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金嬷嬷兴冲冲的跑了进来:“夫人,姨夫人进京了,这会儿马车已经进了咱们府门外的巷口了!”
“真的?”祁夫人立时满脸的惊喜:“不是说要下个月才进京的吗,怎么今儿就来了,事先也不说打发人送个信儿来,莫不是还想给我和腾哥儿一个意外的惊喜不成?立刻打发人去国子监接腾哥儿回来,博士要问,就说他母亲远道进京了,让他回来拜见母亲。”
一面转头吩咐顾菁与顾蕴:“你们快随我迎一迎你们的九姨母去……”
话没说完,想起自己的妹妹之于顾蕴来说,可不仅仅只是一个隔房的姨母,更是未来的婆婆,忙又上下打量起顾蕴来,见顾蕴穿了件淡绿色净面四喜如意纹的妆花褙子,下面是豆绿色的挑线裙子,倒是十分淡雅,头发却只简单挽了个纂儿,戴了个珍珠发箍,在家里人面前倒是没什么,要见客尤其还是第一次见自己未来的婆婆,就未免太简薄了些。
祁夫人因忙吩咐杏林:“快把四小姐的头发散了,给四小姐梳一个倭堕髻……不,还是梳个双螺髻,桃林,你去我匣子里给四小姐挑一对点翠的珠花来,另外再挑一对同色的耳坠子来,快!”
眼见屋里众人都因祁夫人的话忙做了一团,顾蕴不由哭笑不得,大伯母这是怕沈夫人对她的第一印象不好吗,她倒是巴不得沈夫人对她印象不好呢……不过想着祁夫人终究是一片好意,她也只能坐下,任由杏林给梳起头发来,总归离秋闱已没多少时间了,等秋闱后,她就可以找沈腾说清楚了。
杏林的动作极快,很快便与顾蕴梳好了头发,桃林也将祁夫人点名的珠花耳坠子服侍顾蕴戴好了,祁夫人上下一打量,见顾蕴比之方才多了几分娇俏,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自己与顾菁简单整理了一下衣妆,领着一大群人去了垂花门外迎接沈夫人。
沈夫人身形娇小,面容秀美,与祁夫人生得有五六分相像,只瞧着要比祁夫人柔弱些,穿了件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的对襟通袖衫,牡丹髻当中插了满池娇的分心,既端庄又不失华贵。
她的声音也十分好听,还带着几分青阳当地的口音,舒舒缓缓,软软糯糯的,让人一听便打心眼儿里觉得舒坦。
她给祁夫人见过礼,姐妹两人握着手含泪对视了好一会儿,才笑着放开后,便拉了顾菁,笑道:“菁姐儿如今真真是大姑娘了,与三姐姐年轻时就跟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
说着往顾菁身旁看去,却见只得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并不见自己的二外甥女苒姐儿,一时倒有些吃不准顾蕴的身份了:“这是……”
祁夫人忙笑道:“这是我二叔家的女儿蕴姐儿,我养在身边已好几年了,与菁姐儿姐妹几个一样都是我的宝贝女儿。蕴姐儿,还不快见过你九姨母?”
沈夫人便知道这就是自己未来的儿媳妇了,方才她是觉得这小姑娘一派的大气沉稳,不像是庶女应有的气派,原来果然不是姐姐的那个庶女,忙不着痕迹的打量起顾蕴来。
相貌自是不必说,当年那位平家表妹便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她的女儿,再差能差到哪里去,不但没比其母差,分明还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也就难怪儿子会上心了。
最难得的,却还是那通身的气派,小小年纪,乍见自己这个未来的婆婆,除了两颊微红以外,竟是出奇的大方沉稳,宠辱不惊,她此番要娶的是长媳,这样的姑娘可不正正合适吗?
沈夫人先已满意了三分,待见顾蕴给自己行礼时,行云流水一派优雅,实在是赏心悦目,不觉又已满意了两分,不待她拜下,已一把将她搀了起来,笑道:“好孩子,都是一家人,且不必拘这些俗礼,没的白生分了。”
顾蕴却笑道:“九姨母不让我全礼,是九姨母慈爱,我却不能因为九姨母慈爱,就恃宠生骄。”仍坚持给沈夫人行了全礼,才就着她的手起来了。
不经意却见顾菁正冲自己挤眉弄眼,立时便想到了方才在来的路上,她附耳打趣自己的话:“怎么样啊,丑媳妇要第一次见婆婆了,心里是不是紧张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说真的,顾蕴还真一点儿都不紧张,到底她前世的阅历摆在哪里,关键她压根儿没想过要嫁给沈腾,压根儿没想过要嫁进沈家,所谓“无欲则刚”,自然不怕沈夫人对自己印象不好,自然也就一派的沉稳从容了。
沈夫人看向她的眼神就越发柔和了,与祁夫人道:“这孩子小小年纪,已是这般稳重守礼,我此番真该将纨姐儿也一并带进京,让她好生见识习学一下,看能不能改改她那跳脱的性子的。”
一边说着话,一边已捋下腕间的翡翠镯子,戴到了顾蕴腕间,笑道:“姨母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做见面礼,这是姨母素日戴惯了的镯子,你可别嫌弃简薄。”
别说那镯子通体翠绿,一看就知是上了年头的好东西,只说那是沈夫人日常戴惯的,顾蕴便不可能嫌弃简薄,反而只觉得不安,沈夫人将贴身戴惯的镯子都给了她,可见对她很有好感,将来婚事不成了,她还有什么颜面再见沈夫人?
至于沈夫人口中的纨姐儿,则正是她的独女,沈腾的妹妹沈纨,比顾蕴要大一些,却与顾苒一样的好动随性,表姐妹两个是没凑在一块儿,一旦凑在一块儿,真真能呱噪死人,所以沈夫人才有此一说。
祁夫人笑道:“纨姐儿看书时总还能安静一个半个时辰的,苒姐儿才真真是一刻也安静不下来,她身边可不止蕴姐儿一个沉稳的,菁姐儿难道就不沉稳了,不一样仍是那般的跳脱?所以妹妹还是别想着要拘着纨姐儿那性子了,就让她那样无忧无虑一辈子,不也挺好?”
姐妹两个又寒暄了几句,便携手去了朝晖堂,丫鬟奉了茶上了果点来,祁夫人招呼沈夫人用了一回,才打发杏林去请了顾苒出来拜见姨母,沈夫人此番必定是要住上一两个月的,总不能一直不让顾苒出来拜见姨母。
至于顾芷,祁夫人如今正恼着她呢,自然不会让人请她来,反正她也算是在顾准面前过了明路了,不怕顾芷再生什么幺蛾子。
顾芷被宇文策早有心上人之事打击得蔫了几日,但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上了宇文策,而是喜欢那种朦朦胧胧怦然心动的感觉,所以这会儿已是生龙活虎,只猴着沈夫人撒娇:“九姨母,您帮我给我娘说说情,就早些解了我的禁足呗,我都被关了好长时间,再关下去,就该闷出病来了!”
沈夫人闻言,自然要问祁夫人是怎么一回事,自家姐妹,祁夫人也不瞒着妹妹,便把当初顾苒不征得她同意偷跑出去之事大略说了下,末了呵斥顾苒道:“你给我站好了,别以为看在你九姨母的面子上,我便会饶了你,今日让你出来,已是看在你九姨母的面子上了,你再得陇望蜀,仔细我再罚你将《孝经》和《女诫》各抄一千遍!”
顾苒立时嘟嘴站到一旁,不敢再闹沈夫人了,只拿哀求的目光看着沈夫人,让沈夫人想到了自己女儿犯错时,也是如此,心下由不得就一软,忙冲顾苒眨了眨眼,示意她回头会帮着她说情后,顾苒才转嗔为喜起来。
一时丫鬟来报:“表少爷回来了。”,顾蕴想起沈腾过去几次看到自己时那再不加以掩饰的灼热目光,实在头疼得紧,遂趁人不理会时,悄声与顾菁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顾菁便上前与祁夫人道:“九姨母一路舟车劳顿,必定早累得狠了,我且与妹妹们安排一下九姨母的住处去,另外再去厨房瞧瞧,让她们送一桌席面来,待会儿娘且先陪着九姨母将就用一些,晚上再安排大宴给姨母接风洗尘。”
祁夫人点头:“你考虑得极是周全,且忙你们的去罢,也好让我和你们姨母自在说话儿。”
顾菁便带着两个妹妹屈膝行礼,退了出去。
祁夫人这才压低了声音,笑向沈夫人道:“怎么样,我在信上没有丝毫夸大之辞,蕴姐儿的确一千个一万个配得上腾哥儿罢?”
沈夫人笑道:“姐姐说她好,自然是个极好的,不然我也不会让姐姐代我全权做主了。不瞒姐姐,原本我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到底那孩子是丧妇长女,万一……没想到方才一见,她比我想象中最好的情形还要好上许多,可见都是姐姐素日教养得好,我心里那悬在半空中的石头总算是落回了原地去,等回头事情彻底定下来了,我一定要置了酒席,好生敬姐姐几杯,聊表谢意才是。”
“诶,你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不说这些客气话儿。”祁夫人道,“不过蕴姐儿那孩子的好处你才见一面哪里能都知道,等相处得久了,你就都知道了,我也是见蕴姐儿真好,才起了要将她说给腾哥儿的心,蕴姐儿虽是我侄女儿,在我心里更是与菁姐儿姐妹不差什么,可腾哥儿也是我的亲外甥,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我难道还会坑自己的亲外甥与亲妹妹不成?之前我生曜哥儿,娘与二嫂子进京来时,也是见过蕴姐儿的,听说我有与她和腾哥儿做媒的意思,她们也都说极好呢。”
沈夫人笑着接道:“能让娘和二嫂子也说好,可见就是真好了,我难道还信不过自己娘和姐姐的眼光不成?倒是姐夫不是还有个女儿吗,怎么没见,我还与她准备了见面礼呢。”
听妹妹提及顾芷,祁夫人的脸色不好看起来,想着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只得道:“那丫头前几日惹了我和侯爷生气,如今正被禁足,所以我没让她出来拜见妹妹……具体情况,腾哥儿也是知道的,妹妹事后可以问腾哥儿。”
姐妹两个正说着,沈腾由丫鬟引着进来了,先给祁夫人见了礼,便跪到沈夫人膝下,给沈夫人行起大礼来:“儿子给母亲请安。”
早被沈夫人一把搀了起来,见儿子还穿着国子监统一的衣裳,个子长高了许多不说,人也成熟了不少,真正是一个大人,难怪想娶媳妇儿了,不由红了眼圈,笑道:“我儿如今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娘真高兴!”
母子两个叙了一番别后的寒温,沈腾问了家中长辈们的安,又问了弟弟妹妹们可好,方问起沈夫人何以会提前了差不多一个月进京来:“我还以为,娘怎么着也得下个月才能进京呢,没想到今日忽然就到了,方才松明传话进去时,我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呢!”
母亲提前进京,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与四表妹的亲事,也能提前定下了?这才是沈夫人忽然进京,沈腾最高兴的地方。
沈夫人再是亲娘,一时也想不到儿子心里的想法,只笑道:“我原本是打算下个月进京的,可你父亲说了,秋闱到底是你人生中的大事,让我早些进京来亲自照顾你,也好让你彻底没有后顾之忧,你祖父也是这个意思;再就是你大表姐下个月就该行及笄礼了,你姨母要忙的事必定很多,我早些进京,也好与她搭把手。我想着我若先送信进京,指不定信前脚到,我人后脚就到了,也没有那个必要,所以我索性径自进京了,也算是给你们一个意外的惊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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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回 使坏
再说顾蕴与顾菁顾苒才出了朝晖堂的院门,顾菁便拉了顾蕴的手,细细端详起她手上的镯子来:“这镯子我记得那年外祖母生辰时,我曾见九姨母戴过,听说是当年娘与九姨母的祖母还在时,赏给九姨母的,九姨母从来都不离身,没想到今日一见面便给了四妹妹,可见是极喜欢四妹妹,这丑媳妇见婆婆的第一关,四妹妹可算是过了。”
话里虽不乏打趣之意,更多却是真心为顾蕴高兴,毕竟女子出嫁后,与婆婆相处的时间大多甚至比与丈夫相处的时间还多,婆婆喜欢你,你才能有好日子过,否则,纵不至于像唐婉刘兰芝那样,也必定少不了气受,不然也不会有“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句话了,一个“熬”字,道尽多少的心酸与艰难。
纵是自己的亲姨母,顾菁也不敢保证沈夫人做婆母能与做姨母时一般慈爱,如今总算可以放心了。
顾蕴暗自苦笑,她如今戴着这镯子就跟戴了火箍似的,只恨不能立时退还给沈夫人,大姐姐还来打趣她……索性顺势将其捋了下来,道:“大姐姐不若拿在手里看,也省得这样你也累我也累。”
顾菁却没有伸手去接镯子,只摆手笑道:“这可是九姨母给未来媳妇的见面礼,你还是自己拿着罢,我纵只拿一小会儿,那也不叫个事儿啊。”
“什么未来媳妇?难道四妹妹与表哥……好事将近了?”顾苒已伸手自顾蕴手里将镯子接了过去,一边看一边道:“是九姨母从不离身的那只镯子没错儿,难怪当初纨表妹向姨母讨了好几次姨母都不肯给她呢,敢情是留着给未来儿媳的。哎,我说四妹妹,我将来是仍叫你四妹妹好呢,还是叫你表嫂好呢,要不你还是叫我二姐姐罢,也好让表哥也跟着叫我一声二姐姐啊!”
顿了顿,又眨眼道:“不过你与表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竟把我们都瞒住了!你倒是有眼光,表哥人品才貌家世俱是万一挑一,此番秋闱必定是要高中的,你就等着将来做官太太,体面荣耀的过一辈子罢!”
顾蕴忍不住再次苦笑,她与沈腾什么时候开始过了?
可就连顾苒这样没心没肺的人都说这门亲事极好,也就难怪外祖母与大伯母那般上心了,外祖母固然是怕她果真一辈子不嫁人才这般着急,连罔顾她的意愿都不顾,大伯母却不知道她的心事,一样对这门亲事这般上心,等回头她知道自己一心想搅黄这门亲事后,不知道会生气失望成什么样?
若是自己没有前世的经历,这会儿是不是就不会这般为难了?
晚间顾准回来后,祁夫人果然在朝晖堂的花厅设了宴席为沈夫人接风洗尘,沈夫人先是隔着屏风给顾准敬了酒,又给祁夫人敬了酒,以答谢他们这一年多以来对沈腾的照顾。
之后一众小辈又敬了沈夫人酒,整场宴席的气氛都十分的好。
自此,沈夫人便在显阳侯府住了下来,沈腾的一应饮食起居她都亲自打点照顾,让沈腾再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之前祁夫人对他虽也照顾得无微不至,到底不是自己的亲娘,譬如他觉得这样菜不合胃口那件衣裳不合身,对自己的亲娘说一点顾虑都不必有,对姨母说,至少事先得掂量一番,话也得说得委婉一些不是?
在此期间,沈夫人还由祁夫人引着,去拜访了平老太太两次,彼此除了见面叙旧,自然不会忘记最重要的事——商量顾蕴与沈腾的亲事,双方都十分满意,若非顾蕴提前与平老太太说好了,必须待沈腾秋闱后两家才能正式下定,平老太太当场就要忍不住与沈夫人过庚帖了,反正媒人都是现成的,就是祁夫人了。
不过平老太太到底也不敢将顾蕴逼得太紧,真逼紧了她可以以死相逼逼得顾蕴就范,顾蕴难道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不成,说到底只是因为顾蕴孝顺,不忍伤她这个外祖母的心罢了,她做外祖母的,自然也不能真伤了她的心。
所以平老太太与沈夫人约定,待沈腾秋闱放了榜后,两家再正式下定也不迟,也好讨个双喜临门的吉兆。
想求娶人家的女儿,男方将姿态放低一些也无可厚非,沈夫人自然没有异议。
如此到了九月初九重阳节,沈夫人一早佩好茱萸去到朝晖堂与祁夫人相见过,姐妹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后,沈夫人便提出要去给彭太夫人问个安:“……我住进姐姐家也半个多月了,却除了刚来时送了些土仪去以外,从未亲自去给太夫人请过安,说出去于情于理都不好听,趁着今儿是重阳节,姐姐要不带了我去给太夫人问个安罢,也省得回头让顾氏族中的人知道了,说姐姐的闲话。”
祁夫人闻言,不由迟疑了一下,还是那句话,在娘家争婆家的气,在婆家争娘家的气,她既连自己的亲娘祁老太太都不肯将显阳侯府的那些破事儿尽数告知,只肯侧面提几句了,自然也不会告知自己的妹妹。
遂笑道:“我们太夫人一向身体不好,连我们这些晚辈素日去请安都不耐烦见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空接见妹妹,要不,还是改日我先问过太夫人的意思后,再引了妹妹去拜见也不迟?”
沈夫人却道:“我又不是外人,姐姐难道在我面前还要藏着掖着不成?何况姐姐不说,腾哥儿就不会告诉我了?我去给亲家太夫人请安,也不是为了旁的,只是为了尽到自己应尽的礼数,为了姐姐罢了,姐姐只管带我去便是,我去不去是我的事,她肯不肯见我,就是她的事了。”
纵然祁夫人不说,沈夫人也知道这继婆媳二人关系好不了,话说回来,后娘尤其是有自己儿子的后娘,又有几个能真做到待原配嫡子视如己出的,便真能做到,也只是“如”,而不是“为”,何况彭太夫人连待自己嫡亲的儿媳都不好了,谁还敢指望她会对继子媳妇好不成?
所以沈夫人主动提出去给彭太夫人问安,还真不是她心里尊敬彭太夫人这个长辈,——别人评价一个人的好坏时,通常都不会管你做了什么,而只会管你没做什么,你纵做对了九十九件事,别人看的,也只会是你没做对的那件事!
祁夫人听得妹妹的话,不由自失一笑,道:“是我着相了,妹妹既这么说,可见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我偏还想着什么劳什子的家丑不可外扬,自以为我不告诉妹妹,妹妹便什么都不知道。既是如此,我这便带妹妹去一趟嘉荫堂罢,说来也的确是我们失礼了,得亏我前儿才发落……得亏如今府里上下都是我的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然只怕早有闲话传出去了。”
姐妹二人遂收拾一番,去了嘉荫堂给彭太夫人问安。
祁夫人本以为听得是自己娘家的妹妹来问安,以彭太夫人对自己的厌恶,十有八九是不肯见沈夫人的,便是沈夫人自己,也觉得彭太夫人见她的可能性不大。
不想奉命进去通传的丫鬟很快便出来了,一同出来的还有齐嬷嬷,给姐妹二人屈膝行礼后,齐嬷嬷笑道:“太夫人听得姨夫人过来了,十分高兴,只行动不便,所以只能打发奴婢出来代为迎接,还请姨夫人千万见谅。”
祁夫人闻言,只得与沈夫人对视一眼,随齐嬷嬷一道进了嘉荫堂,心里却是警铃大作,事出反常即为妖,上次那老虔婆也是前一刻态度这般友善,后一刻却当着一众亲朋本家妯娌的面儿,几乎让她和周望桂下不来台的,别今日她又想出什么幺蛾子罢?
不过想着沈夫人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妹妹,彭太夫人纵真蠢到当着她的面儿,也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敢说,她也不必担心传到外面去,也就释然了。
彭太夫人对沈夫人的态度倒还算和善,待丫头上了今日哪家都必不可少的菊花茶重阳糕来后,先是问了沈家长辈们的好,又与沈夫人客气了几句,便没口子的夸起沈腾来:“……生得好礼数周全也就罢了,最难得的还是表少爷的人品与才学,咱们这样人家的孩子,哪一个不是打小儿就泡在蜜罐里长大的,最难得的便是这两样东西了,可表少爷却两样皆有,可见都是姨夫人素日教养得好!”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谁又能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儿子的,沈夫人面对这样的彭太夫人,还真不好一直端着,只得笑着一递一递的与彭太夫人说起话儿来,一时间倒是不好提告辞的话了。
沈夫人不便离开,祁夫人自然也不能离开,再没有客人还在座,陪客的却先离开的道理,何况她也防着彭太夫人,也只得含笑在一旁听着。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彭太夫人还在夸着沈腾:“有这么好的儿子,姨夫人可真真是好福气,有这样好的孙子,沈老太爷和已故的沈老太太也真是好福气……”
沈夫人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自己的儿子是好,可彭太夫人也不至于一直夸个没完啊,倒叫她无端想起了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也不知道她这是想干嘛呢?
清了清嗓子,沈夫人正打算打断彭太夫人的话,再趁机提出告辞。
不想彭太夫人却是忽然话锋一转:“我就没有沈老太爷沈老太太这样的好福气了,虽说旁人瞧着我是儿孙满堂,可谁知道我的苦楚,儿子儿子个个儿不孝顺,媳妇媳妇个个儿阳奉阴违,就连孙子孙女儿也个个儿不将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尤其是我那四孙女,从来都视我为仇人,恨不能吃我的肉喝我的血,今年三月更是因为我有一丁点儿不顺她的心意,便指挥她手底下的一帮狗腿子们,趁夜装神弄鬼打折了我的腿,让我再不能下地走动,成了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儿……叫我如何能不羡慕沈老太太有表少爷那样的好孙子,我若能有那样的好孙子,我就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苟延残喘,生不如死了……老侯爷,当初我真该随了您一块儿去的,也不至于被作践成今日这般模样了……”
哀声说到最后,还拿帕子捂了脸,大哭起来,丝毫不顾还当着客人的面儿,当然,她要的也许正是这样的效果。
祁夫人早气得脸色发青了,好几次都想打断彭太夫人,却因她说得太急太快,一直没能成功,这会儿见她还待再说,哪里还肯给她机会,厉声叫了一声“齐嬷嬷”,便道:“怎么太夫人又犯病了你竟不打发人即刻去回我,我也好即刻打发人去请太医来,万一耽误了太夫人的病情,侯爷与二爷怪罪下来,纵你是服侍太夫人几十年的老人了,一样担不起这个责任!”
不待彭太夫人说话,又喝骂一旁侍立着的丫头婆子们:“一个个儿的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服侍太夫人进屋去躺着!”
众丫头婆子这才回过神来,忙一窝蜂的涌上前,七手八脚将彭太夫人抬进了内室去,还不忘连齐嬷嬷一块儿“请”进去。
彭太夫人倒也不反抗,任由丫头婆子们抬了她进去,只是在进屋之前,不忘似笑非笑的看祁夫人一眼,我如今是奈何不得你们这群狼狈为奸的混帐东西,可恶心恶心你还是能做到的,当然,若是能因我区区几句话,便坏了顾蕴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的姻缘,就更好了!
祁夫人接收到彭太夫人的眼色,虽然只是一个眼色,祁夫人依然立时读懂了彭太夫人的意思,不由在心里将她骂了个狗血喷头,个死老虔婆,都成如今这副样子了,竟仍不安分,还想坏蕴姐儿的姻缘,老天爷怎么不立时劈一道雷下来,劈死了你这个黑心烂肝的老毒妇!
又忍不住暗自发狠,到底是哪个烂嚼舌根的混帐东西,将蕴姐儿与腾哥儿的事传到老虔婆耳朵里的,回头她要是查了出来,看她皮不揭了她的;可转念一想,如今府里八成的人都知道了,传到老虔婆耳朵里也不奇怪,自己总不能把知情的人都发落了罢?
祁夫人胡思乱想着,连是怎么与沈夫人一道出了嘉荫堂的都不知道,还是沈夫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姐姐,我忽然觉得有些头疼,想先回屋歇会儿去,晚些时候再过去与姐姐说话儿。”
方让祁夫人回过神来,立时便意识到,只怕彭太夫人的话终究还是在自己妹妹心里种下了刺,忙道:“你听别那老、老糊涂的胡说八道,她的腿出事与蕴姐儿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如今行动不便也是她自找的,何况当时还是她自己挑衅蕴姐儿在先的……”
越发凑近沈夫人一些,越发压低了声音:“当时那老糊涂竟偷偷算计着要将蕴姐儿许给当今的太子殿下,让蕴姐儿年轻轻的便守活寡去,就更不必说当年蕴姐儿母亲的死,全是她与自己的娘家侄女儿一力造成的了,她的心肠有多歹毒可见一斑,你可别因为她几句胡言乱语,就对蕴姐儿印象大为改观了,她就是见不得蕴姐儿好,你根本想象不到,世上竟会有这样的祖母!”
沈夫人的表情其实没什么变化,仍一脸的温柔和煦,道:“姐姐放心,我有眼睛有心,我自然更相信自己的判断,绝不会被别人寥寥几句话就蒙蔽了的,我是真的有些头疼,想先回去歇会儿,等用过午膳后,我再去找姐姐。”
但祁夫人与她一母同胞,又岂会听不出她那句‘绝不会被别人寥寥几句话就蒙蔽了’不仅仅只是在说彭太夫人,心下气急懊悔不已,早知道自己方才就说什么也不让妹妹去嘉荫堂了,却也不好再多说下去了,惟恐越描越黑,只得强笑道:“那你且先回去歇一会儿,午后你过去我那里,我们再细说。”
想着等妹妹心情平静下来后,自己再把这些年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告诉她,她自然也就知道孰是孰非,再不会对蕴姐儿有半分芥蒂了。
沈夫人遂带着自己的丫鬟回了如今自己暂居的映雪轩。
只是进了屋后,她却没有躺下,而是叫了自己贴身的妈妈来,然后打发丫鬟去门口守着,压低声音把方才彭太夫人说的话与贴身的妈妈复述了一遍,末了沉声道:“我知道四小姐厉害,只看这里明明是显阳侯府,她一个隔房的小姐却在这里过得如鱼得水,说的话比菁姐儿几个还管用,我就知道她一定手腕心计都过人,我要娶的是长媳,有手腕有心计反倒更好。可我怕的是她真是个心肠歹毒的,你想她连自己的亲祖母都能下那样的毒手,就算那彭太夫人对不起她算计她在先,到底也是她的亲祖母,你说她的心得多狠!我可不敢保证,将来我就能事事时时都顺她的心,这婆媳之间,再怎么也不可能没有摩擦龃龉,万一届时她也对我下这样的毒手……那我岂不是引狼入室,不但有可能害了自己,还有可能害了一家老小了?”