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意坐在轿中,心里低沉平静极了。她没把今日看做是她的出嫁之日,对她而言,今日更像是一个了结一切恩怨的日子。
真正的出嫁应该是个什么心情,她一路上在回想,不免想起当年在夔州苏薄骑马来娶她之时的光景。
那时紧张、羞怯、暗自欢喜,又有些离家的哀愁,她想,真正出嫁,应该是那般复杂却又期待的心情吧。
和他第一次成婚没能完成,她其实心里多渴望,能和他彻彻底底地完成一次婚礼啊。
多希望和他堂堂正正地拜完天地,旁边有人高声喊着“礼成”,从此与他做名正言顺的夫妻啊。
临出门前,她便已经知道,苏薄大军就在城门外了。
苏薄不会准她嫁给别人,而谢玧也很明白这一点。江意不免又想,那谢玧究竟图什么呢?
她一直都想不明白他。而且自那晚殿上和苏薄僵持对峙以后,她便再没感觉到他的恶意。
她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究竟为什么要做这般损人不利己的事。
若说帝王心易变,可是江意仔细回想在宫里时他的一言一行,他的眼神和表情,为什么她心底里隐隐还是觉得,他根本就没变……他看她时的眼神没变,对她展露的笑容也没变。
一个曾愿意以一己之身去敌营换数千百姓、自视与普通百姓没有贵贱之分,甚至甘愿自身遭受凌虐酷刑的人,最后真的会丢掉了自己的本心吗?
正这时,喜轿突然晃了晃,有失平稳。
江意明显感觉到外面的人突然增多了起来。江词在窗边告诉她,说是与对面的迎亲队伍撞上了。
对面的迎亲队伍?今天除了去宫里的和去大将军府里的,还有哪个迎亲队伍?
结果后来江词也被挤得离她越来越远,双方人马混乱了好一阵。
等到终于理清谁是谁以后,两支队伍各往各的方向去,但也前前后后蔓延至整条街,便又吹打起唢呐锣鼓,好不喧闹。
江词和自己带的家随被对面的迎亲队伍给挡了一会儿,可他也没多想,只想快点带着人从队伍里穿过去,回到喜轿边上。
眼下混乱一过,他的人马快总算得以快几步从喜轿的左右拥上,继续护送着喜轿往皇宫的方向去。
走了一截路,江词骑在马背上不由回头望了一眼,见身后那支迎亲队伍已经越走越远,走在前面的队伍头子已经转进了一处街巷口,后面的喜轿和队伍正陆陆续续地跟上。
虽然知道苏薄眼下并不在大将军府,可只要想到那支队伍和那喜轿是要送去他府上的,江词心头还是一阵气不顺。
前面就是皇宫了,抬头可见宫门高高矗立在视野内,江词压下烦闷,沉声提醒喜轿内,道:“小意,快到了。”
然,话音儿将将一落,忽闻浑厚的号角声,自四面八方的长空传来。
那号角声十分低沉,在这寒天里极显肃杀。
江词如何不熟悉,分明是将要攻城的讯号。
只要江意今日进了那道宫门,封后大典的吉时,便是城外大军攻破京都的时辰。
江词神色凛然,不光是他,整个队伍听闻那响彻天地的嚎叫声,也都为之一震。那号角声完全压制住了迎亲队伍奏出来的喜乐声。
整个迎亲队伍在宫门前阔直的道路上停顿了一下,队伍人员皆不由四处循声张望。
头顶黑云堆积,周遭四面楚歌,那种压迫之感,即将倾轧而来。
第一道号角声持续了有一会儿,方才慢慢停了下去。
喜轿中的人双手紧紧拧着,却也压制不住颤抖,方才听见江词在窗外说话,只是恰逢号角声响起了,吞噬淹没了周遭其他的声音,使得她一时无法回应。
终于等到号角声停,迎亲队伍继续往前走,喜轿里才传出声音,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江词听之一愣,那不像是他妹妹的声音,不由不确定地再唤一声:“小意?”
喜轿里的人抽了一口凉气,尾音儿打颤道:“我不是小意。”
江词登时整个人震住,表情比听见那号角声还要剧烈起伏,道:“你说什么?”
显然轿子里的人也心境惶然,满是不安:“我不是江姐姐,我是顾瑶。”
话音儿一落,江词猛地勒马收缰,震惊得双目微瞠。
其他家随见状不明所以,纷纷看向江词,道:“大公子,怎么了?”
江词猛然回头看去,身后浩浩荡荡全是准备进宫的队伍,方才街上遇到的那支迎亲队伍哪还有影儿!
难不成他跟错了?还是他们把喜轿抬错了?
这不是进宫的队伍么,喜轿里坐的人怎么可能从他妹妹变成了顾瑶!
江词心下掀起惊涛骇浪,一时竟不可置信。
他迅速回想起方才在街上,两支队伍迎面穿插的时候,他和家随都被阻拦了去路,一心只想快些和对面错开,难道是那时候没留意,所以搞错了吗?
如果这个喜轿里的人是顾瑶,那么送往苏薄府上的则是他的妹妹无疑了!
思及此,江词再难顾及其他,突然伸手就半掀起旁边喜轿的窗帘,看向里面的新娘子,只可惜珠帘下仍是看不清她的脸,不由急声道:“你当真是顾瑶而不是我妹妹江意?!”
新娘子没料到他突然有此举动,吓了一吓,但很快反应过来,伸手稍稍撩起面前的珠帘,露出半个模样来,可不就是顾瑶。
江词道一声:“顾小姐得罪了。”
说罢立马放下帘子,当即命随行送亲的家随全都出列。
迎亲队伍也不明所以,然后就看见江词带着送亲队伍调头打马便狂奔而去。
江词一边打马狂奔,一边暗骂自己,虽然他万万没想到喜轿搞错了,可他总归也太粗心大意了,这都护送了这么远了,眼看着都快进宫门了,居然才发现喜轿里坐的不是他妹妹!
顾瑶在听见江词的队伍马蹄声远去以后,她更加茫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