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烁眸子半分不移,薄唇启道:“不劳白兄大驾!”
白玉堂一听,脸色顿时一变,桃花眼圆瞪:
“展昭,白五爷向来说到做到,尚方宝剑既然是从五爷手上丢的,五爷定要亲手讨回来。”
展昭望了白玉堂一眼,利落扭转身形,错过白玉堂朝外院走去。
白玉堂闪动身形上前,又拦至展昭面前,微蹙剑眉,双眸直瞪展昭。
“展昭,你莫不是小看白玉堂?!”
“此乃开封府的公务,不劳白兄。”
“你……”
金虔跟在展昭身后,望望这边的俊脸,再瞅瞅那边的美颜,本想开口圆个场,可转念一想,万一不小心说错话得罪了哪个,定是吃不了兜着走,最终还是决定挂着满头黑线旁听。
“好了!”突然,一声呼喝威风凛凛传来,顿时道出了众人的心声,“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还有闲情拌嘴皮子?”
只见卢芳卢岛主匆匆走入内院,身后跟着气势汹汹的卢大嫂,刚才那声呼喝显然就是卢夫人的河东狮吼。
“大嫂……大哥……”白玉堂一见来人,气焰顿时消下去大半。
展昭微微一愣,赶忙抱拳施礼:“展昭见过卢岛主、卢夫人。”
“南侠展昭,久仰久仰!”卢芳赶忙回礼道。
“你就是展昭?”卢夫人秀目在展昭身上打了个转,又瞅了一眼白玉堂,道,“果然是一表人才,也难怪这小心眼的五弟非要找人家的麻烦了,只是可惜,却惹了一堆大麻烦回来。”
白玉堂不自在扭过脑袋。
“岛主、夫人,”展昭又一抱拳,“展某公务在身,实在不易久留,日后再向岛主、夫人请罪。”
说罢,提步就要离去。
“南侠且慢。”卢芳道,“如今这尚方宝剑在陷空岛被人偷去,于情于理陷空岛也该出份力,卢某这就请江湖朋友四下打探‘一枝梅’下落,助南侠一臂之力,至于五弟,不如随南侠一同前去,也好有个照应。”说到这,卢芳又转目瞅了一眼卢夫人,“夫人以为如何?”
卢夫人瞪了自己夫君一眼,叹了一口气,又向展昭笑道,“我家五弟虽然为人小心眼,处事有些怪异,但功夫还说的过去,听说那‘一枝梅’功夫诡异,南侠纵使武功盖世,也难免有失手之时,万一尚方宝剑有个意外,不但南侠难以向包大人交代不说,恐怕我陷空岛五鼠也要以死谢罪了……”说到这,卢夫人摆出一副悲然若泣的表情,还煞有介事的抹了抹了眼角。
“这……”展昭显出为难之色,望了望将自己挤在中央的陷空岛五鼠外加一位鼠夫人,暗叹一口气,抬眼抱拳对白玉堂道:“有劳白兄。”
白玉堂咧嘴一笑道:“猫儿,莫说什么‘一枝梅’,就算是‘十枝梅’、‘百枝梅’,有我白五爷出马,定是手到擒来!”
展昭也不答话,黑眸一转,又向卢芳等人抱拳道:“展昭就此告辞。”
“南侠请。”几人回礼。
展昭点头,转身就朝大门方向匆匆而去,金虔赶忙跟在其后。
白玉堂一愣,也急忙追了过去,口中还嚷嚷着:“喂,你这臭猫什么意思,当你白五爷是死人啊?!”
留一众人立在原地,松了口气,也不知是谁闲闲道了一句:“可算把这三个冤家给送走了……”
*
碧水蓝天,浩渺云烟,一翩乌篷轻舟随着蓑翁撑杆缓缓划过水面,舟上三人,一蓝一白一灰,前后分坐,三色衣袂随风飘动,说不出的闲情雅致。
可那舟上忽传出的一声凄厉呼声,竟是将这副雅致之景生生打破。
“包大人、公孙先生,属下无能,展大人不愿让属下疗伤,只怕是嫌弃属下医术不精,属下无颜,还有何颜面留存于世上……”
只见那灰衫消瘦少年跪坐抚胸,一副要投湖自尽的模样。
旁侧白衫青年,歪歪斜斜坐靠舟边,翘着二郎腿,挑着眼角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坐在最前的蓝衫青年,背对二人,面朝湖面,本来坐得是四平八稳,可一听到身后呼喝,笔直身形不由轻微一震,微微侧首,望了一眼身后少年,道:“不过是皮肉之伤,并无大碍。”
“属下无颜见包大人、无颜见公孙先生、无颜见江东父老啊……”泣呼声又大了几分。
“我说猫儿,既然只是皮肉之伤,让小金子看看又有何妨?”白玉堂抱着宝剑,瞅着展昭一张肃脸,笑嘻嘻道。
展昭瞅了白玉堂一眼,微微叹了口气,踌躇半晌,才抬手缓缓解开外衫衣带,慢慢褪下外衫,又缓缓抬手,解开内衣绑带……
动作之缓慢,姿势之优雅,世间难得。
白玉堂只觉自己眼珠子都瞪酸了,不由叫了一句:“喂!又不是姑娘家,你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脱衣服疗伤而已,怎么扭扭捏捏的?”
展昭双肩一动,动作顿了顿,忽然胳膊一抡,三下五除二将衣衫褪下……
湖面波光粼粼,灿金华光荡漾,青丝随风飘起,隐隐显出展昭背后肌肤。
桃花眼缓缓睁大,白玉堂的俊脸上清清楚楚浮现出四个字:瞠目结舌。
“……我说猫儿,你这伤……你到底是和老虎决斗还是和熊打架啊……”
只见面前展昭裸露出的后背、手臂上皆是深浅不一的细密伤口,伤并不严重,的确只是皮肉之伤,但伤口密集,且明显未曾经过慎重处理,又好几道伤口仍在隐隐渗出血水,猛一看去,触目惊心,就连向来是在刀口上混日子的老江湖白玉堂也不免有些惊诧。
“不过是皮肉外伤。”展昭双眸直视前方湖面,淡然道。
“皮肉外伤?!”白玉堂瞪着一双眼珠子,“也未免多了点吧……这些伤口,怕是动一动都……”
说到这,白玉堂忽的脸色一变,朝着展昭呼喝道:“展昭,你这一身伤为何只字不提,还装作与平常一般和我决斗,你、你……”说了半句,白玉堂竟是气得说不下去了。
“展某只是想取回尚方宝剑。”
“你这人……”白玉堂咬牙切齿瞪着展昭半晌,扭过脖子,对着湖面生闷气。
一时寂然。
忽然,一个幽幽的嗓音传出:
“四、六、八……十二……十三……”
展昭和白玉堂不约而同转头回望。
只见金虔惨白着脸,竖着手指头指着展昭脊背喃喃自语。
“小金子,你数什么呢?”白玉堂莫名。
“十三……十五……十六……”
“金校尉?”展昭皱眉。
“十六、十六道疤痕……”只见金虔细眼一翻,身形剧烈一晃,险些从船上倒栽下去。
两道身形同时一闪,一边一个拽住金虔。
“小金子?!”
“金校尉?!”
金虔双目空洞,茫然环顾,目光停留在展昭身上片刻,突然一挺身坐直,从怀里掏出药袋,反手一倒,将其中的瓶瓶罐罐都倒了出来,挑出几瓶、拔开瓶盖、倒出药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噼里啪啦就朝展昭身上抹去。
展昭躲闪不及,只觉后背一阵刺痛,又是一片冰凉,一阵刺鼻药味扑面而来。
就见金虔双眼放光,自语道:“止血、消炎……”
“金校尉?”
又是一阵淡然药香。
“止痛,生肌……”
“金校尉!”
“对对,这个‘新活美肤散’……”
忽然,一阵浓郁花香飘散……
“金虔!”展昭一把拽住金虔手臂,黑着脸喝道,“你在做什么?”
只见金虔望着展昭后背,点了点头,一脸满意道:“展大人,伤口已然处理妥当,定然连半丝儿疤痕也不留!”
闻着展昭身上散发出的阵阵芳香,白玉堂终是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哈哈,不留疤痕……臭猫变香猫,如此甚好、甚好……哈哈、咳咳……”
展昭急忙伸手想擦去后背药粉,可擦了数下,香味更胜,俊脸不由隐隐抽动:“金校尉,将这香味去了!”
“万万不可,展大人!”金虔一瞪眼,“若想不留疤痕,这‘新活美肤散’可是必不可少,此散香味若是去了,功效定然大减……
“展某又不是女子,留几道疤痕又有何妨?!”展昭沉声喝道,“速速消去这味道!”
金虔眨眨眼,突然神色一变,抚胸泣声道:“若是公孙先生见到展大人又带了一身伤痕回去,怪罪下来,怕是……怕是……展大人啊,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属下被罚、见死不救不成……”
展昭紧蹙双眉,微阖双目,深吸一口气,顿了顿,又深吸一口气,才缓缓睁开双眼,望了金虔一眼,冷着脸穿好衣衫,闪身坐到船前,任呼呼湖风鼓动衣衫。
可奇的是,那身浓郁香气不但不减,反倒有加重趋势,弥漫四周,惹得船头撑船船家频频回首,四下张望。
“咳咳……小金子……”白玉堂总算是缓过气来,凑到金虔身侧,悄声道,“这香气何时能消去?”
“约五六天吧……”金虔没底气道。
“五六天……咳咳……”白玉堂又是一阵大笑。
船前的展昭似乎开始散发杀气。
金虔瞅着展昭背影,缩了缩脖子,心道:
猫儿啊猫儿,莫怪咱不仗义,若不是怕公孙竹子见到你一身伤疤发飙,咱也不会用这‘新活美肤散’来应急,只不过有些“飘味”,展大人您就忍忍吧。
白玉堂好容易停住笑声,独自趴在船边喘了半天的气,才缓过劲儿来,端起脸孔道:“不过五爷倒是十分好奇,到底是何人能有如此本事伤了这猫儿,白五爷倒想会会此人。”
展昭背影一动:“不过是展某一时大意……”
“大意?”白玉堂挑着眉毛,“能让你这谨慎的猫儿大意,也的确有几分本事,到底是何人?”
“……”
眸子转了几转,桃花眼中渗出冷意:“莫非是那个到陷空岛捣乱的面具小子?”
“不是!”展昭突然提声,“只是些毛贼,展某一时大意才会遭了道。”
“毛贼……”白玉堂盯着展昭背影,冷笑道,“看来那些毛贼的来头不小啊……”
一阵沉默后,展昭幽幽开口,声音随风传来,竟似有些沉重。
“金校尉,上岸之后即刻赶回开封府告知大人,就说尚方宝剑不日就会寻回,请大人不必担忧。”
“啊?”金虔听言不由一愣,“展大人……这是为何……”
“金校尉不必问缘由,尽管照展某吩咐行事便可。”
咦?
金虔眨眨眼皮,心道:
嘿!这猫儿今日是转性了还是吃错药了?平日里为了公事恨不得将咱活活累死,怎么今日如此好心,寻尚方宝剑此等棘手的大事竟不打算让咱帮手,反倒让咱先回开封府复命……如此一来岂不是不但不必奔波劳命,还能报销些差旅费用!啧啧,难得这猫儿打发慈悲一回,咱若还不领情岂不是不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