吗?”
夷波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明明是变相的福利啊,龙君打了两千年光棍,一时半刻哪有那么容易娶亲,也就是说她起码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霸占他。她欢快地扑了过去,“干爹对小鲛太好了,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好奇怪的感觉,看到她高兴,龙君就觉得一切让步都是有价值的。他笑了笑,“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行宫里的事,不能对外宣扬。如果你觉得寂寞,可以去找阿螺,但是切记,比如我们晚上是怎么就寝的,这类细节不能和她分享,阿螺是个口没遮拦的大嘴巴,让她知道会坏事的。”
夷波不忘替好朋友叫屈,“阿螺都是为我好。”
龙君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既然这样,你去和她睡。”
她紧紧抱住了他的腰,“不要。小鲛记住了,要紧的事不告诉阿螺。”
他点点头,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伸手一捋,把她的眼皮捋上了,“睡吧!”然而脑子却无法清空,不知怎么,一遍又一遍想起羊肠和鱼鳔来,大概是中邪了。
☆、第 42 章
夜越深,精神越亢奋,大大的有问题。
龙君的生活习惯准确来说是不太上进的那类,睡眠时间要求很长,尤其是盛夏未到,每天都懒洋洋的,要睡到日上三竿。晚上就寝也早,天擦黑就找床,夜一深就浑身发软,以前甘棠给他取过一个外号,就叫懒龙。他也承认,大神也有缺点嘛,不过更多的原因在于物种的属性。龙和蛇在很多方面有相似,至少他已经摒弃了冬眠的习惯,实在是很大的进步了。
可是今天怎么那么奇怪,快要子时了,他依旧睡意全无。夜半的月光洒在他的床头,他迷蒙地低头看,傻鲛在他怀里,美丽的脸庞因为月华映照,愈发显得丰泽可爱。难道是因为这个缘故吗?不会吧!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想得太多了禽兽不如,他不是这样的龙。
不过反省还是要反省一下的,他怎么会答应这种荒唐的要求?她说要睡就睡了,自己宠她宠过了头,慈父多败儿啊,龙君想想还是有些后悔。
她睡得很熟,连气泡都不冒了,孩子真是天真又残忍的一种生物。他小心把胳膊从她颈下抽出来,压得太久有点麻,活动一下搁在身畔。手背触到她的鳞,冰凉的,很滑很细腻。他张开眼,在那翠色上轻轻一捋,她缠绵地唔了声,吓得他忙缩回手,心里砰砰跳了半天。
要坏事啊,龙君的理智处于崩溃的边缘。有点冲动是什么意思?难道对她有性趣吗?不不不,谁都可以,只有她不能,要天打雷劈的。
他慌忙背过身去,不看见就没事了,慢慢会平静下来的。可是一想到以后夜夜要受这种煎熬,顿时感觉人生失去了希望。
强迫自己入睡,开始数羊,一只两只……数到八千三百六十五的时候终于困意袭来,人事不知了。
从来无梦的龙君,做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梦——
薄雾弥漫,他在沾着露水的青草上蜿蜒前行,不知要去哪里。清晨的露水很凉,打在小腹上有种异样的感觉,他紧紧收缩起肌肉,听见腹鳞与草地接触发出沙沙的声响。他一往无前,可又想不明白,堂堂的龙,为什么不腾云驾雾,居然像蛇一样爬行,简直丢脸。难道到了天界,这里禁用法术,一切活物都要以本尊示人吗?他停下四下张望,风景真不错,有坟头,可是坟头上开了花,如果没有那凸起的塚,他甚至以为自己误入了紫竹林。
他停下,翻转身体仰天躺倒,四足悬空着,享受好时光。隐约听见有潺潺的流水声传来,他精神一振,龙性喜水,还是得回到水泽中去比较好。他扭过身继续爬行,青草和露水依旧刺激小腹,身下冰凉,心头却火热。
噫,终于看到一条瀑布,水流并不激荡,但蒸腾起一片水雾,是非常理想的居住环境。
他加快往前,越来越近,身后葳蕤的草地上留下他前行的轨迹,粗壮,到底是龙啊!他得意洋洋,渐至水边,忽然看见湖畔一块巨石十分惹人喜爱,翠色的石体,间或飞来绯色的斑斓。他不由自主游了过去,巨石瘦长直立,乍一看像条鱼,他欢呼一声缠上去,觉得超合他的体形,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制的。越缠越紧,通体舒畅。尝试放松再收紧,慢慢找到了方法,在光滑的石面上摩擦摩擦……脑子晕了,骨头也酥了,这块石头到底是啥?
猛地打了个寒颤,身体某处被彻底放空,他惊讶地瞪大了龙眼,知道出大问题了。然后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桀桀笑着:“哈哈,小肉芽!”
龙君像从天上砸到了地上,喝地吸了口凉气。张开眼,才发现只是梦一场,眼前殿宇森然,只是上方的海水里飘着可疑的絮状物,一直盘旋,经久不散。
他心跳漏了两拍,下意识看身下,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忙拍动尾巴把那团东西打散,这才趴在枕上嘤嘤抽泣起来。
这颗骚动的心,到底怎么处理才好!究竟有多欲求不满,居然对一块石头动了邪念,说出来还能做龙吗?龙君一瞬产生了生无可恋的感觉,还有那句“哈哈,小肉芽”,直接对他的心灵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其实也不算小,不过平时隐藏在皮下,不那么容易发觉罢了。可是又没办法向她解释,这种误会一旦形成就是一辈子,龙君心塞得难以言喻,他一向是无懈可击的,现在龙格被践踏至此,叫他还怎么愉快地生活!
他泪眼婆娑,转头看傻鲛,那张脸再一次把他的心拍得稀碎。深夜的龙君这么脆弱,已经不像平时的他了。
鲛人终于被他难以抑制的抽噎声惊醒了,坐起来一看龙君泪流满面,把她吓了一跳。
“干爹,你怎么了?”
龙君看到她羞愧难当,更加说不出话来。
夷波急坏了,把那个龙头抱进了怀里,“干爹做噩梦了吗?让小鲛的怀抱来温暖你。”
可是这种温暖一言难尽,她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体形上改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兴致来了就扯开衣襟给他看。现在呢,他的脸被严严实实捂住了,几乎堵得他喘不上气来。他艰难挣扎,把自己解救出来,本想好好教育她一番的,可是看到那纯真的表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夷波见他落寞,不知他究竟是怎么回事,挪过去一点,伸手掖了掖他的眼睛,“干爹的心理阴影面积一定很大,睡着都能哭醒……小鲛可以为干爹做些什么?”
他把她推开了,“你别碰我,让我一个人静静。”
于是一条孤独的龙坐在窗前,对着天上的明月开始顾影自怜,一定是因为太过纤细敏感,以至于春梦一场都像失身一样悲痛。他交叉起前爪抱住自己,这个凄清的夜,真是充满了感伤。
夷波在一旁干着急,这样忧郁的龙君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拒绝她的触碰,应该是对她有不满吧!刚刚脱离蒙昧的鱼脑努力冥思苦想,终于想到自己确有失言之处。对于男性来说,什么才是对自尊造成致命打击的?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以大为骄傲,反正她当时一句“小”肉芽肯定伤他不浅。
她试图补救,小心翼翼挨了过去,“其实干爹一点都不小,干爹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